月白色的身影追随她而去,留下欣喜的声音。
他说:“煊灵,这一次,你输了。最终是我赢了她。”
“哈哈”
声音不大,却铮铮地响透耳背,余音不散,回响在天地间,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不要分神。”煊灵出声制止雪涵。
她连忙敛了心神,重新投入其中。
第一世,她为一只火狐,他是一个猎人。他亲手将她射杀。她还了他的命。
第二世,她为一只雀鸟,他是一个书生。她用尽一生的力气为他唱歌,看他娶妻生子。她还了她的情。
第三世,她为公主,他为将军,她远嫁别国,在思念的时光中蹉跎白首。他隔国等待,得到的是她客死他国。生生错过。
第四世,相见不相识,她撑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在江南细雨轻点的青石板上从他面前走过,他想唤却不知该唤什么。在心里留了美好的相遇,却再也不曾遇到。
第五世……
第六世……
……
两屡魂魄在三途河边相遇,彼此再也认不出,只能在心里感知,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已认得好久好久,久到肝肠寸断。
谁都不敢再望向三生石,爱情败给了时间,谁也不想回答那个深奥的问题。
你究竟有没有后悔?
第十世,她们相爱在最初的时光,彼此都是最美好的模样,可是都不再是最初的自己。她平凡到自卑,他优秀至自负。爱那个字出现在他们之间或许苍白地可笑。但是他们都义无反顾地爱上,哪怕爱上的是绝望。
就在以为再怎么样的惩罚终究有了结束时,她们还是不能终老。
她是雪涵,而他是叶凌霄。
一切戛然而止,她停在那里,不知做什么反应。原来那第一眼,走过十世浩渺的岁月,最终依旧是输了。输的那么无力,那么摧枯拉朽。
十世前,她是那样的骄傲,任谁都放不进眸子里,错过了神情的他。十世后,她是这样的懦弱,将人一律放在离心不远不近的地方,不肯给彼此一个悔过的机会,仍是错过了他。
生生世世,错的是她还是他?或者天本无情,给她们编制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开始,又用一个残忍的结局,否定了这世上最不稳定的爱情。
身体里封印的焰已被煊灵取出,重新封印在苍穹鼎里。而身体也如掏空了一般,投入无尽的黑暗。
被爱情诅咒,她们都没有逃得过,累了,真的累了。
煊灵释放了她前世的记忆,利用她曾经的法力,将这世上所有的凋颜,零莲尽数残毁。至此她才明白,那零莲不过是染上我的泪的凋颜。她的泪淬了毒,很深,很浓,很炽烈的情毒。
她伸出手想凭空抓住什么,那些错过的时光,再也抓不住了。
本来她就该在此时死去,给她写命数的老小子就是这么写的。作为她父亲的天君终于将怜悯降在她头上,许她这一世有个善终。如果她没有十世纠缠的记忆,她可以活得没心没肺,潇潇洒洒,可是现在她,怎么能呢?
她的眼腺干涩无比,躺在床上突然感觉很口渴。
“水。”听着曾今熟悉的声音,她有着不适应。此刻的雪涵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原本的一切,只消结束了这一世,便能重得原本的法力,继续做天界的公主,继续那么寂寞的漫漫时光。
煊灵片刻就站到雪涵的眼前,轻手轻脚地扶起她,将温热的茶水递到她的唇边。雪涵啜了一口,绝品的雨前西湖龙井,口齿间有着淡淡的茶香,便一口饮尽。
他扶着她的背,语气宠溺地说:“妃颜,慢点。”
她一怔,煊灵早就知道有这样的法子,可是他却在一切不可挽回的时候,才让她知道一切。
离了他的怀抱,她偏过头不看他。
他手里一空,许久他叹出一口气。离开她的床边,坐在不远处的红木椅子上。自顾自说:“妃颜,不要怪我。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的业报得偿,你也终究是我的妻。”
雪涵怒极反笑,语气说不出的讥讽:“是吗?那日我是真的怀抱着要嫁与你的心思,孤身一人在喜床上等你,我那时忐忑不安地想,我一定要是你心里最美好的样子。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
我等来的是,焰用天火将我困在喜房里,我无助的时候,你在哪?你还在安慰你的阿雪呢。我有时觉得可笑,当初是我将自己的容貌给了他们,却让自己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才是我最可悲的吧。
明明你遇见的是我,你却一直以为是他。桃花树下那动情的一舞,我一舞倾城,舞罢就看见了衣袂翩飞的你,花瓣随风飞舞,几篇落在你的衣袖上。我想到凡人说的一句话“陌上人独立,君子世无双。”
我钟情你时,你觉得我死缠烂打。我明明是天君的女儿,是那么骄傲的女神,在你面前只如……只如灼玉说的那么不识趣的人。
你不爱我时,是那么冷酷,那么至高无上,我终日将心沉醉在你身上,修行的心思全无。天劫时,若不是他替我挨下三道天雷,我早就不在了。
你依旧不爱我,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我栽种因你血液而生的花草,努力让自己温婉美好,让自己成为配的上你的人。可是你依旧不爱我,你爱上了那个与我长得一摸一样的阿雪。
我还傻傻地想,终究你是爱上了我的容貌,所以你说要娶我时,我乐得不是所措。我有些不敢相信,就冲他乱发脾气,他还是一副乐得被我欺负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他知道我要嫁给你,心里是多么的不安,悲伤……”
雪涵摸到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又蔓延的泪水,扯了衣袖狠狠地抹去,憎恨地说:“哭什么?不准哭!”
仿佛要将自己的伤全部撕扯开,让自己再深刻地痛一回。
“我的魂魄被焰的天火烧得毁了一半,你不闻不问我的伤势,心甘情愿地为了阿雪和焰向我父君请罪。父君罚你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我还是不想要你受伤,为你承受完,我法力殆尽。
而你呢?呵呵。你诬陷是我与他有奸情,我有多么爱你,你就有多么的狠。我们历的这些情劫,确实是我的业报。怪我爱你爱得那么深,刻到骨子里。你哪里是想帮我?你明明是想要用焰的魂灵再造一个阿雪。事到如今,你又何须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你不嫌弃我,我都嫌弃我自己。
我的眼睛怎么这么瞎?恩?你说我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瞎?”
朝煊灵坐的椅子看去,只见他脸色非一般的发白。他封印焰用了巨大的法力,此刻正被法力反噬,雪涵说出这些伤人的话,真有排山倒海的功效。他嘴角在颤抖,想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得出来。
“煊灵,我们永远不再见了,你说好不好?”她会心地一笑,带着天真的笑靥。她知道此刻的她笑起来该是有多美。
煊灵颤抖着起身,目光瞥过她,像是下定了一个决心,又好像是多年的折磨终究得到了全部的解脱。神色复杂,目光有些薄凉。
他说:“陈君景要向他报仇,你能帮就帮吧。或许下一世,他再也不能找到你了。”
雪涵心狠狠地一揪,她要用什么身份来面对他?又怎么帮助他呢?
女装
人间何处问多情
第十九章
腊月初一,天下起第一场雪,银装素裹中,一个唤作倾城的女子,身披银狐裘衣,长发松散地挽起,脚不着地地行走在雪地里。身后未曾留下分毫的脚印,仿佛只是从雪面上飘过。她左右各有一个执宫灯灯的侍女,隐约之间能听到雪从树枝上洒落的窸窣声。她只是一直向前行着,并未分神。
突然“刷刷”地从不远处落下几个人影,谁都没有看到是谁出了手,那暗器就正中要害之处,仿佛还残留着出手之人的体温与馨香。
只见倾城长袖一甩,那几道坠落的人影立刻被人处理得干干净净。一切又回归平静,如果不是雪地上那抹妖艳绚丽的血色,任谁都无法想象,如此静谧的地方竟是刚刚出了人命。
她在去参加妹妹生辰的路上,如此良辰美景,脏了手可是不吉利的。
说起她这个妹妹,不过是前几月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说她是倾城,却比不上妹妹的半分。来路不明的妹妹,但是一见如故,妹妹医术高超,医好了她练功留下的心悸,她恨不能将所有最好的东西交付到她手上。只是有一件,妹妹独独只对踏雪山庄的庄主有心。
这踏雪山庄的庄主叶凌霄原本有个妻,只是夫妻感情不好。听说他夫人曾消失过一次,他寻回来后没多久又消失了,叶凌霄得了失心疯,像是关于她的一切都记不起了。下人们提起,他也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感觉。本来是个绝好的人,现在变得冷漠,无情起来,即使是自己的妹夫,他也丝毫不留情面。
若是个普通的人倒也罢了,凭妹妹的品貌,才华哪能说不成呢?可这人偏偏是叶凌霄,可真是难倒了她。
她将头往裘衣里缩了缩,这个冬天确实是太冷了。
妹妹在城东开了一间医馆,施医布药的,也赚不上什么钱,但是她依旧乐此不疲。
忘了说了,倾城乃九州首富的当家,功夫深不可测。
煊灵帮妃颜找的新身份堪与叶凌霄门当户对,同时亦能在暗处帮他排忧解难。
医馆里,满满的堆得全是病人送来的礼物,有的只是些鸡蛋,蔬菜,也有的是珠玉奇珍。堆成一堆,谁也没有要刻意区分贵重。医馆后院,一群人围着一个大团桌,桌上也仅是家常的菜色,只是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散发着有人的香气。
倾城秀美微蹙,想她九州第一富的身份如何能容许妹妹过这样的生活。她刚想上前,将妹妹带回去,给她重摆酒宴,妃颜就立马迎了上来。笑得天真可爱的模样,将倾城的怒气减少一半。
她粘着倾城,将她安置在座位上,给她布菜。一面笑着说:“好姐姐,今天可是我十七的生辰,你可不能生妃颜的气。你瞧这些菜,都是王婶教我做的。你来尝尝,看和不和口味。”
倾城怒气全消,用竹筷优雅地夹起一口翠绿的菜,放在口里嚼起来。原来以为会是味同嚼蜡的菜竟是滋味独特。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妃颜。
不是吹的,妃颜本就是个极聪慧的主,此刻全然想起她先前的记忆,学起什么都是简单的。她其实是想学会了,以后做给叶凌霄吃的。
倾城很快便融入了他们这个集体,喝酒,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平日里都是一脸严肃的倾城,放松起来也是好玩的女子。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便转头看着正在打瞌睡的妃颜,说:“妹妹,近期凤国六皇子正在周游各国,寻觅钟情的女子。你要不要去凑热闹?”
妃颜张了张口,懵懂地说:“这有什么热闹啊?”
倾城几步走过去,将妃颜有些松散的头发放下来,黑瀑似的的青丝,滑不留手地拂过她的掌心。她心里突然涌出一丝羡慕,随即消失不见。她不明所以的地笑道:“话说这六皇子,品貌端正,人品一流,又是一国的皇子,此时周游列国还带着旁的目的。”
“哦。”妃颜又不着痕迹地打了一个哈欠,随口敷衍道。
倾城看她依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状似无意道:“是吗?我可听说,叶庄主也挑了美人亲自给六皇子送过去呢。妹妹既然无心于此,不如陪姐姐多下几盘棋。杀他个昏天暗地,暴雨惊雷?”
“我觉得这情真是九州内最大的热闹事情,一定要去凑热闹。是的,一定要去。恩。”妃颜脑子里的瞌睡虫终于被下棋两个字彻底打死。倾城的棋艺虽不是很精,但是那种缠人的门道却钻的极透。一盘棋有时候下个三天,都分不出个胜负的。与她下棋,不得不说是一种折磨。
“姐姐方才说谁要参加的?”妃颜这才想起,倾城刚才说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倾城了然地明白妃颜转变的缘由,不由得嘴角一抽,脸色一黑。
看到她摆出盛气凌人的表情,妃颜连忙转变话题:“姐姐,要是这六皇子看中的是姐姐,姐姐嫁是不嫁?”
“那就要看他喜欢的是我,还是我家的财产了。”倾城想了想方道。
话题成功转变,妃颜连忙追问道:“那姐姐如何知道他是爱姐姐还是爱财产呢?”
“要是他愿意为我死,我就相信他是爱我,而非为了财产娶我。”
“哦。”
“臭丫头,你刚才不想与我下棋来着,我现在就要和你来一盘。”倾城突变做张牙舞爪的样子。
宣告转移话题的失败。其实只是倾城觉得这个问题不具可谈性,从她接手这九州第一富的名号开始,就想好了再不要什么爱情了。
素白的轮廓里,穿着得姹紫嫣红的姑娘们四面八方的来到京城,她们有的娇羞可人,有的明艳动人,总之是各有各的美。
妃颜和倾城坐在精致的马车里,透过缝隙看着这繁华的京城,它没有被缩小,反而越发的放大。总是在寒冷的冬季,它依然给人一种热情,勃发的感觉。大街两旁,拥挤地开着各种店铺,酒家,果真是寸土寸金的地界。
她们寻了一个偏静的客栈,要了二楼的两间屋子。这次来凑热闹,只是带了些许暗卫,并不曾带侍女,所以好多事情都得自己来做。倾城又是十指不沾烟春水的,只有妃颜带着她的分做完。事后,妃颜正准备休息,隔壁传来几个女子娇腻的声音,若不是她们提到叶凌霄,她可能早就给她们下点暂时失语的药。她是在是太累了。
“……”
“你听说没有,叶庄主现在可还未续弦呢。”
“是啊,要是没被六皇子选上,嫁给叶庄主也是不错的选择呢。”
“他以前的那个夫人,长得不好,所以才不好相与的。”
“我们那个不是长得貌美如花?只是做他的妾身也好啊。”
“你这小蹄子,白日做梦的好不要脸。”
“呸,你难道不做这样的梦?”
“……”
这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的声音扰的妃颜一口气憋在心口处,提不起,落不下。她一字一句地咬出一句话:“我的男人,凭你们也想吃?”
她说出这句话来,才感觉心里舒坦了许多,爬上温床,睡得昏昏沉沉。
正美梦着。突然感觉到屋里的一声闷响,她立刻清醒过来,只感觉有道凌厉的眼神射在自己的脸上。
敌不动,她未动。
半晌,她终于克制不住,败下阵来。
随即睁开双眸,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