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未有人想过,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也有着小小的爱美之心。连宁墨也没有。尽管他对女人的服饰妆容了如指掌。
还有一些首饰。镶宝点翠的步摇簪首,金银珠玉的钗梳,林林总总,堆了一桌。我穿上漂亮的衣服,一股脑将首饰插在头上,在屋里转了一圈,迫不及待的出门显摆。
依旧是一袭胜雪的白衣,楚沉飞快的转眼看我,眼里绿光幽幽一闪,又飞快的转过去看天。“嗯,我的眼光不错。”
什么意思?看人的眼光不错,还是看这些衣服首饰的眼光不错。忽然对他模棱两可的话语有些不耐。什么东西需要这样隐讳?还弄什么双关?
“只是。”他又转过眼,淡淡的笑意涌入眼里,“没必要暴发户一样,所有首饰都插在头上!”忽然走过来,手在我头上一扫。叮叮当当的小首饰都收进衣袖里,只余了一件镶多宝的金叶子步摇在我头上颤颤微微,随风而动。
“这样,到底干净些。”他忽然弯起眼睛笑,“什么第一公子?宁墨没品位,连女人都俗不可耐。小山这样脱俗别致,他却没看到。”
他的身份(上)
不知名的小红花在原野上泼辣辣的开着,象秋天的野火烧的漫山遍野,又像泼洒的鲜血。我很细心的找到一棵茅草,拨出里面的茅针,洁白细腻,柔软嫩滑,就像美人白玉一样的手指,这就是所谓的“柔荑”了。前人一直用来比喻洁白细软,柔若无骨的纤纤手指。
轻轻的将嫩嫩的柔荑塞进楚沉嘴里,让他细细的咀嚼里面淡淡的清甜。记得小时候屁颠屁颠的跟着宁墨,在春天的原野上比赛着找茅针,每次我还没有来得及找到一个,他就已经收到一大把,然后懒懒的躺在草地上用嘲弄的目光看我。而我,每次都是很没骨气的忽然变成一只小哈巴狗,对他媚笑,拍马溜须,以换取他一根甜茅针。没有办法,谁让我比他小六岁。六岁,对一个孩子来讲,意味着差距。鸿沟一样的差距。
幸好在楚沉身上,我找回一些尊严和优越感。我教了他很多次,他还是不认识茅针,一个也找不到。可是每次我找到一根他就闹着要吃。真像个孩子。
我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的刮他的鼻子,小声揶揄他:“你真笨!长了一副聪明面孔,原来是骗人的。金银花,钩吻花怎么认得很清楚?”
他慢慢的咀嚼着茅草白色的嫩花穗,笑容纯净明媚,似乎并不想解释,终于还是解释给我听:“只认识各种毒药。我师门的必修课程之一。”
我白了他一眼。果然出身邪门,只有这些邪门歪道才整天的研究毒药邪功。他倒是笑的一派天真:“学了也是浪费!反正小山认识,会找给我。”
“我又不能跟着你一辈子!”我脱口而出,说完忽然有些后悔。这是宁墨的口头禅,每次他教我的东西我学不会,他就老气横秋的来上这么一句,让我更加的沮丧万分。
楚沉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轻声一笑:“也许你会跟我一辈子呢?高山也会变成沧海,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
我没有反驳,世事无常,也许高山终会变成沧海,可是人生只是短暂的白驹过隙,这样的景象我们也瞧不见。就如,我们之间,横着的,终于还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若是高山真的变成沧海,你会不会,跟我一辈子?”楚沉逼问。
心里隐隐的痛,我转过脸,意兴阑珊:“若是山真能变成海。我答应。”
他轻轻笑了一下,拨弄我的头发:“不高兴了?其实,也许,有一天回头,你会发现,你已经跟了我一辈子。”
我茫然转过头,什么意思?为什么听见这样的话,总会有一种淡淡的惆怅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一路上随心所欲,走走停停,完全凭着自己的兴致,有时候住最豪华的客栈,烧包地在当地最贵的酒楼一掷千金,有时候露宿野外,就着山泉吃烙饼。没有心思,没有负担。不想责任,不想未来。
露宿时候便知道学弓箭的好处。馋了,随手一枝穿云箭,就可以射落一只飞鸟或者野鸡,就着火烤了吃。至于烹调,我的技艺停留在仅仅能够将生物弄熟的水平。而楚沉,似乎在这方面更有天分。所以我只管打猎和吃。
我不知道江湖中情形怎样,我不也想知道,我只希望,就这样,心无羁绊的一直走下去,踏遍青山,看尽千帆。在春天的夜里我们并肩看星星,我给他讲那一个个关于星星的传说。爹娘死的早,射日庄里很多人轮流照顾我长大。好处是故事听得特别多,每个人都会带给我一两个不一样的故事。
我很喜欢讲故事时楚沉的眼睛,非常专注的盯着我,有时候是漆黑的暗沉的黑眸,象一口幽深的古井,波澜不兴,有时候是透明的青翠的绿眸,如一颗上好的祖母绿,激流暗涌。每一种都让我沉迷,从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漂亮的眼睛,仿佛是夜空最闪亮的星辰,在无边的烟波浩渺中变幻着各色的光芒。
后来我知道原来他的眸色还不止这两种。
中午我们路过一个小饭馆,进去打尖。是一家很干净的小饭馆,朴素但不简陋。菜式简单,都是些家常菜肴,却也新鲜可口。我跟楚沉进去的早,里面就我们一桌客人。
正是三月三,上巳节,春光正好,士子淑女,结伴而行,纵马郊外,赏花踏青。很快三三两两的游人便谈笑风生着走进饭馆,喝酒划拳,不亦乐乎。
我微笑着瞧着他们,心里暖意融融。我这段时间,算不算暂时退隐江湖了?真好。不管是隐于市井,体味人生百态,品尝酸甜苦辣;还是隐于山野,享受月白风清,坐看涛生云灭。
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嘲的笑。我还不到十六,还没有开始正式接掌该负担的职责,就已经想着退隐?也罢,就算偷得浮生片刻清闲罢。暂时不理江湖事。
然而江湖事却偏要来理我。
忽然一片嘈杂声传来,夹着几句粗口。边上的楚沉忽然在我颈后吹气,我转过头,望入他眼睛,他眼里掩饰不住的笑意盈盈:“这几个人说话有小山的风格。”
我微微红脸,也就是难得说几句粗话而已。到底一直跟一群大老爷们一起,被带坏了。
几个相貌粗豪的江湖汉子大声笑骂着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吆五喝六,责令小二赶紧上酒上菜。店小二忙不迭的走过去招呼。
那几个人坐下后立刻开始大碗喝酒,纵声大笑,高谈阔论。
我们原本就要吃完,若不是我贪恋那一根根香喷喷的大骨头,将它们从里到外,从骨髓到肌腱啃得干干净净,连头上的松骨都挨个咬了一遍,滋滋有声,津津有味。楚沉浅笑着瞧着我,我猜想他一定在嘲笑我的吃相,不过,唉,自古美丽跟快活难以两全,顾不上了。
不幸的是,我听见那桌人在天南海北胡扯一通后,忽然说起了最近的一次壮举。只听一个精瘦汉子对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恭维道:“大哥真是无极的翘楚!前日在桃花林狙击极乐宫妖孽,大哥的鬼影刀大展雄风,杀的那群妖孽是鬼哭狼嚎!改天大哥一定要指点小弟一招!”
我心里一咯噔,无极?极乐宫?赶紧扔了骨头,抹嘴巴起身:“小二,结帐。”一边溜了一眼楚沉,还好,瞧着神色不动,可嘴角的那抹淡笑怎么看都好像变成了冷笑。
店小二连忙赶过来收银子。谁知忽然砰的一声,那桌不知谁拍了一下桌子,叫道:“小二!大爷们的酱牛肉呢!见钱眼开不是?先伺候好大爷!”
店小二怯怯的递给我一个歉意的眼神,赶紧奔回厨房。我连忙去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不必找了!”牵着楚沉出门。
那群人活该找死。正当我们要走出店门时,眼睛一花,有人拦在门前,很难听的嘎声音响起:“小丫头长的还不错!哟,还背了个弓!会玩么?要不要大爷教你?”
我很谦虚的点头:“多谢大哥夸奖!今儿没空,改天再向这位大哥求教!”嗤!我自打十岁,就跟着宁墨闯荡江湖,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赶紧拉着身后那个身体已经明显僵硬,象根棒棒一样杵在当地的人快速的从人缝里往门外挤。
那人没想到我的脸皮这样的厚,倒是愣了一下,没有追过来。等我们走出门,却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老三!你喜欢这个丫头,我倒是觉得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格外撩人!”是那个什么的翘楚大哥。
我全身的鸡皮疙瘩微微跳跃了一下,又飞快的偃旗息鼓。完了。晚了。
楚沉缓缓转身,冷冷道:“鬼影刀?”
那彪形大汉也走出门,直直的看着楚沉:“公子高姓?”
楚沉瞳孔收缩:“那个桃花林在哪儿?带我去!”
那人有些奇怪,思索一下又笑道:“那可不是什么踏青赏花的风雅之地,前日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连尸体都没有清理干净,到时候吓着公子!你要找好玩的地方,不如跟着哥哥,哥哥……”忽然好像被掐住了喉咙,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眼神直直的,不过不再是盯着楚沉,而是盯着腰刀,全身开始发抖,开始很轻微,到后来,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都能听见他身上佩饰颤动发出的叮叮声。
我看了一眼腰刀,刀把还在,刀把以下,连刀带鞘,已经成了一堆粉末,飘落在地上。我老是见到这样一幕,倒是见怪不怪了。不过那人大概,吓坏了。
楚沉再次出声:“带我去桃花林!”
那人直着眼,中了邪一样点头。
他的身份(下)
桃花林。地处偏僻的小山上,周遭非常的安静,花开的正艳。原本是一处风景绝佳地。可惜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我捏了捏鼻子。愁苦的看看楚沉。他微微侧头:“在这儿,别动。”然后向林中走去。
终于还是放不下,我只好捏着鼻子跟着他进了林子。
就是我想象中的惨况。花折枝断,尸横遍地。我还是犹豫着止了脚步,看着楚沉一个人慢慢的进去,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翻看,动手在尸体上解下来些什么。然后转身,走到我身边。他的面容还算平静,眸子里有一种奇怪的血光。血光?我仔细看去,不错,眸子里有一缕红色的光芒,有些妖异。
“什么?”我看到他手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有些好奇。
他张开手给我看。一个腰饰。玛瑙螭龙。我立刻想起了曾经被小山偷了当掉的那个玛瑙螭龙。原本应该是挂在那个陈彪的身上。“极乐宫五堂三十五分部。堂主佩翡翠螭龙,分部首领佩戴玛瑙螭龙。”楚沉缓缓道。那么,就是说,死了一个分部首领。另外,那个陈彪,应该是极乐宫的一个分部首领。
我低下头。嗯,极乐宫真的是要由暗转明,连这种事情都告诉我了。可惜我真的不想知道,虽然一直怀疑他的身份,可是我宁愿做一只掩耳盗铃的鸵鸟,可是,他今天似乎……
他接着走过去,瞧着那几个被胁迫过来的还在瑟瑟发抖的汉子,问:“都参加这次行动?”
没人吱声。楚沉没有再说话,手指似乎动了一下,一个汉子没来得及发声,就抽搐着倒下,没了声息。其余几个人吓了一跳,立刻开始踊跃发言。
“听说是无极的高级首领得到信息,极乐宫属下要路过此地,便布置数百人在此处伏击。”
“晚上那些人果然来了。我们仗着人多势众,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事后清点人数,杀死极乐宫属下共七十六人。无极死伤五十余人。”
“我虽然参加了行动,但是……我武功微末,没有……杀人……”一个人察言观色,忽然厚颜无耻的辩白。其他人一愣,立刻也开始七嘴八舌的洗脱自己的干系。
除了那个翘楚大哥,他张了张嘴巴,终于没有说出任何推托的话。毕竟,前面我们都已经听见,刚刚众人才吹捧过他刀法了得,在这一役中厥功甚伟。
楚沉的面色极其难看,忽然出声打断他们道:“挖坑!葬了他们!坑要深三丈!”
那几个人唯唯诺诺,立刻行动。
我慢慢的出了林子,坐倒在一棵树下,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楚沉没有过来,远远地站着。盯着远处一个人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几个人很谄媚的跑到楚沉身边,点头哈腰道:“公子!呃,大侠!我们挖好了,将他们都埋掉了,你要不过来瞧一瞧?验收一下?”
楚沉不声不响过去,然后又不声不响的回来,这次走到我身边,柔声问:“吓着了?”
我摇头,发出的声音干涩喑哑:“能不能放过他们?”
楚沉犹在微笑,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在闲话家常:“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也逃不脱的江湖命运。”
我不甘:“江湖本有着自己的秩序,一切都有序发生,是你们先坏了规矩,扰乱了秩序。”
楚沉淡淡道:“秩序?秩序……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所谓的名门正派,还不是一样欺压小门派,鱼肉乡里?极乐宫不过跟别的大帮派一样,光明正大开拓生意,接受其他门派的投靠,收受保护费。”
“可是这打破了原本的平衡。”我犹豫着。
楚沉看向我:“平衡?那是既得利益者无耻的想要维持自己权威的借口。”
我语塞。不错,我知道他说的都对,就像我知道宁墨的话也都对。宁墨说过,寡头江湖比多头江湖更加安宁。可是,我就是不能忍受这个过程。这个过程所需要经历的血雨腥风。
那几个人大概办完了事,在不远处探头探脑,我心里非常难过。是不是很快,他们就会变成死尸?蝼蚁尚且贪生,他们这样小心翼翼,只是存了一丝生念。
我听见楚沉冷冷的声音:“到他们坟上磕三个响头,然后自戕!”
一下子没有了声音。良久听见那个翘楚大哥颤抖的声音质问到:“阁下原来消遣我们!指使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还是不肯放过我们!阁下究竟何人?”
楚沉缓缓转身:“真想知道?你们会害怕!”
长久的沉默。忽然有人用一种惊惧异常的声音叫道:“极……极乐君……”
我愣了一下,连忙赶过去。楚沉的眸色已经完全血红一片。血红色的眸子,加上彻骨冰冷的神情,有一种妖异的震撼的美,还有一种夺人心魄的气势。
有人拔足飞奔,跑了几步,就软软的倒下。有人拔出兵器企图做困兽斗,没过一招就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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