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完宅配,她去了傅冠雅娘家,交付租屋处的门禁卡和钥匙。
「赖皮姨姨要回家了,以后不能常来找蜜蜜玩,赖皮姨姨最最舍不得你了,好想把你一起带回去哦——」赖品柔和蜜蜜正在十八相送,蹭着娃娃粉嫩的脸蛋,难分难舍。
「没有打算留在台北找工作?」傅冠雅端来一杯茶,递给她。
「没有,一直都准备好,毕业就回去,台北物价好贵,要不是你的帮助,让我省下租屋费,我恐怕一餐只能花三十块。」
「你帮我顾房子,我没付你薪水,才应该跟你道谢。」
「嘿嘿,那我们算打平了,不要谢来谢去啦。」
「小赖,你的样子……看起来好疲倦?」黑眼圈都出来了。
「有吗?果然半工半读好累哦……我回家第一件事,要狠狠睡一个礼拜,除了起来吃饭和尿尿外,绝不离开那张床!」
「原来是累坏了,的确该好好休息,你瘦好多。」
「我本来就吃不胖,少吃个一餐,能减一公斤。」
「等你过了三十岁,看你还有没有本事说这种话!」真是女性公敌!
两人闲话家常着,一如当初,共住同一屋檐下,情同姐妹的轻松。
可是傅冠雅总觉得,活泼的赖皮小姐,似乎降低了百分之五十盼的活力,笑得……少掉她印象之中,纯粹的无忧无虑。
「雅雅姐,你和田先生再婚的日子……遥遥无期哦?」
「……嗯,可能要长期抗战,我妈的态度不是很同意……」
「等你们结婚时,一定要通知我,我会上来参加,雅雅姐,加油!希望不是十年后。」她只能给傅冠雅默默支持。
之后,傅妈妈返家,要留赖品柔吃饭,她还要跑一趟苏家,因而婉谢。
道完再见,赖品柔直奔苏家,赶上了晚餐时间。
「姐,你真的不跟我回家一趟吗?妈很想见你,见一面就好,一面她就满足了,她不会逼你喊她「妈」,也不会要你改变现况,拜托啦。」
吃完饭,赖品柔不忘初衷——找到苏幼容,带回去见妈妈——仍然企图说服她。
「赖皮,我现在还没决定好……或许,再过阵子,我会乐于见她……」苏幼容歉然浅笑,答案并没有改变。
她不晓得,应不应该去见生母,也不晓得要用什么态度去见。
赖品柔嘟唇,嘴都翘起来了:「过阵子……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
她的表情逗笑了苏幼容。
可是,在同一时刻,苏幼容又觉得,眼前的她,已经不一样了。
她只哭过那一次。
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痛苦,无助,用苏幼容不曾见过的失控,啜着剧痛的哀号……但那之后,她没在任何人面前哭,又恢复成率性的「赖皮小姐」,精力旺盛、有话直说、正义感充足,赶着上班,忙着上课——她还是笑着、闹着、常常跑来找饭吃、和爷爷斗斗嘴,你来我往个四五句,而且……绝口不提夏繁木。
仿佛生命之中,这号人物从没有存在过。
她摔车的伤早已痊癒,然而苏幼容知道,划在心里的伤,被深深藏起,不轻易示人。
苏幼容情愿她把夏繁木的名字挂在嘴边,天天骂、日日诅咒,想到就拿出来啐两声,也不要她用沉默,假装自己遗忘。
偏偏苏幼容不敢提,怕撕开「夏繁木」这道伤,会让赖品痛得大哭。
夏繁木倒是每天固定一通电话,向苏幼容询问她的情况。
「姐,答应我,你不要考虑太久,哪一天突然想见她了,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叫我上台北来接你,搭夜车我都赶过来。」
「好。」
这一夜,苏幼容送走了赖品柔,目送她踏上返乡之路。
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她是打从心里喜欢她,也是真诚的舍不得。
希望回到那纯朴的小镇,在父母家人的身边,能治癒她内心的伤,重新帮她蓄满力量。
希望下一回见面,可爱的「赖皮小姐」能再度复活,笑容如朝阳,不带半丝阴霾。
苏幼容在心中不断祈祷。
回到屏东小镇,已经一个月,赖品柔只忙着两件事吃,睡。
和猪一模一样的生活模式。
好累,怎么都睡不饱,黑眼圈只有越深,完全没有变淡。
明明努力吃,体重还是往下掉。
她回家后两个星期,她爸妈终于看不下去,不能放任她腐烂,开始每天逼她运动——半小时的公园快走,要强壮她的体魄。
结果,她运动回来,洗完澡,睡得更死。
要振作,她知道,必须开始准备找新工作,生活要忙碌,才没有闲工夫胡思乱想……可是,被窝像个温暖的壳,壳中不会有伤害、不会有欺骗,更没有谎言,她好想缩进里头,别再出来……「明天,明天一定要振作!」
然后,明天的志愿,就是「明天一定要振作」,无限回圈……闹钟声响起,又到了运动时间,赖品柔用尽最大的毅力,逼自己爬出「被窝壳」。
捉捉乱发,打个呵欠,她慢吞吞踱出房间,要去刷牙洗脸。
行经客厅,只觉得那里好热闹,大概是电视声吧,她没多留神,转进厕所,挤牙膏,漱口……冷水洗了满脸的湿,毛巾胡乱抹抹,她走出厕所,转往厨房觅食。
眼角余光瞄向客厅一眼,人数有点多,她没多留意,收回视线。
电锅里有保温的大肉包,她拿出来,先咬一大口。
牙齿深陷包子皮里,却突然僵住,双眼瞠大无比——她奔出厨房,这一回仔仔细细看清楚,客厅里,难以置信的画面!
「姐——」赖品柔忘了控制音量,喊得好大声。
她嘴里的「姐」,不是隔壁的王大姐,不是对面的丽美姐,而是流有一半血缘的——苏幼容。
苏幼容出现在她家客厅,旁边坐着她妈妈——那位正哭得唏哩哗啦,根本丧失语言能力的赖太太。
「赖皮。」苏幼容轻声唤她,笑靥清妍美丽。
「你、你、你怎么来了?你想通罗?你没跟我说呀!我去接你呀!」赖品柔一整个亢奋,嘴儿咧开开,几乎要尖叫了,而她也确实做了。
「想给你个惊喜……」
赖品柔一把紧抱苏幼容,又叫又跳。
「明明是惊吓呀!」而且是高兴的惊吓!
「是繁木……说服我来。」苏幼容说,明显察觉到赖品柔浑身一僵。
方才还很活跃的细胞,突然全数坏死一样。
没给赖品柔太多反应时间,外头传来开门声,还有她爸爸高扬的语调:
「夏先生,你那辆车超级稀有,全台湾没几辆——」后头哇啦哇啦,长串赞美,什么流线车体、减低风阻,什么直列六缸引擎,什么四驱霸王……赖品柔完全有听没有懂。
但,接下来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找个时间,我载伯父去逛逛,试试它的性能。」「好呀好呀!」身为车痴的赖爸爸双眼发亮。
两个男人相谈甚欢,重回客厅。
「繁木也一块儿来了。」苏幼容在她耳边,低语道。
她知道!她听见他的声音了!
「你们两个聊车聊个不停,先坐下来吧。」赖妈妈还在哽咽着,可是脸上笑容没停过。
「夏先生,我两个儿子你见过了,还有一个女儿,整天都在睡懒觉,我跟你介绍一下,品柔,过来。」赖爸爸很热络,扬手招来赖品柔。
赖品柔不情不愿,松开环抱着苏幼容的手,暗暗吸气,转身走向父亲。
夏繁木的双眼,从一踏进门,看见她出现,就不曾由她身上移开。
他看着她。
即便她不瞄他半眼,他仍是看着她。
忍住,都忍了那么久时间,不差这一天。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冒然伸出手,去把她捞进怀里。
「我与她认——」他噙着笑,正要回答。
「夏先生,幸会。」赖品柔丢下一句敷衍。
双眼没在他身上多停留,掉头又走回苏幼容身边。
一面对苏幼容,她恢复热情态度,与待他如无物的方式,天差地远。
假装不认识我?好,好极了。
夏繁木笑容一凛,又好气,又好笑,更有些许落寞。还那么气我。
「你姐姐愿意来这里,全靠夏先生帮忙……」赖妈妈含着泪光,落向苏幼容,久久不愿离开。
「品柔拍了你好多张照片,我看过不下百次,可是你本人更漂亮……比我想像中还要漂亮……你比较像你爸,他也是斯斯文文,很有书卷气的模样……」赖妈妈轻声说。
这个自襁褓开始,就不曾再见面的女儿呀,她有太多歉意。
对于赖家人,苏幼容并不觉得陌生,因为她从赖品柔口中听见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关于赖爸爸的爽朗、赖妈妈的慈祥,赖家兄弟的调皮捣蛋……即使她未与他们相处过,却能在最短时间消弭隔阂。
「我爷爷也时常这么说。我看过我爸的照片,确实很多相似的地方。」苏幼容浅笑。
「夏先生,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赖妈妈向他致谢,对他的好印象直接破表,根本当他是恩人。
「赖妈妈,你不要客气,我做这件事,因为……它是某人的愿望,若能达成,她会很开心。」
提及「某人」,他淡淡瞟向赖品柔,她维持撇头,反方向四十五度,啃她的大肉包,用力咀嚼,像在咬着谁的肉。
「你说的「某人」是幼容,对吧?……幼容有这么贴心的男朋友,我也很替她高兴。」赖妈妈猜测,用一种看女婿的眼光,在看他与苏幼容。
「我和夏先生只是朋友。」苏幼容想解释误会。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夏先生,看来你还要再加加油哦。」赖爸爸朗声笑道。
赖品柔面无表情——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或许,她的动作停顿了一秒,没有谁发现吧?
她胡乱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站了起来。
突然觉得,自己和客厅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绝不是嫉妒姐姐得到父母的全盘注意,更不是因为父母误解……姐姐和夏繁木是情侣——什么都不是!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胸口那股窒感是啥!
她需要去透透气,思索一下,才能再回来。
「爸,妈,我去跑步……姐,你不会这么快回去吧?」「刚吃饱怎么能跑步,休息三十分钟再去。对了,你先去顶好帮妈买酱油,你姐答应要留下来吃饭。」赖妈妈给她一百块。「哦。」
此时,夏繁木也起身。
「我正好要买一包烟,不介意带我一起去吧?」
「我叫品柔帮你买,你不用多跑一趟,你把香烟牌子告诉她——」赖妈妈哪可能让客人自己去,当然是推女儿当跑腿。
赖品柔扁扁嘴,一副没有很想「顺便」的脸。
夏繁木念了一串法语。
听完,赖品柔冷啐:「最好我背得起来啦!」别说是「背」,她连跟着念一遍,都很有困难。
那根本不是英文吧!哪国的脏话呀?
「所以我自己去,这么拗口的牌子,不用麻烦你背——」像故意地,他又重复了一遍法语。
他念法语时,眼眸好亮,亮得……赖品柔打了个哆嗦。
奇怪,不就是香烟品牌名称吗?
从这男人嘴里念来,让人起鸡皮疙瘩!
在场,除夏繁木外,只有苏幼容懂那句法语,她不由得微笑。
它,不是任何一种香烟的牌子。
我是真心爱你。它真正的意思。
「也好,买错还要换,多麻烦呀。品柔,你带夏先生去吧。」赖爸爸拍板定案。
赖品柔一样斜眼,不看夏繁木。
「既然那香烟品牌我念不出来,他又打算自己跑一趟超市,干脆——」她一转身,一百块塞到夏繁木手中。
碰到他,像手沾了脏东西,还在裤子上擦拭。
夏繁木的眸越眯越细,越细,越危险……
「叫他顺便买酱油。」她报出响当当的知名厂牌,全台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比起困难的外国香烟名,这容易多了吧!
「赖品柔!你好意思叫客人去买酱油?」赖妈妈夸张扬声。
真不敢相信,这是他们赖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她这个做妈妈的,简直无地自容,超想挖个洞——坑掉这个不孝女!
赖品柔没反省,挖挖耳,一脸没啥大不了。
「又不是买卫生棉,干嘛不好意思?反正他顺路,超市在出门右手边,直直走,不用转弯,眼没瞎都看得到。」明明夏繁木近在眼前,她同样用第三人称,当作他不存在。
「赖、品、柔——」
赖妈妈要喷火了,但有人挡在她面前。
夏繁木背对众人,仅面向赖品柔,轻缓地,用着唇形,一字字慢慢吐出来:「赖小皮,你要我在这里吻你吗?」没发出声音的威胁,丝毫不失震撼力。
「你敢?」她也用唇语回呛。
「你看我敢不敢。」他唇一勾,连笑都无声。
他上前一步,她立刻大退两步,他又逼近一步,她猛退三步,最后迫不得已,被窝囊地逼出赖家大门。
赖妈妈以为是自己的狮吼功生效,吼动了女儿,乖乖去买酱油。
殊不知女儿是败在夏繁木的淫威之下,当然更不知道,赖品柔此刻处境堪危——有多危险?
被压在骑楼墙边,狠狠让人吻住,几乎要阻断呼吸,肺叶缺氧、唇瓣疼痛、脑袋秀逗,算不算危险?
夏繁木的动作迅如猎豹,她才刚下楼梯,跨出门,人已经被他抓紧,来不及飙他脏话,他的嘴就堵过来。
「夏——唔——浑——靠——」含糊的单字,把她的不满表达完毕。
他近乎贪婪,对于到嘴的美味,不愿放开。
闪避她的利牙——她是真心想咬断他的舌。
格开她的双拳——她是发狠想槌歪他的脸。
挡住她的膝盖——她是笃定想撞残他的命根。
解决了那些阻碍,获取的奖赏,更是加倍甘美。
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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