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从来没有看过我有没有踢被子?!你只知道他!你怎么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感觉!你弟弟住在这里我已经够烦的,你还要来烦我!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他简直是在吼叫,连他自己也吃惊自己究竟是发了什么疯。最后他只能沮丧地归结为,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积累的烦躁情绪。
原本在熟睡的家易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吵醒,扭亮灯,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也因着亮起的灯光,他才看到她惊恐的表情和眼底隐忍的泪水。
“对不起……因为家易会踢被子……”她连声音也有些颤抖,“我以前晚上看过你一阵,后来发现你不会踢……所以就再没来看过……”
说完她退出去悄悄掩上了门。
他懊恼地用手拉扯自己的头发,挫败地低吼。他忽然很痛恨自己,他明明知道她一直默默地关心着他,那些伤人的话却依旧冲口而出。
他忽然跳起来追了出去,但迎接他的却是她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停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没哄过女孩子,不知道道歉的话应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怎样开口叫她原谅自己,他不懂。
他惟有继续烦躁地在客厅中踱来踱去。她惊恐的表情和眼中隐约的泪水简直叫他发狂。
“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家易倚在门边,打了个哈欠,“她没这么小气,很好哄的。”
虽然心事被看穿,脸上一阵燥热,但少爷还是认真地问:“真的?”
他深怕她就此以为他少爷脾气永远不改,最糟糕的是不理睬他,这令他有些一筹莫展。
“好了,我保证会让她气消的,好不好。很晚了,睡觉吧。”家易径自回床上继续睡。
少爷却一夜无眠。
早上九点,家禾一打开房门,看到的是一桌丰盛的早点,从中式到西式,品种繁多。而桌旁,是一看到她开门出来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的少爷,还有已经在满意地吃着早点的曾家易。
她打量了一下局面,然后没什么表情地对少爷说:“你上当了,这些全都是曾家易喜欢吃的东西。”
少爷立刻恼怒地瞪着嘴里塞满小笼包的骗子。
“再过一个小时我约了Tony,你准备一下,我们快走吧。我一个礼拜前已经同你讲过了。”
他缓缓地点头,有点恐惧地想,她在生他气。
他从未在她面前这样诚惶诚恐,一路上他偷偷地注意她所有的表情变化。家禾被他看得烦了,便索性在坐上的士之后把脸别向窗外。
就在他张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目的地却到了。
Tony办公室里的沙发又软又舒服,但少爷有些心不在焉。
在他们相处的三年中,他们也有很多次冷战。
记得有一次他告诉家禾自己不想接一个滑板鞋的广告,因为那家公司的太子爷曾跟他在酒吧发生过口角,但不知道为什么公司还是帮他接了,他生气极了,骂了她一顿,然后冷战了差不多三星期。后来是他先开口跟她说话的,那是他第一次在跟人冷战后主动开口说话。那次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她比他更倔强。所以之后每次的冷战,也是由他来结束。因为要冷战的,一直是他。
然而这次不同,要冷战的是她,不是他勾下手指,所有的龃龉就消失干净。所以他想,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只是当他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不懂得怎样讨好。
他一向只要顾着自己就够了,她也事事顺着他,他从来没怎么留意过她。
他只知道她很好说话,对他很妥协,但他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对他妥协了,他要怎样才能令她妥协。
突然Tony问:“James你有什么看法?”
他错愕,直觉地转头看着家禾,她自顾自看着照片。
“我没有……”他只得喃喃地说。
“你们吵架了吗?”狡猾如Tony,甚至于哪个占上风他也一目了然。
“没有。”家禾不急不缓地说,一派淡然,“我不会跟老板吵架。”
“别这样……”少爷心里百转千回,话到嘴边却只是这一句。
“好了,今天该谈的也差不多谈完了,你们两位请回吧。”Tony善解人意地替他们开了门,作势送客。
家禾只好无奈地起身,抱歉地笑笑,走了出去。
电梯里,少爷低头站在家禾身后。午餐时间,电梯里挤满了人。十八楼下来,几乎层层都停,还一直不停有人挤进来,奇怪的是竟然没有超重的报警铃。
四周都是人高马大的男子,家禾有点透不过气来,忽然前面的人向后退,她用手挡却根本挡不了他。这时候有一只手臂伸过来把这个冒失的男子推开。
“你看着点!”那个男子被人推了一把有些踉跄地向前一步,立刻回头怒目瞪着少爷,少爷却用更凶狠的眼神瞪他,口气也不善。
那男子愣了下,只得讷讷地转回头,也不向家禾挤来。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很想笑。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他们是情侣,因为她忽然有种被人保护的感觉。想到这里,又觉得有点可悲,究竟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大约真的是有三年了吧。
每一个女孩子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幼年的时候由父亲保护着,少年的时候由青梅竹马的同伴保护着,青年的时候由恋人保护着。多坚强的女孩子也需要被保护。
而她,为了忘记一个曾经保护自己的人,情愿自己保护自己。只是当这一刻,有一个人愿意帮她在拥挤的电梯里推开身边涌来的人潮时,她还是被深深地感动了。
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无声地用这个小动作请她原谅。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请求,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她知道他在请她原谅。
她伸手到背后想扯开他的手。不是不原谅他,只是想再享受一刻被他请求的时光,他是一个跟她同样倔强的人,不会轻易低头,即使低头,也不会被人察觉。
手被他一把抓住,她只得不着痕迹地挣扎。
少爷握着她的手,感到她是真实的在他眼前,一种陌生的温柔情绪爬上心头。
他试着用手指穿过她的手指跟她交握,忽然有一种满足感。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Sorry,原谅我好不好?”
她没有挣扎,竟是被这种暧昧不明的气氛吓了一跳。因为他这样在她耳边细语,竟然令她心跳加快。
电梯到了一楼,前面的人们陆续走了出去。
家禾轻声说了句:“原谅你了。”
说完她用力挣脱了少爷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曾家易一从厕所出来,就被人挟持到房间。
“问你点事情。”少爷命令。
家易挑眉:“关于我姐?”
少爷大概没有料到他这么神,尴尬地咳了一下。
“问吧。”他扣好皮带。老神在在。
“我只是随便问问。”他强调。
家易笑笑地点点头,双手抱胸。
他皱眉看着他:“你别乱想。”
“我不乱想。”曾家易像和尚念经般回答。
“那个……你知不知道……Spring以前那个男朋友跟她同学现在怎么样了。”他问得吞吞吐吐。
家易嬉笑的表情慢慢消失:“你怎么知道William和Jenny的事情。”
“……Spring告诉我的。”
“……你要知道他们的情况干什么。”
少爷坐到床上,双手撑着身体:“我想帮她。”
“把William抢回来?”家易怪叫。
“当然不是。”他示意他小声些,“这个你别管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家易沉思了一会,然后回答他,“他们结婚了,现在小孩已经两岁多了。至于说感情……”
他耸耸肩,继续说:“我不知道,我很久没有见他们了。他们搬到Adelaide去了。”
“Spring知道吗。”
他摇摇头:“我没告诉过她,但她有可能从其他朋友那里知道这件事,但是她的朋友告诉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络她了。”
“我觉得她在逃避。”少爷一针见血。
“我想如果我遇到这种事的话,也不会想要看到那两个人。”
“……”
他看看少爷,坐到他旁边:“不过如果这样,我姐可能永远也不回家了,我也不要她这样。你想怎么帮她?”
“暂时没想到。”
家易翻了个白眼,倒在床上。
家禾最近觉得少爷对她的态度有点暧昧,但是又想不出他想做什么。于是她把想法告诉宝淑,然而宝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于是只是很简单地推测是他良心发现罢了。
“你在香港好吗?”
“香港好的很,我不好,我每天日以继夜地工作,连一点私人时间都没有。”
“余正让你每天工作吗?”家禾奇怪地问。
“是啊,每天!我连续两星期没有放假,本来跟人家约好去打壁球,现在只能爽约,糗死了。”
“你跟谁约了去打壁球?”
“以前大学里的学长,最近刚刚在会所遇到,他是新加坡人,来这里的的律师事务所工作。”
家禾大约猜出余正为什么每天安排那么多工作给宝淑了,她几乎失笑,聪明机智如余正,也只会用如此摸不着边际的方法去阻止宝淑跟其他男人约会,多么可笑。
“男人啊,很多时候是很别扭的,你要体谅。”
宝淑听得一头雾水:“你说哪个男人。”
“你身边还有几个男人呢?”家禾不答反问。
“……你是说余正?”
“恩哼。”
宝淑大叹了口气:“他一直就是这样别扭,别提他了。对了,他约了我吃晚饭,我要走了。”
家禾再度失笑。他们两个的关系扑朔迷离,又或许他们之间早有默契,只是欠缺一个表白的机会。感情,本就是个解不开的迷团。
挂上电话,她忽然想起以前有一个朋友曾经告诉她,在爱情的国度里,有很多荒谬的事,不能用理智和秩序去解决,所以两人之间的事,只有他们才明白,旁人永远不会理解。关于每一段爱情的记忆,只有那对情人会记住,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体会,所以,爱情永远比友情孤单。
“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家易已经站在她身后。
家禾盘坐在床上,看着他。
其实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虽不是十分深厚,却也互谅互让,彼此都能包容对方,有时更像是朋友。
“我有话想跟你说。”家易关上房门,在她床上坐下。
“什么事?”
“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我跟爸妈吵了一架,我是离家出走的。”他的口气,像是很沉重,然而表情却并不严肃。
“我知道。”她温和地笑笑。
“你知道?”他愕然。
“你出走以后没几个小时,妈妈就打过电话给我了,说如果你来找我,就收留你。”她微笑。
“妈……真的这么说?”他喃喃地问。
“当然啦,妈最疼你的嘛,你是她的心肝。”
“少来。”他终于笑了,但随即又有点不安,“其实我也不想跟他们吵架,可是妈不许我跟Carol交往,实在太过分了。”
“你肯听我说吗?”家禾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耸耸肩,洗耳恭听。
“你知道,我们家里受西方文化影响最深的就是你。因为那个时候移民去Sydney,家里面你年纪最小。爸妈呢,其实还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这一点已经不会改变。所以你要记得也要理解,他们对于你的期望,其实是中国式的。”
家易点头:“我明白,可是爱情是不分年龄和国界的。”
“是的,这个道理我们大家都懂。妈也懂。”
“那她就不会逼我找亚洲女孩子了。”
“相信我,妈知道的,如果你坚持,她一定不会反对的。因为你是她儿子,你做任何决定她都要支持你的。”
“难道要我自杀表决心?”
“当然不用了,傻瓜。你只要告诉她,你喜欢那个女孩子,但是你也爱你的妈妈就可以了。我想,她想得到的只是这些。”
家易若有所思:“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妈不会跟我们说她有多爱我们的,小傻瓜。我去香港之前,爸爸也曾经告诉我,无论我在外面受什么委屈,都可以回到家里。爸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很爱我。”她握着他的手,“他们很爱我们。”
“姐……”
“我已经让他们很伤心,你不要再辜负他们好吗,就算是姐姐欠你的人情,好不好?”
他们姐弟从未这样推心置腹地谈过,可能距离有时候会创造另一种奇迹,也能使我们彼此了解更多。
“姐,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不会,其实任性的是我。”
“Spring; I love you。”家易动情地拥住她。
以前圣诞节和春节,家里四个人会在圣诞树下和餐桌旁彼此拥抱,她已经三年没有拥抱过家人了,这是她欠他们的。
九
家易终于要回家了,少爷想,如果他再呆下去,他恐怕要发疯了。
“在想什么?”家易忽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你怎么还不滚?”
“我快滚了。”家易眼珠一转,已然想到整治他的办法,“我还要带我老姐一起滚呢。”
“神经!”
“我走之前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忽然正经八百地问。
“干吗……”少爷戒备地看着他。
“你会照顾我姐吗。”
“……尽量吧。只要她别惹我。”
“我知道你这个人虽然嘴硬,但是不会撒谎。”家易笑着揽住少爷的肩。
“……”
“其实说到底,我老姐究竟哪里好。”
“哪里都不好。”他回嘴。
“不好你还那么爱。”
“你别乱说!”少爷霍然起身。
“我姐这个人呢……”家易思索可以准确形容自己意思的词,“其实很迟钝的,你不明说,其实很多事情她未必会明白的。”
“关我什么事。”
“曾家易,你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