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又要搞得血流成河才行吗?子谦,你冷静一点……”
“我无法冷静,我必须将你救出来”否则他会发疯,他会恨死自己,他绝不会允许在他有能力的情况下,让清城的憾事再度发生。
对于父皇,他只能不孝了——总之他宁可放弃这个江山,也不能眼见妻子身首异处而无能为力。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要睡了。”
“你睡!我就在这里陪你。”
李崇傲终究没有走进去,杨慈云的一句不见他还是有效的,至少没有让他公然抗旨。
然而那一晚,李崇傲始终没有离开监牢,始终坐在走道上,他想着,这难得的幸福竟如此短暂,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下旨处死杨慈云,但是却没有说何时行刑、如何行刑,朝中上下、宫廷内外,每个人都在猜,但是每个人都不敢说。
事实上,皇帝也已经烦恼许久——
出口的圣旨收不回来,似乎不杀不行,子谦摆明了不接受,皇帝知道,这个儿子已经在布局,显然已经豁出去了。
要杀杨慈云,皇帝也很为难与不舍——子谦当堂说的那些,他不是不懂,他不是忘记了,只是现在的局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其它的选择呢?
李崇傲正在部署,外头几个将领答应帮他调兵,他必须跟父皇争这个时间,父皇不明说何时行刑,摆明是私下进行,但从另外一面来看,这也给了他准备的时间。
到时他只能率兵进宫,进了大内监牢带走杨慈云,然后远走高飞,说得简单,但他也知道,要没有伤亡,太难了!
云儿当然不准他这样做,所以一切的责任绝非起因于云儿,要怪就怪他
若要说这是起兵,他也无所谓,总之,若是成了,就让他与云儿远走天涯,皇帝之位,他不坐了,若是败了,那就让他找到罪名与云儿一起死。
此刻,他难于设想周全,把所有该考虑的都考虑进来。
他知道,这样一来,父皇、母后会伤心,三个孩子会失去爹亲,可是这七年,云儿吃苦,他们李家人却享尽荣华富贵,单就这一点,他就不可能撒手。
而这些,皇帝其实都料到了。
那天傍晚,皇帝一个人动身来到李崇傲的东宫,东宫的人大惊,赶紧通报,而这时,李崇傲才准备出发去办事。
“父皇。”
行礼如仪,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凝视着他,李崇傲只是跪在地上,不愿抬头,当然也不愿意看父亲。
“起来吧。”
“谢父皇。”
李崇傲站起身,一身傲气,他不愿再求。父皇心意已决,父皇的脾气他懂,求是没有用的,只能靠他自己来解决此事。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难道要再一次起兵造反吗?”
“父皇,孩儿不为皇位,说不上造反,既然父皇已经料到,孩子只好说明,孩子只要救出云儿,此后与云儿离开京师,远走高飞……”
“你混帐,你走了,谁来继位?”
“这孩儿管不着了,一切单凭父皇做主。”
“为父已经六十好几了、,这位置还能够坐多久?江山早晚是你的,你要为大局着想啊!现在说不当皇帝,那当初说要拯救天下百姓的话,都是假的吗?”
“父皇!没有假,但是当年,孩儿是为了云儿起兵,功成之后现在却要杀了云儿,恩将仇报还说是为大局着想,父皇何曾想过孩儿的感受?孩儿羞愧已极,生不如死!”
“子谦……”
“孩儿要去看云儿,孩儿先告退了。”李崇傲再度跪下行礼,然后起身离去。
皇帝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一痛,心里更是挣扎,更是无奈。
李崇傲离开东宫,往大内监牢走去,他带着酒,带着一点小菜,想到监牢里去,就算云儿还是不见他,至少也让他陪她。
到了监牢,侍卫意外的没有阻拦,反倒是张公公告诉他,皇上开恩,准太子殿下可以跟长公主见面,但是不能开牢。
他的心里一阵怪异,父皇为什么突然准了……
为什么……
他没有多想,直接走了进去,看见云儿一个人坐在床沿,就着烛光看书,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见了他。
这时这段时间他们第一次见上面——她的心里一阵激动,却是缄默不语。
而李崇傲只是席地而坐,不能开监牢,但至少让他见到她了。
杨慈云起身来到铁栏杆旁,也席地而坐,两人对望,隔着铁栏杆,互望但不语。
李崇傲为她斟酒,清如水的酒倒入杯子里,顿时酒香满室,他拿起一杯,交了一杯给她。“陪为夫喝一杯吧!”
杨慈云笑了,“妾身却之不恭,先干为敬了。”接着仰头将酒喝尽,杯里滴酒不剩。
李崇傲也笑了,“长公主就是长公主,连喝酒都有一丝霸气。”
“别嘲笑妾身了……”
李崇傲也将酒喝尽,末了甚至用衣袖擦擦嘴角,态度潇洒不羁。
杨慈云笑看着他,眼神里尽是眷恋,他一如当年,还是那个让他如此动心的男人,她不会后悔爱上他的,感谢上苍,为她的生命安排了这么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李崇傲再斟一杯,杨慈云也要,夫妻两人再喝一杯酒,酒入愁肠,泪水满眶,却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
“这一阵子,我常常想起当年在将军府,咱们新婚之时的景况。”
杨慈云接话,“那时候,夫君还不原意接纳妾身呢!”
“是啊!那是为夫愚蠢,看不清楚自己娶了个世上最好的女人,幸好为夫清醒得快,没让美人失望啊!”
杨慈云羞涩一笑,“夫君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没醉、我没醉……”如果醉了,他应该会想笑的,怎么现在他会想哭呢?
“子谦……”
“还有在清城时,你还记得吗? 咱们一起去找灌溉的水源,一起辟画开渠、一起努力,白天我率着士兵一起开渠,你则带着妇女们,为大家准备午膳,我忙,你也忙,可是你从来没有一句抱怨。”
她的眼眶里净是泪水,“能跟在夫君旁边为百姓做点事,云儿不敢有抱怨,云儿心甘情愿。”
望着她,她说得恳切,这些话他好像当年都听过。
七年啊!她没有变,依旧如当年的美好,反倒是他,反倒是李家人,变得肮脏、变得有心机了。“再喝一杯,再喝一杯……”
“好!就陪夫君……”
两人干尽,泪水却突然间难以掩藏,双双落下。他擦干泪水,她也是,而他继续说着,继续数着过往。
“伍宗汉来的那天,我本来下定决心死守清城,生死不顾,不管如何,我绝对不会交出我李某人的妻,可是……我李子谦娶了个全天下最勇敢的女人,她竟然决定一个人随伍宗汉回京,任凭我下跪哭泣,都留不住她!”
“我知道啊!我知道,她救了全城的百姓,倘若那天伍宗汉率兵攻进城了,大开杀戒是在所难免,李家上下一个都活不下来……”他的泪水不断掉落。
杨慈云也哭着,隔着监牢伸手握住他。
李崇傲努力收拾情绪,继续说:“她走的那天,我几乎发疯,不敢相信骄傲了一辈子的自己竟然保护不了最爱的女人……最后我不得不起兵造反,一路打回了京城……”
“子谦,你有这样的心,那就够了。”
“不够,那时的我晚了一步,她已经在挹翠阁里烧死了!我崩溃了,怎么打了好几个月的仗,终于来到京城,却还是这样的下场……这不公平啊!不公平……”
“子谦……”
“那女人跟着我在清城那贫困的地方,吃不好,穿不暖,刚到时还大病一场;现在我打到京城了,李家称帝了,我们享尽荣华富贵,那女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说过要让她衣食无忧,此生可以安居享乐,统统成了空言……我常在想,她不知道孤独的飘荡在哪里?她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
“子谦……”
“我在太庙给她立牌,时而拜祭,可是我的心好像已经死了,突然觉得一切的荣华富贵都没有意义了……可是上天可怜我,我找到了她,我找到我的妻子了……”
两人隔着监牢铁栏杆,紧紧拥抱、痛苦哭泣,交换着泪水、互诉着伤心。
“我找到我的妻子了,我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照顾她,绝不能让当年的事情再度发生……可是……”李崇傲感到撕心裂肺,“我以为我可以给她幸福,可是我害了她……对不起……云儿,我害了你……”
“没有,没有……”
“我害了你,如果你没有跟我重逢,你可以继续活下去,但现在,一如当年在清城,我却是无法保护你……我很羞愧,李家的人恩将仇报,这样待你,对不起……对不起……”
她能说什么呢?
杨慈云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抱着他,安慰他,她说过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希望见到爱人的安好。
再饮一杯酒吧!欲解泪,酒入愁肠化作泪……
明朝天亮,生死依旧难卜,不管如何,此刻再饮一杯酒,这酒里载满了祝福、载满了思念,也载满了爱。
她说她不后悔,走这一遭,生死有命,此爱无穷。此刻还有呼吸心跳,她爱他,明朝咽气,化为缕游魂,天地飘荡,无所归依,她还是爱他。
再饮一杯吧……
又是一夜,外头夜凉如水,隔着小窗,杨慈云还是看着外头,夜深,当然不见蓝天,也不见偶尔往来的人群,但她还是这样看着外头。
不知怎的,今晚子谦竟然没来,牢里空空荡荡的,偶尔一阵风吹过,画过铁栏杆,还发出惊人的声音。
她有些害怕,不是怕这牢里,而是怕外头的变化——子谦是否已经下定决心,非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可?
他们的命运究竟该怎么样呢?
此刻就怕老天都不一定有答案,她已经放宽心了,耐心的等,等了七年,不差这几天的。
外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杨慈云一动不动,没去在意,只是她听到外头小太监的话语时,她一惊,立刻转过身。
“皇上请慢走,奴才给你照亮路,请小心……”
是皇上? 是子谦的爹?他来看她?!杨慈云站在牢边,皇帝走到她面前。
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一如当年的记忆,在将军府、在清城,那个她与子谦叫了很多年爹的老人。
张公公在一旁小声说着,“长公主,皇上在此,赶快行礼啊!”
皇帝摇摇手,“不用了!这里没别人,那些礼节就省了吧!”他知道杨慈云是前朝长公主,真要她跪拜自己,她一定不习惯,免了吧。
“把牢门打开。”
“是!”
侍卫将牢门打开,皇帝走了进去,杨慈云蹲了蹲身子以表敬意,皇帝看着,嘴里突然开口——
“你们都先下去吧!朕……要跟慈云说说话。”
“奴才告退!”众人退下,牢里与外头顿时只剩下两人。
皇帝看着她,“慈云。”
“……皇上。”
“别来无恙?”
“慈云一切安好,多谢皇上。”
皇帝看了看这四周,布置得还算舒适,但不管如何,终究是牢里。
想起子谦在朝堂上对自己所说的话,一字一句他都记在心里,日夜反复想着,想到难以成寐。“慈云,子谦说得,没错,当年是你救了我们李家上下,救了所有的清城百姓。朕惭愧啊!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皇上不用自责,慈云是子谦的妻,李家的媳妇,这些都是慈云应该做的。”她不卑不亢的说着。
她这样说,让皇帝更是难过,这一瞬间,他很感慨,为什么她要姓杨?如果她姓了天下任何一个姓,这样的媳妇就算出自寻常百姓家,他定会大加赞赏,未来位居国母也是应该。
看见了她脸上的伤痕,他更是难过,这些年,她受的苦如此的多,难道李家真要在这一刻还赶尽杀绝?
难怪子谦会如此痛心……李家真的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可是,她终究是杨家人……“朕要杀你,你知不知道?”
“慈云知道。”她回答得很平静。
顿时让皇帝感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来回在牢里渡步,不可否认,他的心动摇了。“你知不知道子谦正在招兵买马,等着你行刑的那一天要进攻宫里,将你救走?”
“慈云略有耳闻。”
“你本就是皇家人,你应该知道这样做的下场如何?子谦将来是皇帝,他若如此,大臣与百姓必定不信任他;我们李家当皇帝是要为百姓着想,与忠臣共治,如今子谦众叛亲离,该如何是好?”
“……”
“起兵再战,难免伤亡,宫又是内外一片血流成河,这又该如何是好?”
皇帝叹息,这些问题在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盘踞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更不该与谁商量。
杨慈云站立着,动也不动,眼里浮起一片悲痛。她难过,子谦为了她,做到这样,够了,真的够了……
“朕本不欲杀你,其实你是好人,是个……好媳妇,更是有恩于李家……老实说,朕动摇了,现在朕也不知该怎么做。”这就是为什么他下了处决令,却没给刑期的原因。
他左右为难,就算圣旨已出,心里依旧不踏实。
这时,杨慈云突然跪下,对着皇帝磕三个响头。
皇帝很惊讶,顿时不知所措。“慈云,你有话就说。”
“……”她在啜泣,努力的收住泪水,不想在这个时候任由自己内心最脆弱的情绪掌控自己。
她要求死!“慈云甘愿伏诛,以全圣德,请皇上赐死。”
“你……”
杨慈云再度磕头跪拜,“慈云深爱子谦,自然希望与夫君天长地久,可是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