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京城有许多自以为天下污浊我独清的文士愤慨,纷纷写诗文抒怀,如今乾坤颠倒,竟使家雀横行,大雁不得展翅,家雀竟能讥讽雄鹰。
还有人画了一幅图,一只胖家雀蹲在一只小公鸡的脊背上,题字为睥睨众生。
家仆拎着这幅图和几首诗来禀报与我:“王爷王爷,京城中那些酸文正在讥讽王爷。”我甚无奈,讥讽便讥讽罢,需知酸文的嘴如洪水,越堵越泛滥,便只得看着那幅图道:“家雀胖滚滚的,甚可爱,小公鸡也画得神采奕奕,挺好挺好。随他们去罢,大家对鸟雀的爱好不同,好比某些人喜爱雄鹰大雁,本王就挺喜欢家雀。”
这句话自然又被细作传了出去,再流转数口,化为数种传言,传言一说,怀王道,家雀吃得饱,大雁雄鹰吃不好,家雀强过大雁雄鹰。传言二说,怀王自比为富贵雀,以喜爱标致的小公鸡为荣,讥讽之徒在怀王眼中就像一群苍蝇。还有传言说,怀王道,他自比家雀,好过那些莺莺燕燕。
将愤愤不平者比做莺莺燕燕是何等的侮辱与诽谤,此等传言,自然让愤慨文士们更愤慨,于是本王迫害忠良的事迹簿中,便又多了精彩的一页。
所以,嘉王如今见面还能和我勉强客套两句已经是识大体有气量好涵养了,他一向古板,在修德殿中,我拿出一把扇子出来扇扇风,看在他眼里,恐怕便是极大的不合规矩,不恭敬,不将我那皇帝堂侄放在眼里。
禄王与嘉王走得略近,一向也不怎么看得上本王,还好我身边还坐着个启礼,我和启礼闲聊了几句,启礼问道:“玳王这两天有没有去找过皇叔。”我道:“没有。”
我以往算没白疼启檀,我受伤之后,他三天两头往怀王府中跑,每次都带不少东西,居然一次也没顺走东西,他送来的东西都是他平素所搜刮的珍藏,什么可以去病消灾的药仙玉佩、华佗用过的酒葫芦、东方朔献给汉武帝的药罐子,据说用这个罐子煎药有双倍药效等等。当然没有一样是真货,而且大多是他拿本王的银子买的,不过他是当做真品真心送来,本王还是觉得颇欣慰感动。但最近两天,的确没见他来。
启礼道:“哦,小侄听说,最近有个岭南客商,打算卖给他一套物件,其中有诸葛孔明当年摆阵续命所用的油灯、空城计时所弹的琴、孟获的夫人用过的牛角梳、还有赵子龙当年包阿斗的包袱皮等等。”
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听起来有不少件。”
启礼道:“反正据小侄听说,大约要几十万两银子吧。”
我觉得我此时的脸肯定已经绿了,我在心中琢磨,不然告诉云棠和王勤一声,这两天就把反给造了算了。
启礼安慰我:“皇叔也不必太忧心,玳王最近已好了很多,他现在也只是在和那个客商谈,未必就买。”
他肯不买才怪,我向启礼道:“我这几天府中有些事情,不然你替我告诉他一声,柳丞相是识货之人,让他请柳丞相和他一道看看物件,牢靠些。”
能防止启檀花空我怀王府的唯一救星就是柳桐倚,可惜那日水榭之后,我再出面请他,有些尴尬,只能启檀自己去请。
正说着,宗王和福王也先后到了,见礼之后落座,宗王盯着我手中的扇子,道:“此殿之内,怀王弟摇扇是否有些不妥。”
我合起扇子,收回袖中:“多谢王兄提点,是我疏忽不敬了。”
宗王盯着本王又看了看,没再说什么。
宗王与嘉王一样,一向不大看得惯我。但他看不惯我的缘故与嘉王不同。
宗王承源在我等几王之中,年纪最长,性情忠厚耿直,他早年也曾在我爹手下做过副将,虽然年纪比我爹大,但一直很敬佩我爹这个小皇叔,我爹过世之后,他还对我娘与我多有照顾,后来我染上了那点癖好,宗王大怒,曾经数次拍案教训我,可惜我屡教不改,宗王遂与怀王府不再往来。
他一直觉得我事事无成,辱没了我爹留下的这个怀王头衔上的英名,兼又有让人不齿之癖,故而每每见到我,都会露出一副沉痛的神色。
我看见他那副神情,往往也会生出一些愧疚之意,他沉痛,我不自在,心里都堵得慌,因此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与宗王不怎么见面。
我收起扇子后,殿中的气氛又僵了一些,幸亏正在此时,皇上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更新的有点晚,今天更新两章,还有一章(*^__^*)
第二十五章
启赭今日神情十分肃然,眉微皱,似乎此番商议的,是件大事。等叩拜完毕,我与众王重新落座后,启赭方才道:“朕今日请诸位皇叔前来,是有一件事关社稷,却又难在朝堂上公议之事,想先与几位皇叔商量。”
我等都纷纷恭敬屏息倾听,启赭停顿片刻,方才道:“前几日那赫国派使者来朝,商议和谈,愿意进献两座城池,年年朝贡,永世称臣。”
此话一出,在座的其余几王都面露喜悦,宗王与嘉王的悦色更甚,那赫国与我朝交兵数年,当年我爹年轻的时候就在打,打到新岔换旧岔,那赫国的老王也崩了,他的独生女儿继位,我朝本以为换个女人掌权,能讨一点便宜,立刻整旗鼓出兵,谁料那女王当时才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是个不输男子的非善岔,亲自率兵迎战,斩了我军一员大将,又再度打个难分难解。
可它蛮夷小国,实在经不住几十年打仗,自四五年前休战之后,便不再骚扰边关,听说还用了几个汉人文士为官,休养生息。这次派使者来议和,竟然愿意称臣,实在是件大好事。
但我皇帝堂侄的脸色如此凝重,恐怕这个和谈并非如此轻易,那赫国那里又提了些什么条件。
我便谨慎地道:“自皇上亲政以来,广施仁政,如今天下安乐富足,蛮夷小国折服在我天朝盛世与皇上的英明睿智之下,主动俯首称臣,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是蛮夷多诈,不知是否会提一些不知高低的要求。”
果然,启赭肃然地叹了口气道:“让朕头疼的,正是此事。那赫国的使者提了项请求,朕不知该如何回复。”
我道:“能让皇上头疼,必然很麻烦,难道他们年年上贡,也要我朝赐年年赐他们金帛?或者想学些农耕之术或借些粮食种子之类?”各蛮国都不擅五谷耕种,一向对绸缎织染术也十分渴慕。我又跟着玩笑道:“还好,那赫国的老王早崩了,现在是个女王在位,否则便要猜是否又要与我朝和亲,娶位公主了。那女王总不至于也提和亲,向我们要个皇子吧。”
启赭抬起眼,直直地望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殿中一时有些静。
片刻后,启赭又长叹一声,神色依然肃然:“皇叔,不幸被你言中了,那赫国的使臣道,他们女王青春正盛,未有配偶,一向仰慕我天朝男子好才华美仪表,愿求一王夫,共享王位,共治国土,亦以示称臣议和之诚意。”
本王与几位王兄和启礼王侄皆被震惊。嘉王沉痛摇头道:“蛮夷女子,行事实在惊世骇俗。”
福王也摇头:“荒唐,太荒唐了!难道整个那赫国,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和女王成亲的男人?”
宗王敛眉道:“那赫国的男子短小粗壮,与我朝,的确无法相比。”
禄王道:“从来只有和亲公主,难道本朝竟要出和亲相公?流传到后世,必定是个笑话!”
几位王兄痛心疾首,但我查看皇帝堂侄的龙颜,觉得他似乎有点意思想送个和亲相公给女王,如今正是十分要紧关头,多顺一顺皇上龙鳞,一来谋反之事他不会疑心,二来,他日本王大功告成后,再加上今日种种,忠上加忠,岂不更好?
于是本王便开口道:“以臣之见,和亲之事,真的答应了,也未尝不可。”话出口后,其余几王都向本王看来,宗王皱眉,嘉王冷笑一声,只有福王还算给我些面子,道:“怀王为何如此说。”
我道:“那女王肯开口求亲,想来对我天朝男子的确真心渴慕,她还许诺共享王位,女王虽然是个蛮女,但天下女子皆水性,嫁夫自然随夫,真的送她一个和亲相公,那赫国等于尽在我朝掌握之中,他日生下子女,还是天朝血脉,说不定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此把那赫国给并了。”
几位王兄的神色都颇不以为然,但都没出口反驳,启赭沉吟片刻,道:“皇叔说的,很有道理,朕也如此考虑过,方才犹豫不定。”
福王道:“当真选人去做那赫国的王夫,又该选何人?”
禄王道:“那蛮女好歹是个女王,能与她匹配,不外皇子世子,或重臣子弟。”
宗王道:“那赫女王今年二十余岁,那赫国女子皮色皆黑,但据说女王倒还算貌美,我朝年轻的皇子世子,要么已定亲娶妃,要么还年少,恐无合适之人。”
福王随即颔首:“以此看来,只能挑选重臣子弟了。”
皇上这次召几王议事,说不定就是打算让他们本着对社稷的忠义之情,献个儿子出来,但宗王等人风里浪里许多年,都算老奸巨猾了,宗王的一句话,将一干世子王子全部保了下来。
福王道:“重臣子弟老臣等人就不太熟了,怀王和启礼王侄应该熟悉些。”目光扫向本王与启礼,扫过本王时,颇为意味深长。
启礼尚未娶妻,方才商议可做和亲相公之人时,他一直一声不吭地在本王身边坐着,应该在暗自惴惴,此时已被宗王一句话保得平安,立刻又精神起来,笑道:“年轻的重臣子弟,顶出挑的,不须多想,京城里的一句俗语说的最是——‘谁道人物无双,且看柳相云郎’。”
柳相桐倚,云郎云毓。
启礼又道:“柳相乃朝廷栋梁,定然不行。”
殿中一时寂寂,本王终于忍不住道:“云毓也不合适,人选还需再另找一找。”
宗王、嘉王、福王、禄王连同启赭的目光都一起向我看来,启赭挑眉道:“哦?云毓论家世相貌才学都是上上之选,为何不可?”
我道:“不合适之处有几点,其一,云毓犀利随性,王夫之选,最好是个有雅量,脾性柔和之人,拿得住女王。其二,云毓有些风流,女王岂是个能与他人共事一夫之女?要个专情君子才好,其三,云毓乃云棠之子,便这一项,就需要细细考量。”
启赭盯着本王,似在沉思,嘉王冷笑道:“怀王说这几项不妥,正好自相矛盾。你道云棠那儿子风流,风流不正会哄女人,知温存,拿得住女王?你说言第三项,意有所指,但据我所知,怀王与云家素来走得近,与云家的这个儿子更时常同进同出,让人不禁思量。”
我道:“嘉王王兄此言,让我无话可说,我只是尽臣子本分言当言之事,一切还当由皇上裁定。”
我忠义地望向御座上,启赭站起身,又叹了口气:“朕,还有一事,本不想说,那赫国的使臣,向我朝求亲,实际有指名人选。”
我与其余几王及启礼王侄又皆惊,启赭望向本王,负起手:“那使臣道,女王喜欢稍微年长些的男子,尤其那种识情趣,涵养体贴者,譬如……”
启赭直直瞧着本王,本王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譬如,我朝怀王殿下这种的。”
殿中再次寂寂,本王立刻正色道:“皇上,臣是断袖。”
识情趣,涵养又体贴的确是本王众多长处中较明显的一二,想不到那女王远在番邦,竟也风闻,但,实在可惜,本王的爱好这辈子改不过来了。
启赭继续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使臣又道,女王知道,我朝的怀王殿下是个断袖,但是女王觉得,那是因为我朝的女人不够好,方才让怀王殿下不得不成了断袖,她自信能让怀王殿下从断袖变成不是断袖。”
这……这……难道本王的事迹,竟然流传的如此广泛?
启赭依然瞧着我,接着道:“那使臣还道,女王有句话,让他务必传给怀王殿下,女王想问我朝的怀王殿下,可还记得,那个细雨绵绵的午后,城墙外,小桥头的誓约。”
殿中更寂静了,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和那些意味深长的脸让本王很茫然。
启赭叹息道:“皇叔,朕只想问你,那赫国女王,为何能和你在细雨绵绵的午后,城墙外,小桥头,定下誓约?”
我无限诚恳地道:“皇上,臣真的是个断袖,而且臣这辈子从没去过边疆,更没沾过那赫国。”
启赭又长长叹息:“难道女王是在梦里,和皇叔桥头相会,细雨立誓?”
第二十六章
本王一向自认是个风流却不滥情的人,迄今从没和谁立过什么誓言。更何况番邦的那赫女王远在天边,即使我当年没有断袖时,也不可能和她有什么瓜葛。
我恳切陈词,一一剖析,这件事沾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本王就是个里通敌国。
我说,启赭就听着,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启礼插话帮了我几句:“虽然使臣如此说,但也可能并非是皇叔,或者女王有意为之,离间皇上与皇叔的关系,也或者有人别有用心,冒名顶替。不知使臣有无说过,当日与女王盟誓的怀王长得什么模样?”
启赭负手微笑道:“朕尚且没问,想先来问问皇叔再说。”
福王道:“不然,先着人询问那赫的使臣,女王有无告诉过他怀王的相貌,倘若有,让几个与怀王年纪相仿的人和怀王一道,去那使臣面前走一遭,让他认一认,不就清楚了?”
宗王和禄王都道很是个办法,唯独嘉王有异议:“离间计有种种方法,那蛮女贵为女王,没必要赔上自己的名节。恐怕确有其事。使节并未见过与女王立誓之人,即使有听过形容,估计也是泛泛,不知立誓一事至今,时隔多少年。倘若在数年之前,人之体貌皆有变化,就算如今女王亲自前来,估计也要分辨片刻,使节怎么能分辨得出?”
我道:“臣算个好认的人,假如见过,说些特征,应该认得出。不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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