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临终时将倩倩托给我,希望我娶倩倩;倩倩自小失怙失恃,师父希望我能照顾倩倩往后的人生,所以我必须守诺将倩倩娶进门来,不管有没有娶你,我都会娶她。但是……”
“但是什么?”
“我告诉她,如果她愿意,我会把她当成我的妻子看待,给她一个家庭;如果她不愿意,我会让她离开,去跟她想要的男人在一起,在她做出决定之前,我跟她之间不会有什么。”
杨慈云听着,突然灵光一闪,“夫君是在跟我解释吗?”
李崇傲脸上闪过一点不自然的神色,“当然,不然我干嘛多费唇舌?”
事实上,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这么多,本来只想告诉她,真要跟皇上告状,请便,一切他自己负责;但方才听到她吐露的真言,意外牵动了他的心,连带也让他原本要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或许她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或许嫁给他,也只是她的身不由己,他们同样都是屈于圣旨,不得不为。“我知道你是公主,倩倩只是个普通人;能照顾你的人很多,倩倩则没有,我希望你不要去介意她。”
“我不会的,与其说我介意,不如说我有点嫉妒她。”
“嫉妒?”
杨慈云笑着,眼眶里却含着泪,“是啊!嫉妒又羡慕,她已经得到一个男人一辈子的承诺了。”
而她呢?身为元配,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李崇傲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他意外发现自己好像很心疼她,看着她那苍茫不知身处何处的表情,意外感受到她承受的种种压力,感受到她语气里以及背影散发出的悲凉。
怪哉!为什么他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错?
他做了什么吗?
这一瞬间,李崇傲突然发现自己对眼前的女人充满好奇,她与他自以为的那个杨慈云不同,甚至可以说,他发现了她的另外一面,或说是真实的那一面。
一夜深谈,在杨慈云与李崇傲心中似乎都解开了一些什么,却又留下了一些什么——他愿意向她解释,让她释怀了;而他在她身上发现了从未见过的面貌,更让他难忘。
过几天,杨慈云见到了郭倩倩,那是一个温婉的女人,她很紧张,依照习俗向她这个长公主元配下跪行礼,而杨慈云只是拉起她,充满怜惜也略带嫉妒的看着她。
“长公主……”
牵着她的手,“别怕,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杨慈云这样的反应让李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也让所有人对她完全改观,既是佩服,也是惊讶。
没想到身为长公主的杨慈云,竟然愿意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如此识大体,知道家和万事兴,知道此事闹到皇上那,对谁都没好处。
此事就这样仅限于将军府内的人知道详情,外头的人纵使知道李崇傲纳妾,也不知长公主的反应。
那天,李崇傲与老将军还有几个弟弟在主厅内谈论事情,身为朝廷重臣,这些年来,他们已经习惯聚在一起谈论军国大事。
李家数代下来都是朝中重臣,多位先帝相当仰赖,时而会垂询李家诸位将军的意见。除了打仗,李家这些男人都算得上智勇双全。
“爹,大哥,听说北方灾荒很严重,燕州的几个粮仓都已经空了,人民开始流离,农民开始弃田,几个县城的百姓几乎逃离一空。”
“是啊!爹,大哥,燕州的状况还不是最严重的,邻近几个州听说几个月的大旱,许多地方开始出现盗匪。”
老将军忧心忡忡,“难道户部那边都没有跟皇上禀报吗?”
“爹,大哥,都报了,可是皇上根本虚应了事。”看向一直沉默的李崇傲,“大哥,你怎么看?”
“粮荒再不解决,等于是在逼民反,民成了盗匪,与北方的胡族连结,再来就是侵扰中原。见微知着,民众吃不饱,自然也就起了盗心……”
老将军叹息,“我担心的也是此事……我来跟皇上说说看……”
“ 万万不行,爹,大哥,现在我们李家说什么,皇上根本不会听,皇上身边的奸险小人早就蔽了天听……”
这是,外头突然传来惊呼声,几个男人互望,李家老夫人也在此时走进门。
“娘,外头怎么了?”
“好几辆马车停在门口,上头不知装了什么,一大袋一大袋的……好像跟长公主有点关系,几个人走到公主房那去了。”
李崇傲迅速站起身,“慈云?”他跨开步伐出门,在将军府内,绕过回廊,穿过小径,来到了公主房。
还没踏进去,就听见了里头的说话声。
“禀长公主,您吩咐的一万石米、一万石麦,已经运到。”
“辛苦你了。”
“不敢,长公主,这已是第三趟,奴才照例会往北方送去,由几个您还有魏丞相信得过的清官负责赈灾,分送往燕州邻近几个灾情较严重的州,只是……”
“有什么话就直说。”
“是!这三回从南方买米买麦,江南几个粮行几乎都无法再支应,南方人毕竟也要吃饭。”
“新一季的稻不就要熟了吗?”她急问。
“……皇上在江南筑了运河,正在动工兴建,破坏了许多地方的灌溉水路,好多地方的水都枯竭了,许多农户几乎无法耕作,只得弃田。”
“天啊!皇上……怎么能做这种事?”叹息,但眼前的问题必须解决,“你先把粮运到北方,事不宜迟,即刻启程吧!”
“遵命!”
人走了,杨慈云立刻拿起算盘计算着,几次买粮赈灾的花费赶紧厘清;一旁小青帮着忙,边帮忙却也边叨念着。“公主,你快把嫁妆还有俸禄都给花完了,哪有公主做成这样的?”
“钱财乃身外之物,多救一个人是一个,我们能温饱就好,北方的难民可是命在旦夕。”她不疾不徐说着,声调温婉,却字字铿锵有力。
“原来这段时间是你在北方发的粮。”
背后声音传来,杨慈云回头一看,是李崇傲,他就站在那边,将方才杨慈云与下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青赶紧站起身,出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两个主子——她聪明伶俐,自然懂得他们间最近的转变,将军来找公主的机会变多了,两人常聊天,这可是好现象。
杨慈云无奈一笑,“不是我,是魏丞相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官员帮忙赈灾,我只是负责买粮……朝中不肯出钱,只是虚应了事,我跟魏丞相才决定我们自己出钱想办法,救多少算多少。”
“已经花了多少?”
看看帐簿,“五万多两。”
这让李崇傲太震惊了,没想到这个公主,这个养在深宫的娇娇女竟然有如此宽阔的心胸、如此仁爱的心,视民如伤,听闻北方传来灾事,立刻剑及履及,谋画出手援救赈灾。
她感觉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抬头一看,他那张俊朗的男性脸孔立刻映入眼眼帘,她不自觉的感到脸一红。“夫君……为何一直看着我?”
“我……惭愧。”
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李崇傲苦笑,重重一叹,他不知道自己竟已完全被眼前这个女人给收服,“方才我与爹还有几个弟弟,还在大厅谈论着北方的灾情,你却早已出手,赈灾三趟……我们几个大男人不如你啊!我总算领教,什么叫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杨慈云脸更红了,“夫君这话言重了。”
“别叫我夫君了,”感觉隔好远,“叫我的字,子谦。”
脸更红了,“夫君……”
他很坚持,“子谦。”
“子谦……”
李崇傲不自觉的笑了,赶紧坐下,“告诉我,你跟魏丞相现在进行得怎样?赈灾到什么程度,钱够吗?”
“钱没有问题,父皇母后留给我许多珠宝首饰,变卖了之后换得不少银票,还有我食汤沐邑两千户,也能有些许收入。”
“这怎么行,先皇留给你的东西怎能变卖?”
杨慈云一笑,“你怎么跟小青说同样的话?钱财乃身外之物,相较于濒临生死边缘的百姓,这些珠宝首饰若能帮助他们,也算是发挥其功用,不是吗?”
点头,“是没错……可我刚才听,南方是有什么问题吗?”
“是啊!南方新一季的稻作本该熟成,却因为……灌溉水源枯竭,我怕再过不久,连南方都要饥荒了。”她叹息着,承认自己已是束手无策,难道她的弟弟,当今的皇上,真是古往今来所称的无道昏君吗?视天下苦难于无物?开凿运河,不为水利之便,只为了自己寻游嬉乐?
她想了想,“还得再寻新的粮仓,我已经派人到各地去察看,就怕到时候,南、北同时陷入饥馑,那就无力回天了。”李崇傲想着,突然开口,“蜀地。”
“蜀地怎么了?”
“蜀地有粮,虽然路途远,但打仗时去过一次,蜀地群山环绕、土壤肥沃、农作丰富,我想可以试试。”
杨慈云笑了,“好!就去蜀地看看。”
李崇傲接手策画,“我派人去,如果可以,立刻买粮,让他们源源不绝的运送上来,先往北方送,北方的问题火烧眉毛,必须先解决;至于南方……再看状况。”
杨慈云点头,“我与魏丞相说好,他派了几个他信得过的清官,这才能确保所有的粮都能送到灾民手中,不会在途中遭到层层贪墨。”
他很是佩服,“你想得全……如果当今皇上也像你,天下早就太平了。”他出自内心的感慨着。
“夫君……”
“子谦!”他很坚持。
“子谦,别乱说,别给自己招难了。”
“我知道,我知道……”直到这一刻,他没多想,知道她是真的关心自己。不知怎的,他就是相信。
这个女人,他就是信。
北方赈灾,让杨慈云与李崇傲这段时间常常凑在一起,一起谈着调粮买粮的状况;一起算着花费,杨慈云出了钱,魏丞相出了钱,甚至在李崇傲乃至于李家上下知道了以后,李家理所当然的也出了钱——从蜀地买了许多的粮,立刻往北方送,虽然远水救不了近火,但至少可以缓和灾荒,为人民,还有朝廷多争取一点时间。
过程中,他善于规划、勤于调度、身体力行、亲自指挥;杨慈云则细心谨慎、思虑缜密、设想周到、面面兼顾,两个人一起将此事办得妥贴。
也在这无形间,两人彼此之间的距离更拉近了许多——李崇傲开始以一种自己也难以想像的角度来看待这个女人。
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觉得……她还满美的,温和清秀的脸庞,透露着一丝温婉的气质,但是看她握笔写字的模样,看着她的字迹苍劲有力,却又是另外一种风格。
难以形容这种感觉,过去的他从没体会过,一直以来,他谨守分际,与女性保持距离,事实上,那也是因为他不觉得女人有什么用;可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长公主,却出乎他的意料。
拥有女性温柔的一面,仁慈宽厚;却也拥有男性睿智的一面,冷静面对,这两面揉合在一起让他难以自拔,甚至还忘了自己一开始对她的敌视态度。
甚至不只这对夫妻,连在李家人心中,杨慈云的形象也大为改变。
老将军等人对她都很是佩服,一个养在深宫的娇娇女,竟有如此仁爱之心,令人折服。
这段时间,京城里气氛不安,不知怎么御林军来往穿梭,似乎正在监视着什么,就连李将军府门口也不时有兵勇骑马经过,似是监控,却又不停留。
那晚,气氛更加诡谲,街道上人烟稀少,商家早早打烊关门,将军府大门紧闭,撤了外头的守卫,只剩灯笼在风中飘逸。
老将军与李崇傲坐在主厅,不知怎的,气氛就是很凝重,没有人说话,战场征战多年,就是感觉到有事要发生。
果然,李崇傲的弟弟冲进门来,“爹,大哥,将军府门口站了一排御林军,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好像要冲进来,又好像在守门。”
每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凝滞到极点。几个男人有共识,真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至少要保护家里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另一个弟弟冲进来,“大哥,不好了,我听说,皇上派人把丞相府给抄了,把丞相的家人统统抓了起来,听说皇上下令,将魏丞相的九族上下全部抓起来,一个不准留。”
老将军惊呼,“怎么会这样子?”那魏丞相是个忠臣啊!就跟自己一样,也是历经多朝的老臣,多年来忠心耿耿、尽忠职守,这段时间更是忙着在北方赈灾。
李崇傲一惊,“慈云呢?”
“不知道,从刚才就没看到嫂子。”
李崇傲才要走出大厅,就看见杨慈云的贴身侍女,“小青,慈云呢?”
小青含着泪,“公主进宫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申时一过,丞相府来人求见公主,公主就赶进宫了……公主还不让小青跟着……”一担心,眼眶里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李崇傲心一紧,“我也要进宫,现在!”
众人想要拦,但就属小青最快,“将军,公主有令,今晚将军府内老的少的,一个都不能出府!”
“什么……”
气氛沉到谷底,事实上,杨慈云确实一个人单枪匹马进宫,着了盛装——她就是长公主,是杨氏王朝的长公主杨慈云。
搭着轿子进宫,杨慈云撇开小布幔,因为她听见了哭泣声。果然,在宣德殿前的广场上跪了满满的人,有男有女,每个人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一旁侍卫森严戒备,这些就是魏丞相的九族亲人。
放下布幔,杨慈云深呼吸,到了皇帝起居的寝殿,杨慈云下了轿,登上台阶,正准备进殿,立刻被拦。
她大怒,她可是长公主,该耍泼时,她是不会客气的,果然喧闹一阵,里头的皇帝马上就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