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徐三爷?要请给他去就是了。〃
〃回少爷,徐三爷是徐冰的远方伯伯。他原本要走,跟着他来的徐冰娘定要见徐冰一面,央我私下找他出来。〃
吴拓一口饭噎住。
〃你便私下跟她说,徐冰染了风寒,不能起身。〃吴拓想一想,又道:〃我自去跟她说。〃
徐延德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徐冰娘抖着嘴要哭。
吴拓刚走进待客的偏厅,这二人还是一脸惊喜的上来笑着行礼问好,听见徐冰病着便一片愁云惨淡。徐冰娘数番想开口都给徐延德瞪回去。
吴拓笑着宽慰她,说是掉过护城河略感了风寒,怕传给旁人,因此留他自己在屋中。为了宽她心,将前日诸般经历轻描淡写,一一讲述出来。徐冰娘原本只是听旁人捕风捉影的说起,已然担惊受怕了两日两夜。现在看见吴拓神气活现的坐在跟前,总算放下些心,断续听着,仍是不住往门外打望。
吴拓看见她忽然睁大了眼,泪花涌出。赶忙回头。
徐冰正扶着门框慢慢迈步进来。徐冰娘哭着迎上去,吴拓先她一步过去,架住他胳膊回来放到座位上。压着怒气说道:〃身子不适便留在房中休息,出来做什么?〃
徐冰沾上椅子就微吸了一口冷气,看看他娘,摇头道:〃没事。〃
徐冰娘抓住他手不停掉泪,话也说不周全,只是来回问哪里不好,吓着没有?徐冰皱着眉,仍是一句:〃没事。〃
他们母子说话,吴拓在一旁恶狠狠的盯着看。
徐延德见他面色不善,过来陪话,问他伤病,又说徐家二爷做药材生意,曾结识一名避居小关山的神医。他去年去秦州做了军医,幸而这几日返家祭祖,徐二爷已亲自去山里请他过来。他旧日轻易不出门看诊,吴拓既是吴将军的公子,他却定然会欣然上门。
吴拓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点头应付。
徐延德看看时候不早,招呼徐冰娘起身告辞。徐冰娘不舍的抓着徐冰殷殷嘱咐,又跟吴拓说了许多好话,请他多加看顾。
徐冰起身送他二人,站不住,吴拓在他背后撑着,手臂揽在他腰上走到门口。徐冰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吴拓略一放松,徐冰就往地下栽。抱起来发现他已经晕过去,放回床上用真气助他调息许久,人还是没醒。身上一层层的虚汗,额头渐渐起了热度。
大夫看过,诊了个风寒之症。吴拓眼看自己一语成箴,哭笑不得。
那日三人落水,吴拓与刘骁志不肯运功疗伤驱寒,先后病起来,只有他好着。现在吴拓病势早褪,他这才发起烧来。不知道是不是人性子慢了,病来得也慢。
这一病就是数日,先后换了几个大夫,开的药灌下去总不见效。
药喝得多了,他便吃不进饭去,硬是喂些稀粥,也尽数呕了出来。吴拓一手端着碗,一手捂住他嘴,要让他咽下去。他头后仰着抵在床栏上,渐渐的脸色就有些发青。吴拓丧气罢手,咬牙道:〃你要饿死自己不成?〃
徐冰呛咳着,缓缓摇头。
第 16 章
徐二爷徐延吉较徐延德瘦些,黑黄面色,一脸粗糙。
他等足了五日,才把莫剑清请到浥城来。进了将军府先是给门口的护卫盘查许久,管家出来将他们领进厅里,奉茶之后就没了人影。
徐延吉怕他气恼,陪话说许是吴公子病着,府中下人便乱了。莫剑清安然端坐,捧着茶细品。
那病着的吴公子倒自己走了进来。
吴拓也不理会二人,径自坐到主位上生闷气。
徐延吉先上来见礼,说身旁之人便是小关山请来的神医。莫剑清自报姓名,吴拓这才抬眼看他。中人样貌,想是身富才学,周身自有一股清逸之气。
吴拓挥挥手,成福请莫剑清移步里间问诊。
在屋宇回廊中转了几转,竟是来到卧房。莫剑清见吴拓神气完足,早知求医的另有其人。虽有些不悦,到底跟着过来,看这般情形只当是府中内眷病了。他进屋也不抬眼,坐在床边凳上,搭腕诊脉。
吴拓同徐延吉随后进来,站到一旁。
莫剑清一边眉毛挑了挑,缓缓睁开双目,正看到徐冰。他半倚在床头,细瘦的身子陷在层叠的青缎枕中,像一抹灰烬。
两人对望了一阵。
〃莫先生。〃徐冰轻声道。莫剑清松开手,起身收拾药箱就往外走。徐延吉赶忙追出去,吴拓盯了徐冰一眼,也跟过去。
〃莫先生,莫先生这是怎么了?〃
〃徐二爷,你我相交多年,你此番一力邀我过来竟是故意找我难堪么?〃
〃这是怎么说?〃
〃哼,他的医术可不在我之下,我哪能给他看病。〃
徐延吉恍然省起,赶忙陪不是,〃可不就是那孩子么,我都忘了。老三也瞒着我不说,只让请先生过府。对不住先生了。〃
莫剑清走到厅里,就要迈步出去。徐延吉抢上拦住,道:〃先生仁心仁术,何必跟一个小孩子斗气。如今他又病着,先生既已来了,随便写个方子也好。〃
莫剑清冷着脸看他,一句话也不愿说。
吴拓跟在后面,听得蹊跷。
思来想去,上前抓住莫剑清衣袖,双目蕴泪,一句一哽道:〃先生,先生既能救他,好歹赐个方子吧。他若不成,我也不愿活了。〃
莫剑清颇觉不堪,又甩不脱他。两人一拉一推的耗着,吴拓不住求恳。莫剑清长叹一声,回头问道:〃吴公子当真如此看重他?〃
〃真的不能再真!〃吴拓收起无赖面孔,正容道。
〃吴公子还是不要如此看重他的好。〃
莫剑清摇头,步子到底收回来。他也不再回去诊病,只让拿了先前大夫开的方子,一一查看,最后捡出一张,拿笔勾掉几样名目,又添补了些。
他把方子递给吴拓。吴拓虽疑虑满腹,仍是恭敬接下。
〃这方子,尽可拿去给他指正指正。〃莫剑清抬眼看看吴拓,又补上一句:〃三月内不可行房。〃
吴拓脸都绿了。
莫剑清不肯多留,吴拓着成福送他。留下徐延吉问话。
他分不出徐二爷徐三爷有多大差别,只觉得眼前这个说话利落许多。问起旧事来,徐延吉也不曾亲历,只将后来听说的一一告知吴拓。
莫剑清数年前到徐家做客,曾帮徐延平接骨治伤。那时徐冰正生着大病,久治不愈。莫剑清仁厚,虽是个医治起来旷日费时的奇症,仍是悉心诊疗。他回去小关山家中,徐冰母子也搬到左近住下,每日上门医病。前后总有三年,徐冰将莫剑清成堆的医书都看了,莫剑清闲时也教他些。
他的病本已渐有起色,后来不知怎么又重起来。徐冰娘到底妇人见识,起了疑心,带着他回到浥城徐家。那时有个江湖游医上门,说是有一剂药立见神效。他爹娘原不肯信,徐冰自己看了方子,点头应下。后来竟真的好了。
莫剑清经此一事,再不入徐家半步。闭门数月,便到秦州投军做了军医。
吴拓拿着方子送到徐冰眼前,他呆望着,不看字,也不出声。
〃你这是能医不自医?自己会看病还由着那帮蒙古大夫给你乱开药!说句话难死你?〃吴拓越说越恼。
徐冰不耐的摇摇头,就要翻身睡下。
吴拓掐着他的脖子扳回脸来,又把一个青瓷瓶子送到他面前。
〃你那莫先生留给你的。〃
徐冰不接。眼神愣怔着,像是想起什么。
吴拓拉开他手,打开瓷瓶往手掌一倒,三颗蜡丸滴溜溜的滚到手心里。
〃这是药?〃吴拓问完了盯着他看,半天没见回答。他恨恨的把瓷瓶往徐冰身上一丢,跑出去看药熬的如何了。
莫剑清的医术果然有些门道。
那方子别的大夫看过,都说平平无奇。偏偏对了症,几剂服下去,徐冰的病况眼见得转好。
莫剑清留下的瓷瓶徐冰随手搁在床头,吴拓打开过,还是三颗蜡丸。
〃这药不用服么?〃
仍是摇头。吴拓没兴致再问,只抱到怀里喂他喝药吃饭。
一顿饭吃完。吴拓抱着不想松开,两手伸到他衣裳里,轻柔抚摸。随即把衣襟打开,掀起薄被褪下裤子,将一整个身躯展露出来。
吴拓从身后拉开他两只手,探头仔细端详,道:〃瘦了。〃
许久再没动作。身上没了衣物遮蔽,徐冰渐渐觉出凉意,双手被抓住,腰胯微微挣动。吴拓只看着,气喘渐粗。一手圈住他,一手盖在小腹上摩娑,慢慢就伸到腿间去。
手指挨到密处,徐冰往后缩了缩,贴紧在吴拓身上。
吴拓闷哼一声,倒把自己逗出火来。总算还惦记着医嘱,推开他放平,拉上被子就走出去。一路走一路把莫剑清的祖宗十八代依次骂下来。
天色已暗,夏日的晚间也温热着,风都不通透。
吴拓闷着头走到院子里。关少钦正在树下习剑,右手剑。比着树干反反复复只是划一式圆弧。
〃少钦是要破解那弯刀的招式么?〃
关少钦收剑,冷声道:〃你不守着他?〃
〃无妨。你师兄那四个手下看着呢。况且要来早来了,现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总要出个状况,拿着由头才能上门取命。〃
〃到底是什么人?〃
〃故人。〃吴拓一张脸笑得招人恨,〃端午引凤楼上就瞧见的故人。长街尽头匆匆照面便走了,只留下个转圈使刀的刺客。到现在也不来一晤,等得好生心焦啊。〃
〃那黑衣刺客功夫是关外一路。你在京城打死的是鞑子的王子。刘大人竟勾结外敌么?〃关少钦不理他胡说,自己揣度。句句切中要害。
吴拓竖拇指一赞,道:〃需瞒不过少钦。这些时日的事情,刘大人远近脱不辽干系。只是他为人成精,铺路搭桥则可,沾手是不肯的。因此,要在城里下手更需些时候布置。咱们只管悠闲等候,看有什么人上门罢了。〃
吴拓仰头看着墙外夜空,两个眸子精光闪亮。关少钦跟着望过去,星夜寂寂,晚风习习,墙头稀疏树影更见得四下空落。
两声低低的音色在一片空寂中响起,轻灵渺远,似有似无。
有人来了。
第 17 章
清音甫落,关少钦与吴拓先后跃起,腾身上了院墙,顺势打下几名近前的护卫。出招无声,只封住穴道。
在墙头上就看见长街当中站着一名堂堂大汉,葛衣长刀,披清辉而立。
巴洪疆咧嘴一笑,跟墙头二人招招手。他肩上扛着个人,家仆打扮。身后还有一个身影盈盈俏立,猩红披风,黑纱遮面。
关少钦迎上去。吴拓落地便向长街一侧疾奔而去,一边跑一边放声惨叫:〃刺客啊!有刺客!你们这些耗子洞里缩着的快滚出来救我!〃
百名护卫散在将军府中,各自隐匿行迹。现下听正主叫得凄厉,哪敢怠慢,尽数从藏身处出来急急追上去。
吴拓脚程极快,众护卫追的也疾,转眼没在浥城的大街小巷里,声息几不可闻。
关少钦这才端正施礼,抬手向角门一引:〃巴爷请。曹大家请。〃
〃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都是太守的人,见到巴爷多生事端。〃
老骆伤势颇重,安置在厢房由成福照看。巴洪疆跟关少钦在前厅说话,曹衡除了面纱过来陪着。
关少钦只问别后景况,巴洪疆道:〃还不是与往常一样,在戈壁中胡混。日前打了一架,一直给人追到浥城来,想起吴拓的将军府在这便过来了。〃
关少钦点头,也不再问。
曹衡抿着嘴笑,将星夜造访的因由娓娓道来。小关山一役,曹衡跟盗匪相交的事到底走漏了。那日吴拓当着众人拖了刘骁志下水,因此在浥城四邻并未出事。后来河原太守邀曹衡过府祝寿,将她软禁下来,以勾结盗匪的罪名胁她就范。
老骆拼死护卫她逃出河原,巴洪疆闻讯赶至,一路打打逃逃,竟给追到了浥城左近。曹衡有巡查使赠与的出入令牌,三人索性便躲来浥城。
碍着身份,夜间才来探将军府。
〃一路上只顾着打杀,今日在浥城躲了半晌才省起,追杀的人竟似有意要迫我们前来此处。本不想给你们招惹事端,又一想,吴拓那小子向来喜欢故弄玄虚,说不定正等着旁人下套。我们不来,他倒等得抓挠了。〃
〃巴爷所言不差。〃关少钦想起吴拓大呼心焦的模样,一笑点头。他相貌本就好看,一笑起来眉眼鲜活,说不出的动人。曹衡也看得一怔。
〃大哥,关少侠当真好看。〃
〃又来说胡话!你几时学得跟吴拓那小子一般了?〃
〃我有哪里不好了?曹姐姐,老巴总对着你说我坏话是不是?〃说吴拓,吴拓到。从门外施施然走进来,拖着个人往地下一丢。
一身夜行装扮,惨青面色。曹翀。
吴拓领着一群护卫在浥城大兜圈子,到了城南,随手捉了一个点住丢到河渠中,粗着嗓子叫〃吴公子落水啦〃!等到众人下河的下河,找船的找船,他才趁机溜回来。转到人群后面,便看见个熟悉身影鬼鬼祟祟的缩在巷子里探看。
当下趁黑过去打昏他带回来。
〃曹姐姐,走漏风声的怕不是别人,正是你这混帐弟弟。〃
曹衡望着巴洪疆,低低一叹。
〃你们下不去手我可有好法子,他即喜欢勾结官家,明日便找个由头将他送去官家的大牢里蹲些年月!〃
〃能到明日,怎么都好。〃曹衡幽幽道。
长夜近半,灯火渐黯。曹衡一双美目微阖,在眼下落淡淡晕影。
〃曹大家可是中了毒?〃关少钦忽道。
巴洪疆冷哼不语。曹衡确是给那河原太守迫的吞了毒,毒性颇奇,他们赶来浥城方向本是要去小关山寻莫神医。不想那莫神医竟提早返了秦州。
吴拓早去里间把徐冰揉醒拽过来,这会听到莫剑清的名号,暗地掐掐他。想起他是跟那莫神医学过医的,扳过脸来用眼神问询。
徐冰仔细看看曹衡,道:〃我不会。〃
吴拓瞪瞪眼,一口就咬在他肩膀上。徐冰吃痛,伸手抓他眼珠子。吴拓钳住手腕又啃他手指。
一旁三人看傻了眼。曹衡当先笑出来。
〃你属狗的?人跟前就撒起欢来了?〃巴洪疆笑骂。
〃这死孩子是莫剑清亲传弟子,白看了那么多医书,让他给自己看个病都千难万难的!〃
〃你别难为他,〃曹衡拉过徐冰,〃他小小年纪,哪学的了那许多高深的医术,不会瞧病才是正理。〃
徐冰一手的牙印,颗颗见血。曹衡心疼的拿帕子帮他包扎,他向不与人亲近,抽手便往回躲。给吴拓捞过去,按住他手,讨了曹衡的帕子包好。
吴拓府中旁的没有,续命的人参解毒的雪莲倒是成箱成捆,当下命人炮制了给曹衡服下。又抬来成坛美酒,将宴席开在厅里。
巴洪疆开怀畅饮,兴致大发,拽着关少钦、吴拓要举杯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