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都利用到尽,也狠得下心来陷害,那么,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她很怀疑。人性若泯灭沦丧至此,她还能指望什么?
回到她布置简约的内室,已有人等在了那里。
“无情,好雅兴啊,夤夜把我们召了来,自己却跑到外面赏风赏月去了。”一袭白衣相貌清俊淡雅的男子肩上停了一只巨大神气的隼,清凉褐色锐利的鹰眼,仿佛通人性一样望着步了进来的无情,微微振了振翅膀。
“可不是,人家等了好久了。”缙衣玄鞋的女子额上镶着闪烁妖异光芒的紫色晶石,深目高鼻,极具异域风情。
“欧阳和如旭都还好吗?”无情施施然落座,摘下面纱,笑问两个风格迥异的朋友。
“如旭还有三五七月才会临盆,可是欧阳已经紧张到坐立不安,不许如旭跟来,又怕如旭调皮不听话自己擅自跑出来,所以干脆留下看住她。”白衣男子老实地交代。“所以我就来了。”
“莲华色你呢?你不是抱怨我总把任务交给你,让你没有休息时间么?”无情转向一脸娇憨却永远也没人看得懂她的缙衣女子。“慈倒向我抱怨过无数次了,说我厚此薄彼,总教你出任务而让他看家。我还以为你今次未必肯来呢。”
“你们放心把任务交给慈那家伙么?”莲华色娇笑着问。
无情同白衣男子同时抖了抖肩,然后一起摇首。慈那人,顶会惹是生非,最谙无事生非、小事化巨的个中三昧。如今江湖上哪一桩贻笑大方的事不曾同他有牵扯?
“所以呀,我即便再不甘心,也还是要来为小姐你抛洒一腔热血啊。”莲华色捂住心口,一脸的牺牲之色,额上的紫晶石闪过流光。
“那就好,日后切莫教我听见你向人诉苦,说我不给你休息。”无情轻声笑了起来。“好了,我交代的事,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白衣男子一手抚摩肩上大隼的羽毛,一边淡淡回道。
“段怫,把阿大借我玩一玩好不好?”莲华色艳慕地垂涎段怫肩上的宠物,一双白嫩手蠢蠢欲动。
“不行,阿大只认无情与我。”段怫一口回绝,“当心他啄你的眼睛。”
“哼,小气!”莲华色跺脚,转而向无情撒娇。“小姐,叫段怫把阿大借我玩一会儿嘛,反正你们有事要讲,我闲着也是闲着。”
“隼是一种骄傲的动物,极聪明,也极不驯。若非自小驯养,很难同人亲近。且,一旦认准了主人,便很难再改变。阿大是个异数,情况比较特殊,同时认了我与段怫。然这是例外。你若真的喜欢,不是一时兴起,那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叫段怫再寻一只给你,可好?”无情安抚莲华色。
“这可是小姐你自己许了的。”莲华色俏脸生辉,笑得欢畅极了。
“你太宠她了。”段怫不以为然,小孩子,玩什么隼?
“不谈这些,说说正事罢。”无情也不介意。在她的能力所及范围内,她愿意满足手下的一切要求。她自己有一个可以说无甚乐趣的童年以及危机四伏的人生,所以她乐见其他人开心快活。“姑苏甘家灭门的线索查得怎样了?”
“不多,现在只晓得是京里来的人下的旨意,由当地官府出面请托甘家铸造一批武器。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甘家虽然不情愿,也只有接下这单生意,按要求铸造了官府提供的图纸上的所有武器,共计三十六款四百三十二件。甘家完工交件当晚,有一批高手夜闯甘家屠杀了甘家男女老幼一百三十七口,牲畜不留。然后一把大火烧了甘家。官府却姗姗来迟,直到次日午时才派人前去现场。甘家原就存放了大量原材,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三日三夜才彻底熄灭,也烧毁了所有直接间接的证据。官府在火堆里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包括支付给甘家的八百万两白银的一根毫毛,所以断定是盗贼打家劫舍之后杀人灭口。”段怫轻轻道。这一行做久了,听多了见多了,可是仍觉得残忍血腥惨烈。
无情伸出自己的手,她的一双手,白皙修长,干净秀气,然这双手也沾染了鲜血。比之那些为了钱而杀人的人,她并没有高尚到哪里。她为了自己所要捍卫的东西,也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人的。
将手收回袖笼里,无情望向莲华色。“你那边呢?”
莲华色仍是笑得天真道:“江澈娶了唐冷杉的长女唐如幸。唐如幸的娘亲是玄幸宫的宫主易玄幸。这易玄幸的娘家同当朝皇后的娘家有姻亲关系,虽然血缘十分淡薄,然而往来很是频繁。江母也是有大大的来头,未嫁入江家之前,她是罗刹门前任的影罗刹,现任的影罗刹是她的嫡传弟子。江湖上人只晓得她是江天罡指腹为婚的妻子,却无人知晓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文弱。”
莲华色吐了吐舌头,她不喜欢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豪门世家的人,当然了,无情除外。
“更重要的是,易玄幸应该就是一百年前叛教出门的关夜的后人。”
无情的美目冷了一冷,淡淡地问莲华色:“你确定?”
莲华色也收敛了笑意,以罕见的郑重表情点头。
“好,我要你们继续追查下去,还有,我要你们调集人手,尽量阻止有人在大雪之后的月圆之日来山庄。我允你们可以不择手段,能阻止一人是一人。”
“此事,终究还是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了么?”段怫停下了抚摩大隼的手,直望着无情问。
“我怕你不耐烦再替我执掌大权,要造反,所以才速速解决呀。”无情戏谑地笑。
“你舍得?”段怫极严肃地问。他知道无情有多么深地爱着这片山庄,他怕她伤心,怕她后悔。
“舍不得也要舍。”无情敛下美丽的眼睫。她不能容许月冷山庄沦为江湖争斗与权力倾轧的工具和牺牲品,必要的时候,她宁愿玉石俱焚。
“这是不是意味着,不远的将来,我终于可以卸下代替你背负了三五七月的职责?”段怫微笑起来,清俊的脸上顿时漾起了温暖颜色。
“还不只这样。”无情向段怫共莲华色霎眼而笑。“你们一直央我答应的事,现在我正式答应你们。你们此去,便可以着人准备起来。等此事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想我会需要一个完美的开始的。”
“哇,小姐,真的么?”莲华色首先跳了起来,他们央了小姐很久了,小姐都一直推说考虑,想不到今日竟让她亲耳听见小姐答应了下来,真是意外之喜。嘻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其他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连段怫都忍不住露齿而笑,他们的小姐啊,终于决定要圆自己的梦了。
“就这样说定了。”无情浅笑嫣然。月冷山庄,不鸣则已,一鸣便要惊天下。
第八章
月冷山庄里,比武招亲的切磋进行得如火如荼,而江湖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一次由少林寺持戒堂长老无上大师及其俗家弟子江思月,少侠洛长天,前武林盟主长子江澈和蓬莱幽境境主沈幽爵做见证人的比武招亲。能请得到如此多位在江湖上有举足轻重影响力的人做见证人,其本身的意义已经十分重大。更何况,月无情本人既代表了财富、权势、地位,连当朝的王爷都同她有亲戚关系。即使他们娶不到她,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是以,金陵城里涌进了许多江湖客,进不了月冷山庄,便坐在一品居里听说书人老许转述每日比武的新进展。虽然不能身临其境,可是听老许绘声绘色的描述,也别也一番趣味。
“啪!”说书人老许将手中的折扇轻击书案,“且说那恒山派的少侠,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蓝衣皂靴,双目朗朗,意态从容,使一手好剑,是十五日来月无情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两人你来我往缠斗了一刻钟,有两次恒山派余少侠的剑尖几乎已要挑开月无情覆面的青纱了,然皆被她如游鱼般险险地躲了开去。最后,月无情以一招月下相识直取余少侠的双肩,余少侠自然回身提剑格挡,下盘露出破绽,月无情罗裙下的腿已然瞅准了时机淡淡扫了过去。余少侠也不简单,竟然还能往后凌空避开,却仍棋差一着,月无情的扫腿乃是虚招,实则是跟着揉身而上运足内劲起手平推,以一个小推手将那个年轻有为的余少侠推出了水榭。这位余少侠也端的是好功夫,既然已经被逼出了水榭,便足尖轻点水榭栏杆,似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般,扶摇而去,飞过了池塘,避免了跌落池塘的狼狈。至此,月无情已经连胜三十场,战过了南北十三省内外家各路功夫高手。真个是玉人无双,仙姿天成,月华卓绝。就不晓得天下间又有哪个男子匹配得上这样一个女子了。”
老许在台上说得比手划脚,口沫横飞,坐在台下的客人们也听得张口结舌,津津有味。
“爹爹,这位说书的伯伯是不是太夸张了?”坐在一品居楼上的雅座里,镇南望着始终笑吟吟的父亲说。
“西儿,你以为呢?”诸葛九霄笑着转头问一直认真听书的次子。
“听书听至今日,月庄主始终赤手空拳,而候选人中,刀枪剑棍、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几乎全用上了,可见月庄主仍保有实力。”镇西瞥了一眼父亲耐人寻味的表情,在父亲鼓励的眼神下又继续说。“我曾随爵爷去襄王府里贺寿,见过一个白衣宫装蒙面的女子,如果我猜得不错,那女子应是月庄主了。”
“所以?”诸葛九霄啜了一口茶后淡淡问。这个儿子,除了还有些不时的小孩儿心性,其他的智机学识,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就武学造诣而言,相信鲜少有人能出其右。”镇西迟疑了一下之后肯定自己的观察结论。
“哦?那么爵爷呢?”诸葛九霄存心为难自己的儿子,毕竟沈幽爵近年来甚少与人交手,又有尚泽跟在他的身后保护他的周全,令他的疏懒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已经许久没人见过他真正的实力了,连他这个师弟,也不知道他究竟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这应该是不分伯仲才对。然而师伯比月庄主心狠手辣,相较之下,爵爷反略胜一筹。”
诸葛九霄抚掌轻笑,分析得好!爵爷无意在江湖上争雄称霸,所以功夫练了八成,除了健体强身外便再不求精进。可是,爵爷可以如狮如狼,当他要捍卫自己的利益,达成自己的所愿时,他会比任何人都狠毒。这或者同他儿时的际遇有关罢。
轻抚镇西的头顶,他不吝夸赞:“说得好,鞭辟入里,头头是道。”
“爹爹偏心,你若问我,我也答得出。”镇南嘟着嘴道。
“是啊,爹爹,东儿也答得出。”镇东也抗议。
诸葛九霄淡笑,也伸手抚了长子同幺子的头。“你们各有各的长处,西儿擅长分析,南儿你擅长设计陷阱,东儿你武艺最精。爹爹不会要你们在不擅长的领域里头角峥嵘。你们做好自己拿手的事便好。”
三个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孩闻言,一起笑了开来,有这样开明的爹爹,是他们的幸福。
楼下有好奇的客人较真地追问:“月无情真的那么美丽吗?始终不过是个老姑娘罢了。”
“去,你懂什么?月无情之母有惊才绝艳的倾世之姿,如果不是未婚生下了女儿,大是有机会入宫为妃。她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有在二十多年前有幸见过月初晴的人道。“天仙化人也不过如此。”
“既然是如此,月无情为何要蒙面?”
“听说是为了守身,只有她的夫婿才可以看见她的真容。”
楼上一间雅房内一个邪魅男子轻摇着玉骨折扇,笑着倾听那些自敞开的窗户外传进来的嘈杂议论声,良久,他才玩味地问身后的随侍。
“月无情真的那么美丽吗?我也很好奇呢。老五,你说老六、老七有没有那个本事把月无情娶回来?”邪魅男子狭长的冷眸里掠过狠利。
“回爷,小的以为老六、老七只有五成的机会。”面沉似水肤色黝黑的一个侍从据实以告,被主子邪肆的模样给暗暗吓了一跳。多久了?究竟有多久了?主子没有露出过这种兴致盎然的狩猎般嗜血的眼神?
“是么?”男子修长干净的手轻轻摸了摸下巴,瞥了一眼随侍谨慎的表情,轻浅地笑了起来。“老五,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喜欢把你带在身边?”
“这回爷,小的不知。”皮肤黝黑的老五连忙低下头。跟在主子身边二十年,由一个小小的伴童,一直做到了现在的随身侍卫,但他仍猜不透邪魅主子的心思。
“呵呵、呵呵。”男子笑着以玉骨折扇顶起随侍的下颌,调笑般地淡道。“就是你的这张脸了。除了忠心之外,你还太老实,什么事都写在了脸上,一点也不懂得掩饰。”
“请爷恕罪。”老五未敢迎视男子幽魅冷酷的笑眼,一径垂着眼睑回道。
男子未置可否地收回扇子,竖在自己的唇前,沉吟了些许时间,才又说:
“如果月无情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美丽,我便说什么也要去凑一凑热闹了。老五,你说是不是?怎么可以便宜了老六、老七,让那两个粗胚把如花似玉、娇滴滴水灵灵的一个美人儿给娶回去呢?那可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太”老五话音才起,已经被男子冷利的眼神制止。
“嗯?”男子意态阑珊地以鼻音问。
“爷,月无情择婿要求单身未娶妻妾、无家室者才可。”老五仍是老实地禀报。
“哦?真有趣!刚烈女子是么?我还真没尝过呢。”男子冷酷的笑眼又瞥向了另一个随侍,“老四,你说,我可符合资格?”
“当然,爷并未娶妻妾,自然也无家室。”颀长劲瘦的侍卫老四暗忖,府里的那些个娘们,充其量不过是侍寝罢了。
“看,老四这一点上就比你聪明多了。”男子又呵呵笑了起来。“老五,别说家里那些个女人不过是暖床的人皮暖炉,即使她们真的是我的妻妾,我若要杀要剐要驱要逐,这上下哪有人敢说个‘不’字?”
“是。”老五垂着眼低着头,替府中那些环肥燕瘦的女孩儿们的下场担心。
“老五啊,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心地还是这么柔软。”男子始终对老五笑得包容。“不过,也好,你就象是我缺少了的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