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第二日我没有等周墨来赶我走,自己一个人先行回宫了。我第一个去见的人便是父王,他还是那般高贵典雅,时间并未让他苍老,反而使他越发的成熟,他在时间的积淀中汲取了岁月的营养,成长得越发丰茂绝伦,难怪周墨爱他三十余载。
我低头垂眼说道:“父王,我回来了。”他开始打量我,看我的眼神竟没那么冷漠了。他思量片刻:“你自己擅自回来的?”我答道:“是。”他蹙了蹙眉:“为何?”我稳声道:“因为我爱上了周墨,我想嫁给他。”
他周身的气场都不一样了,顿时厉声道:“荒唐! 你怎么能!怎么能!你和他没有可能,我不会同意的,你母后也定不会同意。” 我料定了他不允:“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不是来征求意见的。”他气得打了我一巴掌:“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大逆不道。这些年你都学了些什么?怎么长成了这副性子!”
我稳住身子,抬头望着他:“父王,你没有资格批评我,因为你从未教过我不能爱周墨。” 他气得又想打我,但终究还是没有下手,良久之后才长长叹了口气:“凤雏,你还不知何为爱,待你年岁大些,你就会明白你对周墨不是爱,是依赖。满朝文武的青年才干,你都可以去挑,那些人中,有不少人中龙凤,那些锦衣公子中必定有适合你的,周墨与你绝无可能。”
我哭着对他说:“父王,我打一生下来,你便没有正眼瞧过我。
因为我是个祸害,我差点害死母后。
然而这些我都不恨你,可是当我知道周墨那般爱你之时,我却有点恨你了。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你怎么能忍心让他孤苦一生,远走他乡。
如今我爱他,比任何人都爱他,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阻拦我们,因为你没资格。
你给不了他的幸福,我去给。
你还不了的债,我去还。
你给他留下的痛,我去医。
从此所有的苦,我一人去吃。
所有的谩骂讥笑,我一人去受。
所有的责任负担,我一人去抗。
我可以不要公主的身份,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衣公子,我只要他一人即可。
于我而言,他是无可替代。
我爱他,哪怕不被所有人祝福,我都爱他。
亘古洪荒,天地苍茫,唯他而已。”
父王听完我这番话后,良久没有言语,眼底里涌动着懊悔,怜惜,愧疚,痛意种种情绪。最后他只问我一句:“周墨他爱你吗?”我没想到他会这般问,但我还是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但我会努力让他爱我。” 父王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你以后必定会很苦,因为得不到最苦,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不怕,既然选择了爱他,那么所有的后果我都会坦然接受。”父王这一关算是过了。我接下来便去拜见了母后,母后还是那么优雅清丽,她一见到我便泪眼婆娑,一把抱住我:“熏然,你终于回来了!让母后好好看看。” 而后她又摸了摸我的脸,一时间热泪盈眶。我柔声说道:“母后,我回来了。”
她对我嘘寒问暖了一番,最后才想起我未到归期便回来了。她试探性地问我:“凤雏,你为何提前回来了?你师父周墨没来吗?” 我郑重的看着她说道:“母后,我想与周墨永远在一起。”
她脸色霎时不复温和,看我了良久才说:“当日你跟他走之时,我就怕会发生此事,如今果真发生了。他本是极好的男子,你与他朝夕相处产生爱慕之情也在所难免。只是他与你相差年岁太大,恐有缺失。尚且他。。。” 母后迟疑了片刻,面露难色。我知她必定是想到了周墨思慕父王多年之事。但又怕我接受不了,便接着她的话说:“尚且他倾心父王几十年吗?”
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很快平静了下来。她叹了口气,眉眼里透着忧思,唇线紧抿,朱唇微启:“熏然,看来你都知晓了,即使这般你仍不后悔,还要与他在一起吗?”我敛了敛眉,正色道:“既然我选择了,那么我愿意。母后,其实能不能得不得到他的爱,并不重要。我只是不能忍受,以后无边岁月,漫长的时光里,他一人孤独老去。
他强装自己不需要,但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爱,渴望温暖。这些我都想给他,我想与他共度余生,与他闲话人间,与他共剪西烛。你与父王感情这般好,如若是你,你也必定不能容忍父王孤苦一人的不是吗?女儿如今虽年岁尚轻,但女儿并非一时头脑发热,这段感情,我隐忍了很长时间。倘若不是爱难自断,又怎会如此这般。父王劝我另择贤郎,然而在我眼中,他是无可比拟,无可取代之唯一。”
母后听完我这番话摸了摸我的头,目光中尽是疼惜。她缓缓说道:“当年你姑姑也与你一般心慕你舅舅,如今看到你这番,不由想起过去。你每每说起周墨,眉眼总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语气笃定,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我的女儿我还不知吗,你待周墨,情深似海。然而周墨恐怕是不会轻易接受你的,你此番是背着他跑回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我向他表露心迹了。他说要将我送回宫,我便自己先行回来了。”母后摇了摇头:“你先行回宫是希望给他一种你已经悔改的假象吗?但周墨又岂是能被你这些小把戏蒙蔽之人。他此刻恐怕已经走了。”我这才惊觉周墨恐怕如今已经离开雪沧山了。他必定不会来皇宫,他正好借此机会躲开我。我突然恨起自己做事不够周全细致。母亲见我这番情形,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道:“如今就算你回去了,他必定不在了。你且先在宫中待着,母后再帮你想办法。”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于是接下来我又缠着母后与我说了关于周墨以前之事,当我听闻周墨为克制住自己对父王之爱服了无心之事。我周身只觉得寒冷彻骨,心如万千根银针穿透而过。第一次对未来如此没有把握,他竟然能为父王服了无心,相比之下,他对我只能算是浅显的喜欢而已。
我该如何取悦他,才能达到父王那个位置。以前我为了取悦他,便狠下心来勤学医术。如今我却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我,或许他如今还在雪沧山的医庐里,生活安定,平静祥和。 可如今他却得另寻他处,伶仃飘零。还有没有人在他疲惫之时给他按摩捶背,还有没有人在门口站着等他归来,还有没有人和他一起吃饭看风景,一想到他从此孤身天涯,无人来伴。我便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倘若我还能再忍忍,说不定现在我们还在雪沧山梨花树下看夕阳,而不是天涯海角,各自一方。
作者有话要说:
☆、年华向晚,不过岁月沉香
喜儿姑姑见我归来很是高兴,一直吩咐宫人为我干这干那。我是两天之后才见到我的弟弟意临的。他如今虽才十岁,但已快有我一般高了,完全不复当初那个粉团模样,颇有小大人的感觉。 当他看见我之时并未像以前一样猛扑过来,而是踌躇不前开始打量我。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考究,我柔声唤他:“意临。”
他才开始将信将疑的说:“皇姐,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当初说待我十岁生辰便会归来,如今你提前归来,我便原谅你吧。”我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见他一副‘我大人有大量,勉为其难原谅你的模样’委实觉得有些好笑;我开口问他:“意临,何来此言?”
他皱了皱眉头:“皇姐你一走这么多年,在外面逍遥快活,留我一人在宫中无人相伴。你说我怪不怪你。”说完还翘起了嘴巴,甚是可爱,有了幼时粉团的味道。我拉过他,揉乱了他头发,轻声说道:“意临,皇姐对不住你,但皇姐并未逍遥快活,而是去学医去了。你如今是赵国世子,学业责任是重了些,但你也要相信皇姐和父王母后一般爱你。”他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呢喃说道:“皇姐,意临想你了。”我只好更用力的抱紧他。
我如今回宫中已有半个月了,母后说已派人去找周墨。但尚未找到,劝我别急。但我怎能不急,一想到他决心躲我,我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他,整颗心都吊着,日子越久越难熬。我只好每日都去听风阁,然而再也没有一个男子来告诉我。女孩子不该洗冷水脚,女孩子不该在男子面前暴露身体。
我坐在繁华簇拥的听风阁中,听着微风拂过竹林,叶子沙沙作响,像是离人的哭泣。我不能一静下来,一静下来,我的心就会开始空落落的,思绪杂乱不堪,但无一不透露着对周墨的想念。 眼前的风景再好也抵不过他温和的眉眼。
周墨,果然爱不得,最苦。
我不过才半个月没有见你便如此这般,你当初离宫十几年未见父王是怎么熬过来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如今我已年满十六,朝中大臣们都提议凤雏公主该选婿了,好在父王都帮我压了下来。是的,我都年满十六了。周墨你在哪里?你还记得答应要陪我过生辰的吗?这日我跟父王母后他们辞别了。我已经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我得自己去找他。父王本不许我去,但母后却说:“你让她去吧,她若不自己亲自去找,定然不会甘心。” 父王叹了口气告诉我没找到便赶紧回来,时常写信告知平安。
我外出游历了一年,四处打听有没有一个叫周墨的神医,之后又怕他化名,便又画了他的画像四处去问,然而丝毫没有他的踪迹。他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我每每刚燃起希望到最后却又不得不失望,每个说见过他的人说的都不是他。就这样我找了他四年,中途父王好几次派人来接我回宫,我都未回。直到我二十岁这年,我才开始放弃了。如今都没有再那般一心寻他了,只是四处游历,治病救人。偶尔打听一下他的踪影,都毫无所得。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不然怎么会藏得这番深。
四年期间我每年都会去雪沧山住一阵子,当他从未回来过。我还是会经常思念周墨,起初想起他,心还是会痛,如今已不会痛了。我的心已死,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我这般没用的公主,逼走了自己所爱之人。寻他四年,未有所得。我双十年华还未出嫁,成了赵国的一个笑柄。我思慕周墨一事,连远在徐国的舅舅和姑姑都知道了。
曾经姑姑还写信劝我放手。她信中只说两句话:“周墨爱你父王,入骨沁血,难以割舍。凤雏莫要痴寻。”但这两句却让我不得不信周墨是真的不爱我的,倘若是爱我,怎么能忍受我寻他四年避而不见呢。入骨沁血,难以割舍。我对他又何尝不是。
我如今对他已不抱奢望,不求他跟我在一起,只是想确认他还活着,还在人世间即可。在我有生之年能再见他一面便足矣。我十一岁与他初见,如今想来认识他已有九年了。九年,人一生中能有几个九年,我用尽了九年时间来靠近他,爱他。再也没有其他气力去爱别人,怕我这辈子是要孤独终老了。
这日我又回到了雪沧山,走到医庐门口时我发现门竟然是开着的。我第一反应是有贼子,便急忙跑进去。当我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我脚一步都挪不动了,他正背着我在慢慢地擦桌子,一如四年前的身量,一袭黑衣黑帽。四年了,我曾经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站在那看着他,眼泪默默的流淌,感谢上天让他还活着,上天待我赵凤雏不薄,让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
他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慢慢回过头来,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僵住了,满脸的震惊。似乎是要确定一番,步伐有些不稳地走向前来。良久我们都没有言语,突然他开口了,声音竟有些苍凉:“熏然,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我一巴掌甩过去,痛哭失声:“我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找了你整整四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三个国家我都走遍了也没有你的身影。你怎能如此狠心,这般待我!你不是说要护我一世安好,不让我担惊受怕的吗?我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之时,你在哪?周墨,我恨你,恨死你了!可是越恨你便越爱你。你说再过几年遇到更多的男人便会明白当初对你的不是爱,如今我已双十,遇到的男人无数,其中不乏对我好的。然而我赵凤雏就是没有办法,叫我在遇见你之后怎么能喜欢得上别人。”
我哭得这般惨绝人寰,痛心疾首。然而他却没有言语,只是定在那里无限哀伤的看着我,他依然是少年模样,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像迟暮的老人。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已经六十岁了,不再年轻。他动作已经有些迟缓了,眼神似乎也不太好,除了年轻的外表之外,他的内在已经在苍老衰竭。我一把拉过他的手,为他把脉,生平第一次想要奔赴死亡。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脉象悬浮轻弱,元气已然快要耗尽了。
他见我已经察觉,眉眼苍凉无奈,缓缓说道:“熏然,我已经六十岁了,早就不再年轻,这几年我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元气也快耗尽,行将就木。你何苦将一副痴心放在我这一个快死的老头身上。”
我泣声道:“你怎么突然变成这幅样子,四年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我不信,我不信!你医术这般好,怎么可能会医治不好。你肯定是放弃自己了是吗!你胆敢这样欺负我爱的人,我可以不计较你躲我四年,但你怎么可以,任由自己身体残败成这幅德行。周墨,你要是敢抛下我去死,我恨你一辈子!” 周墨苦笑道:“熏然,我不值得你这般。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我却已经一脚踏进棺材了。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差了四十年,而是一个时代。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我更没有力气再爱你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用你花力气来爱我,你只需要让自己活着等我来爱你照顾你即可。
周墨,我只是不愿,年纪正好,青春正茂时与你错过。
可能在你眼里,我的感情幼稚愚昧,丝毫拿不出手。
可是你对父王三十年的爱是爱,我对你五年的爱便不是爱了吗?
爱一个人的深浅怎可用时间的长短来计量。
有些人在一起一辈子也毫无感觉,有些人只用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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