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出来自然跟刘拯说过,他当时没反对,现下才横生枝节。吴拓不依,打马就要硬闯出去,守门的官兵跪下了一片。李重咬牙跪下,喝道:〃请吴公子留步!〃
刘骁志也是面有难色,求着吴拓说话:〃吴兄,你要是出去了,家父找得可是我。别让我也给你跪下吧!〃
〃你跪什么?我跪你吧。童老板那上下几层楼看也看得生腻了,全没个新鲜人物。你唱给我听?〃
〃我唱也成啊,就怕你听不下。〃刘骁志苦笑。
后来刘骁志赌咒许愿,一定想法子把曹大家请来给他唱一回。吴拓这才跟着回去。
〃鹏举贤弟!〃
踏上引凤楼的红木楼梯,就听见这么一声招呼。吴拓悔得想拿出刀来砍个把人。他回头狠狠的瞪刘骁志,一步一顿的上楼,把梯子踩的山响。
楼梯尽头,刘拯手捋长须,陪在一名青年文士身后。
那人身着天青儒衫,瘦削面孔,好在五官挺阔,显出些大度。他行止彬彬守礼,笑起来却有三分戏谑。
吴拓走到他跟前,稳稳行了一礼:〃先生可是从京城过来?〃
〃鹏举贤弟不需多礼,贤弟如何知道?〃
〃错非京城那帮龟孙子,这浥城上下还真没谁知道我这个糙滥名号!〃吴拓气也不喘的喊完,不等推让,径直进了他们身后的雅座。
刘拯留神看那人脸色,他笑得更是舒畅,跟刘拯点点头:〃看来是不错了。〃
吴拓进了雅座,也不理会席上众人,倚着窗下的横椅坐了。探头看窗外景致。
刘拯同那人进来,依次坐下。为吴拓介绍了,那青年文士陈桐是今年新任的西北巡查使,八王爷门下。前些年一直任职在江南,年初回去京城。听说过吴拓种种事迹,却是闻名而不见面。
吴拓略转转头,哼一声算知道了。
陈桐笑道:〃今日一过来就听说鹏举贤弟也在浥城盘桓。我原本不信,不料真是有缘遇上。〃
〃陈大人,陈兄,算我求你成不?再别叫这个字号了。〃吴拓打了一身寒战。
陈桐跟刘拯换个眼色,同声而笑。
吴拓是皇命派下的大军前锋,事隔数月尚未去军前复命,也是奇事一桩。陈桐初到浥城就听说了,问起刘拯,只说他告病在将军府修养。
陈桐听闻他在浥城这些时日的举动,更觉得奇异。
〃此人当真是吴将军的亲子吴拓?〃
〃陈大人说笑了,这还有冒名的?〃
〃不妨看看。〃
陈桐起意要见他一见,派人去请又报说出城去了。他倒不肯罢休,命人加急传令各处城门,到底把吴拓截回来了。
〃吴贤弟,〃陈桐咬着舌头改口,〃病体可将养的好些了?即是病着怎么不在府里,又到处跑?〃
吴拓盯住楼下的街面,午后的长街上行人稀疏,有三两个在街道尽头一晃而过。吴拓渐渐眯起眼。他面相上只一双眼柔媚些,眯了起来便是一脸的凌厉之色。此刻他背对着,众人瞧不见脸色,隐约看出他从头到脚都微微有些打颤。
〃吴贤弟可是不舒服了?〃
〃许是刚才来回跑了一圈,又闹病了。〃刘骁志趁势递话,给刘拯瞪回去。
〃莫不是中暑了?〃席上有人帮衬着陈桐说话。
〃才过端午哪来的暑气?〃
〃那自然是浥城的时令不好!〃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挤兑,平日只见吴拓跋扈,如今有人治他,都赶着凑份子。
吴拓听了许久,站起来掸掸衣袖,团团施礼,道:〃多谢诸位大人关切,小子铭感于心。也不怕跟诸位大人实话说了,小子素有隐疾,坐久了都是不成的。这就跟诸位大人告辞退下。〃
一番话出口,席上众人脸色各有各的好看。
吴拓面目肃然的往外走。刘骁志强忍着笑,作势搀扶他出去。
出了雅座,刘骁志仍扶着。一边凑趣:〃吴兄可是赶着回去卧冰解暑?〃
吴拓猛然转头。刘骁志这才看到他目绽异彩,面上尽是掩抑不住的奋激之色,又似全不掩抑。如久未出鞘的利刃,跃跃鸣动,隐见风霜。
刘骁志愕然,声音也有些抖:〃吴兄,吴兄可是见到。。。。。。〃
〃见到什么?〃
〃见到京城故人,是以心绪激荡?〃
〃是见到故人了呢。〃吴拓拿着这句话玩味。
半天一拍脑袋,想起一回事。〃糟了,也不知道解开没有。我得赶紧回去。〃
刘骁志更加摸不着头脑,只得加快步子跟上他。
走到门口,四下隐匿的护卫聚拢来。
吴拓赶得匆忙,不等护卫近身,一脚已经过了门槛。
天色仍亮,人在门口便觉得锐光耀目。吴拓眯着眼,有寒意破空而落,当胸袭至。来人身法奇诡,一柄雪亮的弯刀在空中蜿蜒而下,略一转折,门口的两名护卫出招便落了空。那刀划到了吴拓身前,寒风割体。
吴拓呆站着,竟忘了躲。刘骁志在他身后抓住背心衣裳奋力拽开。两人滚倒在地上,众护卫合力挡住。那人一击不中,抽身即退。凌空一个翻身折入引凤楼中。
刘骁志惊魂初定,忙爬起来检视。弯刀划开了吴拓胸襟衣裳,皮肉上一道狭长的红痕,好在锋刃未曾及体,入肉不深。
吴拓不知是不是吓得厉害,不停发抖,脸上还挂着笑。
闻声出来的陈桐、刘拯众人瞧见这般情状都大吃一惊。问了几句,刘拯命官兵封锁引凤楼上下,通街设卡,挨门挨户的搜寻刺客。
童老板一直跪着,汗如雨下。那刺客藏在引风楼门楼上,专候着吴拓出门,众护卫方聚未聚这一刻。也不知藏了多久。
倒是吴拓忽然转了性,帮童老板说话:〃他要是合谋,怎么也不会让人在自己楼上出手。刘世叔就别跟童老板过不去了。〃
陈桐点头,刘拯赞了一番吴拓心胸过人。吴拓捂住胸口,忍着痛笑。
刘骁志把大夫接到引凤楼帮他包扎妥当,这才一顶软轿抬回去。一路上护卫寸步不离,围的铁桶一般。
吴拓进了将军府就跳下轿子,喝退众护卫,匆匆往房间赶。
床上果然没人了。
一床被褥凌乱堆着。早先绑在手足上的绳子断成几截,给丢在地上。
吴拓捂着伤处运气待喊,成福先就进来禀报:〃少爷,他在关少侠房里。〃
〃少钦?〃
〃是。〃
成福午后来看过徐冰几回,他情形越来越不对。成福不敢动他,只是跑进跑出的帮他洗帕子擦汗,端了凉水来一点点沾到嘴上。
后来关少钦不声不响的站在门口,看了一阵,走过来扯断绳子,连着被子抱起他出去。浸在整桶冷水里散了药性,人多少醒过来点。
吴拓用一根指头顶住门慢慢往里推,门倒没闩上。打开一扇,可以瞧见室内大半情形。
徐冰穿着月白的小衣歪在床头,浸了半日冷水,整个人清清净净,少有的温润。关少钦坐在床侧,执着他双手。腕子绑的久了,需用真气推血化淤。
吴拓咳了一声,挪到房间里站着。
床上的两人谁也没看他一眼。一个呆着,一个冷着,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吴拓自己蹭到一边椅子上坐下,扭动两回,咳了几声。
〃刺客进城了?〃关少钦问道。
〃少钦真是聪颖过人,看都没看我就能猜个始末。〃
〃哼,〃关少钦转头打量他,〃这刺客也不中用的很了,近了身都没割下一刀。〃
〃少钦,我可是伤着呢。你也不体恤体恤。〃
关少钦转头不再理他。他自己坐在椅子上晃悠,不一时轻声唱起曲子来。
〃你还坐这干什么?〃关少钦皱眉。
吴拓收了声,一抬胳膊,手指笔直的点向关少钦身前的徐冰。〃他。〃
关少钦把吴拓从椅子上揪起来,径直踢出门去。
第 9 章
徐冰两日来一直宿在关少钦房里调养。吴拓心痒难熬,府里呆不住,整日往太守府跑。找着刘骁志要听曲。
引凤楼一案刺客至今未曾抓获。吴拓身边的护卫翻了个倍,一行一止都跟着半百人手。有时吵嚷的热闹,有时就跟蹲监一样烦闷。
吴拓变着法的想甩脱这群人,全不奏效。索性物尽其用,指挥他们四下堵截刘骁志。
给抓了几次,刘骁志到底推不过,跟吴拓告饶:〃小爷,再别说要出城的话了,你在浥城里跑着我们都是心惊肉跳的。我爹直说要把你请到太守府去住下,还是我给劝住了。〃
〃你说过的话不认,我便跟你没完。左右我这几日也空着,手头又有的是人手。〃
〃吴兄,你当真不惧?〃
〃怎么不惧?就是想着不定几时死了,死前不看上一眼你口中的‘姿容绝世',那是怎么也不能瞑目的。〃
〃吴兄果然胆色过人,〃刘骁志苦笑,〃出城是不成的,我爹也断不肯破例放人进来。咱们寻思别的法子。〃
这一日,浥城北门现了奇景。
城门楼上排开一溜看戏的席位,撑着遮阳的罗伞。正对城墙外头,护城河对岸三丈之地搭建起戏台幕景。台下坐了一班吹拉弹奏的,只等着鸣罗开场。
吴拓站在城墙垛子后面,手搭凉棚往下望。
〃这就是你准备的大戏?〃
〃吴兄可满意?〃
〃浥城也是西北重镇,城池坚固。这青砖城墙总有近二十丈,护城河便算做五丈。戏台横竖不过三丈,打从这高墙雅座上看下去,台上也就是一堆柴火棍子。你说我满意不满意?〃
刘骁志干笑。
〃吴贤弟何须不悦?〃陈桐摇着扇子过来。头先刘骁志去请示刘拯,不知怎么把他给惹来了,早早坐在这里找着吴拓说话。〃此际天青云白,和风送暖,居高处而赏众生戏乐,也是妙事一桩。〃
吴拓哼唧应答,探着身往下看。
台子上已经开演了,杂耍歌舞轮番上场。离的远,全看不见那杂耍艺人手里甩些什么,倒是舞蹈的数人转圈飞起花团锦簇的裙子,从上面更看出漂亮。
吴拓高兴起来,命人取了弓箭,去掉箭头,绑上银子往下射。他准头偏的厉害,台上的人叫着躲开去。吴拓站在城墙垛子后面哈哈大笑。一众公子爷在后面跟着浑闹。
演到末了,台上静下来。只有张椅子摆在中央,墨绿椅披,远看像是一个浓烈的墨点。
一道纤细的人影抱着琵琶走上台,隐约看出一身白衣紫裙的打扮。刘骁志凑过来低声道:〃曹大家。〃城墙上看戏的人也都静下来。
曹大家端坐在椅上,按弦调音,张口唱起来。声音隐约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却有一份深缈空茫之意,如晨昏薄雾,如大漠孤烟。
众人正闭目张耳细听风中的天籁。凭空响起一声惨叫,吴拓站到城墙垛上高喊:〃姐姐,姐姐,你千万等会,等我下去再唱啊!〃
刘骁志见他在墙垛上系好长绳子就要往下攀,唬的脸也白了,赶忙与一众护卫上前拽他下来。吴拓闹着不肯,被抬到座上还是喊:〃总得让我看见脸吧!〃
〃咱们想法子成不?小爷你好歹安生些,再闹我有几条命都不够吓的!〃
〃什么法子?〃
〃当真不能出城的其实也只吴兄一人,咱们尽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去。〃
〃这不是屁话?〃
刘骁志打量吴拓身形,又四下看了一圈,定到王令越身上,道:〃当真要出城?〃
吴拓也朝王令越望去,贼笑起来。
一曲终了。陈桐转头过来探看吴拓,他方才闹得厉害,犯了头晕症,摔在地下,正给一堆护卫抬上软轿往回送。刘骁志送他们下了城墙,转头跟陈桐告辞。
〃陈大人,节目也就到这了。晚生受吴兄嘱托要去跟曹大家讨一副人像画,不能恭送陈大人了。〃
〃无妨。今日得聆妙音,也是托了两位贤弟的福。〃
刘骁志一边跟他行礼客气,一边领着众人急匆匆的赶下去。陈桐望着一行人背影,笑而不语。自行离去了。
刘骁志领着从人下了城墙往城门关卡走,回头瞧着身后王令越打扮的吴拓,压低声音道:〃吴兄,他怎么没跟着回去?只怕会给人瞧出不妥来。〃
〃我好不容易才抓他出来,自然不能放回去。〃吴拓揽紧了身边的徐冰。
他早上在关少钦房里费了多番口舌,好歹才说得关少钦放行,让他带徐冰出来游玩散心。苦于四下人众,也只握握手,现下才搂了一回。
刘骁志皱眉,略停步看了一眼徐冰。
以前他跟在徐延德身后出入时也见过的,隐约记得总是不看人。现在瞧来还是那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只想甩开吴拓的手。他跟了吴拓也有数月,还当真是个喂不熟的。刘骁志想起吴拓那句〃狼崽子〃,心中暗暗称奇。吴拓这般为人,不知为何独独看上这么个没半点鲜活劲的主。
过两道关卡,出了城门楼子。刘骁志当先走到硬木吊桥上,吴拓虽急着过去,现下的身份却不能走在他前头,只得抓着徐冰紧跟着。堪堪走到过半处,忽听城墙上有人呼喝出声。吴拓猛抬头,一支羽箭迎面射来,铮然有声的钉在桥栏上,恰恰在他抓着栏杆的手前没入。
吴拓往后摔倒。跟在后面的护卫护着自家公子爷撒腿往回跑。刘骁志进退不得,怔了一下,与护卫同时抢上要扶吴拓。
其时,吴拓抱着徐冰跌坐在吊桥中央,刘骁志与众护卫尚未赶至,箭矢又来。这一回却是从城头射下,势道凌厉,吴拓只来得及把徐冰裹在怀里,整个脊背卖在箭下。一名护卫情急之下把手中长剑扔出去,箭头砸偏数寸,从吴拓肋下没入。
刘骁志赶过来,护卫们围住了,挥兵器砸开接踵而来的数箭,砸不开便用身体挡下。
箭势稍歇,刘骁志仰头看去,发箭的竟是城防管带李重。他数箭不中,身边早有回神过来的官兵起意拦阻,碍着身份不敢捉他。刘骁志高喊命拿下他。李重的亲兵跟旁系官兵在城墙上下混战起来,李重命人死守在身周,弯弓搭箭只是对着吴拓。
众人护着吴拓不敢妄动。对岸的箭矢射出第一支之后,半晌没有动静。那箭是从西侧一处小山坡上来,远远看见一骑黑影。桥上僵持的功夫,一队人马从戏台后头杀出来,约有十来人,招呼着盗匪的切口冲上,乱箭丛射而至。
西侧的那一骑黑影已然隐没了去,先前一箭,倒似示警一般。
前虎后狼,桥上只有不到十名护卫和守城门的官兵,勉力护着刘骁志三人,现下死伤多半。吴拓仍是张臂裹住徐冰,笑着跟刘骁志说话:〃李钧染竟死了么?李重这老头子癫成这般,叛乱的事都做下了?〃
〃吴兄伤势如何?〃刘骁志哭笑不得的问。这人死到临头还拣着不着调的话说。
〃现下是死不了,过一阵就很难说。〃
一名护卫颈上横穿了一箭,喷着血倒在吴拓身上,吴拓拿袖子遮挡徐冰头脸。最后一名也给射穿了膝盖,随即数箭穿心。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