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戈说:“所以有人曾说,世界上像塔克拉玛干这样纯洁无污染的沙漠已经不多见了,这是人类最后的一块净土。”
谷村沉默了一阵,发现车窗外的风速小了。她把头伸向靠窗的方向,无意中看见西艾力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由于用力过猛,骨节上呈现出失血的白色。
谷村认真地看着这双有力地握在一起的手,她感到了西艾力内心此刻的不平静。
谷村看着他左侧的脸颊,心里想:他在想什么呢?
风渐渐停了。
中午时分,车到了龟兹古城。车停在一个客栈门前,立刻就有两个维吾尔族男人迎出来,他们对达戈说着维吾尔语,大概是问住宿的问题和吃些什么,是否给车加油等等。
达戈与他们打着招呼,熟门熟道地朝房子里钻。
两个男人又迎过来对谷村问这问那,谷村把目光投向西艾力,西艾力吃力地从车里钻出来,手提着包,眯着眼睛朝四处看看。他友好地与两个男人打了一个手势,两个男人竟然心领神会地快乐地跑回屋去了。
吃过饭,西艾力带谷村步行到了龟兹古城遗址。这里离客栈仅有两百米远。
谷村站在昔日繁华的古城面前,有一股久远的苍凉迎面而来。谷村想,过去的龟兹曾是王宫,富丽堂皇,城市繁华,塔寺林立,僧众千万,佛事兴盛,人心平定安然。那悠远的琵琶演奏和令人柔肠百结的箜篌音乐,在龟兹女轻盈优美的“胡腾舞”的节奏中,优美绝伦。曾创立龟兹音乐的苏祗婆,手持琵琶,弹奏出绝世之音……
可是,如今的龟兹古城只留下呈方形的三面墙基,一片凄凉和荒芜的景象。往日的繁华已无影无踪,不见佛寺香火,不闻商旅驼铃,那辽远的晨钟暮鼓、筚篥箜篌之声,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成为历史。
谷村面对古城遗址沉默良久。她走到西艾力面前,感慨地说:“历史曾在这片土地如此这般地喧闹过了,却早已长眠于沙漠之中。但历史神奇的信息密码,仍藏在古代龟兹的遗址中,无时无刻地等待人们去感应,去破译。”
西艾力凝重的目光望着远方,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龟兹古城回转到客栈时,达戈已经把车擦洗干净。他见了西艾力,神情有些忧郁,说:“车不知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却又查不出来……”
达戈说着就去发动车,车刚一发动,车身受震一样地颤抖起来,同时随着轰鸣声发出一种类似于小鸟咻咻的鸣叫声,这种叫声令人忧心忡忡。
西艾力觉得自己开了十几年的车,还很少发现这种奇怪现象,于是他把车盖打开,逐个检查机器,然后查看油箱。的确像达戈说的那样,没有任何破损迹象,可是那种病态的颤抖和奇怪的鸣叫,又来自何处呢?
西艾力与达戈默然对视,都有片刻的忧虑,因为他们知道,在沙漠中长途行驶的车,也许会因为稍许的不慎或一点小小的毛病,酿成不堪设想的大祸。
西艾力双手横抱在胸前,思忖片刻,说:“现在去千佛洞,今天就在那里住下,全面修车。”
达戈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表示对西艾力的赞同,便一头钻进车里。
车在四十公里之外的木达格山脚停下。谷村刚一跳下车,一股来自山涧清凉的风迎面吹来,拂起她零乱的长发,谷村顿时感到一种如沐浴一般的舒畅和轻松。她不由得仰起头,任风吹拂着,浑身的疲惫和酸痛似乎一下被风吹走了。
从山里流出一股小溪,哗哗的水声,偶尔有水花从石缝里跃起,然后消失。溪边芦苇丛生,沟内崖壁如犬牙交错。谷村跳下公路跑到小溪边,痛快地洗了一个脸。这时,她发现两个男人不见了,正有些奇怪,四处张望时,达戈的头从一块岩石后出现,谷村才明白他们已经是迫不及待地去方便了。
谷村把长发泡进水里,全部打湿,发丝漂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像一束束水草生长在水中,随水漂流。
谷村尽情地玩着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西艾力站在她的身后,他的身影被山坳中泻下的阳光投入水中。谷村回头一看,发现西艾力正出神地看着她,便冲西艾力欢快地笑起来,朝他挥手,说道:“快下来,水有多凉快呵!”西艾力对谷村偶尔表现出来的天真和纯朴,感到一种由衷的喜爱,片刻之间神情有些恍惚。
第一部分 第34节:9深夜的戈壁(8)
西艾力蹲在谷村的身边边洗脸边说:“山里的水渗骨头,当心别感冒了。”
谷村透过湿淋淋的头发丝看着西艾力,她突然产生一种冲动,她想投入这个男人的怀抱和这个男人一齐跳入这清纯的水中洗一个痛快,将一切痛苦和烦恼都荡涤得干干净净,然后与这个男人手拉着手,朝没有人迹的山涧走去……
谷村发着愣,西艾力轻轻地唤她好几声,她才醒过神来。她垂下了头,看着水中自己动荡不定的影子,哗哗的水声灌进耳里。不知为什么,那个画家的面容从谷村的心底浮现出来,那一张在浴室里迷蒙的面孔,随着哗哗的水声在向她靠近,渐渐地压迫她,令她喘不过气来。她首先感到一根强有力的吸管在吸着她鼓胀的乳房,她的乳房第一次被一张男人的嘴发狠地吮吸着,疼痛令她眩晕,她发出声声尖叫……那发生过的一切都在哗哗流动的水声中浮现出来……
谷村痛苦地呻吟一声,双手捂住面孔。
谷村哭得很伤心,使西艾力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无声地呵护着她,抚摸她的头发,想把自己对这个姑娘的爱通过自己的双手传递给她,使她感到安慰。
谷村渐渐平息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但她还是仍然用双臂紧紧地搂着西艾力,她多么想将自己内心积压已久的恐惧和痛苦,向这个男人倾诉。她想问西艾力,为什么她总忘不了那个男人,往往总是在她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候,那个男人就无端地撞进她的心里,使她不可遏止地回忆起他,想起他对她所做的一切……这是为什么啊!
一股泪水又从谷村的眼里涌出来。
在这一瞬间,谷村内心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想不顾一切地扑进这个男人的怀抱,向这个男人倾诉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情感和痛苦,一个女人的孤独和忧伤……谷村被这种念头弄得头晕目眩,可是就在这时,令谷村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是,那位西部画家,那个叫欧阳的男人,那个让她第一次认识阴茎的男人,他的整个形象不容分说地从她心底深处顽强地浮现出来,瞬间占领了谷村的全部思维——画家那张痛苦绝望的面孔,像夹在无数层的玻璃片的背后,迷离而虚幻,在谷村的眼前重叠着翻卷着。他痛苦而沉默的眼神穿透时空,像一股强劲的暗流涌向谷村,谷村感到心被一种神秘的东西牢牢抓住,那种力量似乎根深蒂固,给她带来阵阵痛楚。她甚至在这种痛楚中,片刻间迷失自己。她无法抗拒,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每当画家从她心里浮现,她都会感受到内心那种神秘的痛楚,当这种痛楚消失后,她感到格外的茫然和空洞。谷村曾在黑夜中无数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谷村感到很难过,她闭上眼睛使劲甩着头,想甩掉这个噩梦一般的纠缠。她恨这个男人,她千万里之行,就是为了寻找到他,她要杀死他!
谷村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她再一次肯定了自己内心的念头——我要杀死他!
西艾力一直在注视情绪突然变化的姑娘,凭他的直觉,这个姑娘西部之行非同一般,她所要寻找的那位画家对她意义非同寻常。她时常平白无故地陷入沉思或者梦幻一般的迷惑之中,她在挣扎,在一种自己都无法说清楚的情感中挣扎……然而,那究竟是什么呢?
西艾力凝视着谷村略显苍白的脸,沉默一会儿说道:“我在想,你一定经历了一件十分不平常的事情……其实我不该问你,可是我总有一种担心,害怕你出什么事……”
谷村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她低下了头,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着西艾力,说:“其实,我越来越感到不应该隐瞒你,应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可是我没有勇气,我真的没有勇气……”
谷村突然变得像一个受惊吓而感到恐惧的小女孩,怯怯地把身子缩在一起。
西艾力把谷村抱进怀里,紧紧地拥着她,想驱除谷村内心的恐惧。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像一位慈祥的父亲。
谷村在西艾力的怀里感到一种温暖和异样的力量,她长叹了一口气,温顺地依赖着他……
第一部分 第35节:9深夜的戈壁(9)
西艾力被谷村的温情鼓舞了,他用力地抱紧谷村,深情地吻她。谷村感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她隐隐渴盼和期待的,谷村的身子很快在西艾力的长吻中颤抖起来,她遏止不住地呻吟,呻吟的声音被压抑变形地冲出胸膛,在她咽喉里缠绵迂回。谷村听到来自自己的声音,这种声音是如痴如醉的,谷村对自己的声音感到格外陌生,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声音千姿百态,唯独自己听不懂自己的声音……
谷村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毕业的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天夜里,谷村在小林那黑暗的屋子里听到小林那种如歌如泣、如梦如痴的呻吟声之后,她觉得生命中存在着太多的奥秘,令她百思不解。
那天夜里,她孤独地徘徊在学校门口,手里捏着男生王子写给她的情书。王子是第一学年就开始给她写情书的男生,整整写了四年,谷村没回一个字,见了王子好像也从不表露收到情书后或兴奋或愤怒的表情,而是平平淡淡,没发生什么事一样。时间久了,陷入激情不能自拔的王子,也渐渐平静下来,但是情书还是继续写,仍然充满热烈的爱意。谷村对所有男生写给她的情书,每封必读,读完就扔了。久而久之,男生们开始愤怒了,他们发现谷村在窥视他们,愚弄他们,不动声色地把玩他们,一封又一封地阅读他们的情书,读后连一声咳嗽都不曾有过。男生们由愤怒而气馁,渐渐把目标转向了别的女生,然而唯有王子,这个从海边城市来的小伙子,一直在面对一堵冰凉而无回声的墙壁,如痴如醉地挥洒着四年的感情。四年的情书写下来,成了一部洋洋洒洒的长篇情书,令对此事了如指掌的小林动容不已。
谷村收到王子最后一封信的晚上,她在教室的楼道口碰见了神情恍惚的王子,王子把一封信如同往常一样,悄然地递给她。她像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件一样地接过王子的信,然后淡淡一笑,说“再见”。只是这一次不同,谷村发现王子的神情很特别,他审视的目光中充满了玄机,像一个狡猾的猎人正在暗中窥视一个走近的猎物,抑或是一个连猎人都把握不住的怪物。谷村扑哧一声笑了,她说,王子干吗这样看我,我是妖怪不成?王子并没言语,然后转身走了。谷村很奇怪,回头去看他,他也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回头在看她,那种表情仍然很古怪。谷村摇了摇头,走了。大概出于好奇,谷村没等回家就在学校里拆看了那封信,信上只写了三句话——你是一个无耻无情无味的女人!你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一个男人四年的情感和心血,没想到你是一个同性恋者!
谷村看到此,被震呆了,站在路灯下半天不知所措。她想去找小林,也许小林会告诉她是怎么回事,这个“同性恋”的说法到底从哪里说起。谷村心急火燎地到处找小林,小林与那位资深副总编分手之后,情绪低落了一些日子,后来又很快恢复了。最近,她的行动又诡秘起来,谷村想找她聊天,想请她去家里听音乐,她也总是左推右挡地拒绝谷村,这使谷村十分伤心。她觉得这不是小林的脾气和平时的习惯,她感到小林很古怪,特别是刚才看了王子那种古怪表情之后,她觉得他们的古怪如出一辙,所以谷村要找到小林,她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谷村找不到小林,就独自在学校门口转悠,想等待从外回来的小林,直等到夜里十二点,学校大门关闭的时间到了,谷村犹豫不定地从门外走进门内。她心里很复杂,似被什么东西啃噬着一般难受。就在谷村跨进门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应该去宿舍找小林,她肯定在宿舍里,而且是她一个人守空房,另外几个同学都住在外面了。谷村撒腿就往宿舍跑。夜已经很深了,一路上没有几个人走动,谷村穿过悠长而黑暗的林带,在远远的地方就看见三楼上属于小林居住的那间宿舍还亮着灯光。可是就在谷村走近那幢楼再往三楼的窗口望时,窗口的灯光却在瞬间熄灭了。谷村愣了一下,然后释然地摇摇头,便一头钻进楼里。当她走到门口时,轻轻一推门,门却悄然而顺从地开了。她站在黑暗中,有一种声音从小林的床上传出来。小林的床在下铺,靠窗口的左侧角,由于蚊帐的缘故,谷村看不到蚊帐中的情境。
第一部分 第36节:9深夜的戈壁(10)
谷村正想大声叫唤或者朝小林的床扑过去,最起码要吓小林一跳,可就在这时,突然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呻吟,这是小林的声音,伴随着急风暴雨似的喘息和撞击……
这些声音使谷村的思维一下凝固了。她站在原处,想看小林在黑暗中痛苦呻吟的样子,同时又想起小林的那位副总编,他们在相处半年之后就分手了,小林说,唯一值得留恋的是与他做爱的美好感觉,其他都淡忘了。
谷村在猜测与小林在一起的男人——他到底是谁?
这时,男人的声音出来了,他几乎是杂乱无章地乱吼乱叫道——“对对对,就这样……太棒了!呜哇!”
谷村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跟小林在一起的男人竟然是王子,那个给她写了四年情书,最后又骂她是同性恋的男人!
谷村走出门去,站在走廊的窗口朝远处的灯光望,她感到自己在流泪,泪水从腮边流进脖颈,凉幽幽地往下流。
事隔数日,谷村在小林的宿舍里又碰见了王子,他正与小林在用电炉子炸鸡蛋吃,一股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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