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窝,正簇拥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山野的气味从这些干草中散发出来,弥漫着整个空间……
谷村虽然确认了站在她跟前的人就是狼人,但她还是处在疑虑和恍惚中,甚至认为自己仍然处于梦中。因为在渔湖边的夜晚,她曾几次梦见狼人,狼人在她的梦中总是与她孤独的对视,这种梦境给她留下了难以抹去的记忆。狼人目光中所流露出的忧伤,深深地震撼和刺痛着她,她觉得那是一种悲伤和孤独,那是别人无法走近的一种心域。
眼前的狼人一直用时而惊异时而沉默的目光注视着她。
谷村在狼人的神色中领悟到——这个世界一定发生了不可理喻的事情,狼人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既兴奋又激动,然而这种情绪不是用语言而是用他的身体动作表现出来的。他有力的双臂由于激动不断地抬起和放下。他厚实宽阔的胸脯被一层金色的卷曲的胸毛遮盖着,像波浪一样起伏着,散发出野性和原始的气息。他沉重的呼吸,在这充满流水声的空间里,显得深沉而坚定。
谷村努力睁大眼睛,目光定格在了狼人的身上,她想从自己似梦非梦的意识中挣脱出来,可是她一动弹,就被一种来自身体的剧痛击晕了,她仿佛觉得一种奇痛从身体的每一个骨缝和细胞里发射出来,啃噬着她的意志,她觉得自己的整个生命都被浸泡在了无边的痛苦中……
第二部分 第68节:13洞穴(2)
她在昏茫中听到了自己呻吟的声音,她感到自己脸上渐渐有雨点飘飞的湿润,她看见狼人在对她摇动着树枝,枝叶片上降下水珠,她感到身体中的枯燥和疼痛在一丝丝退去,身体似乎从一种绝望的痛苦中浮了起来,浮出了痛的深渊,迎面而来的是清新和柔和。
摇曳的树枝停止了,水珠停止了,狼人的身影也退去了。她的意识渐渐清楚,她这才发现那幽深宽大的屋顶,原来是一个山洞的顶端,这个山洞的面积足有一个礼堂那么大。山洞里有终年流淌的山泉,泉水不是从地上涌出,而是从高处的岩缝中渗出,然后悬空滴落下来,经长年累月的水滴石穿,便在岩壁下方的角落里形成了一个水池。水池里盛满了清澈的泉水,满盈盈地往外流着,流进洞中的石底,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在洞穴中经久不息地回响。然而那些溢出的水,便渗进岩底,从岩石的石缝中流走。
洞中的其他角落,有乱石、有兽骨、有厚厚堆积的枯枝败叶,甚至还有来自人类的用具,比如破损的锄把、铁锹,还有辨不清颜色的背包和衣物,它们散落在洞内的各处,这些东西似乎都散发着陈旧年代的腐败气息。
当谷村的目光突然与一只破烂不堪的车轮胎相遇时,她惊怔了,她的记忆在瞬间全部恢复,她痛苦地哀号道:“西艾力,达戈,你们在哪里啊?你们不在人世了吗?”
她的哀号声在洞中震荡回旋着……
也许是听到了声音,狼人的身影突然在洞口出现,他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沉默地望着谷村。
谷村的大脑中充满了画面,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又回到她的脑海中,她此刻才清醒地知道,在这山洞以外的沙漠中,曾发生了一场极为可怕的事情。在这场不幸中,她的朋友们已经生死不明。
回到现实中的谷村,几乎被悲痛和恐惧击倒,她很想呐喊,想哭,可是她的两眼枯涩得流不出泪来,喉咙被郁积的东西堵塞着,令她痛不欲生。她挣扎着想去揉眼睛,这时她才发现,她的一双手被狼咬伤后,早已裹在一层厚厚的血痂之中,动弹不得。
狼人走近谷村,默立片刻之后,他蹲下来将面孔凑近谷村。他脸上布满了焦虑不安还有突然的惊喜,一切表情都是那么明白地摆在他那张希腊人种才具有的雕刻艺术般的脸上。
谷村用疑惑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他动了动头,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一种谷村听不懂的异域的语言,又像是一种叹息。她从他的表情中,可以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这是谷村从他惊喜和不安的神情中感受到的。
她似乎看懂了狼人的复杂的心绪中还有惊喜,因为他又和她重逢了。狼人在沙漠中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时,他就喜欢她,当她如此近在咫尺地面对他时,他的惊讶、激动是可想而知的。
于是,他激动万分地对醒过来的谷村挥舞着双臂,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他的特殊语言,似乎在告诉她几天前发生在沙漠中那场恶战。在西艾力和达戈正面临被狼群撕碎的瞬间,狼人和他的狼群赶到了——他像巨人一般挺立在狼群之中,他锋利的双手抓住一只正在撕咬西艾力的狼的后腿,用力一扯,这只凶残的狼便被分成了两半。当他把撕成两半的狼扔回狼群,狼群见了这一幕时,纷纷号叫着逃向四方。于是狼人救起了已经昏迷的西艾力和达戈,接着他在车厢里发现了昏迷的姑娘。他抱起姑娘痛苦地嗥叫着,他用他特殊的语言号召着他的狼群,很快将西艾力和达戈送往两百公里之外的兵营,于是深夜的兵营中,便发生了那让世人震惊的一幕……
狼人背着他心爱的姑娘,连夜回到了紧靠着阿尔金山南簏的玛格里山谷,他把谷村安放在了自己的山洞里。
这个山洞是他经过无数次与各种强悍的野兽厮杀拼搏争斗得来的地盘,这里到底发生过多少激烈和残酷的血战,是无人知晓的,但是狼人战胜了所有的异类,带着他的养母——那只用狼奶把一个被人扔弃荒野中的小婴儿养大成“狼”的母狼,住进了这个幽深的山洞。
第69节:洞穴(3)
冬天来临,他和他的养母在这里休养生息,还经常从那些在险峻崎岖的山道上翻进峡谷中的车辆中捡回一些来自人类的食品和衣物。他让衰老的养母长久地住在这里,他为它找来各种吃的东西,他指挥着一群强悍而勇猛的野狼,捍卫着它们的领地。刚开始狼群中经常由于纷争而相互残杀,狼母怕狼群不服从这个它亲手养大的狼人的统治,于是在一个月亮亮得惊人的夜晚,狼母用它特殊的语言和权威向狼人授意,狼人心领神会了养母的意思。他冲进狼群中,将一只处处对他刁难的公狼捕捉住,双手各提一只后腿,在狼母尖啸的嗥叫声的鼓励下,撕开了公狼的身体,然后把鲜血淋淋的尸体抛向早已吓晕了的群狼。群狼顿时吓得如浪潮一般向后退,狼人朝惊恐万状的狼群号叫着,挥动着力大无比的双臂,接着这一群后退的狼,在狼人的指挥下,扑向那只被撕成两半的狼把它吃了。
从此,狼人战胜了狼群对他的仇恨和蔑视,他成了这群狼的头领,群狼对他言听计从,只要他发出一声号令,群狼立即蜂拥而上。
狼人的地位固定了,狼母就安心了,它跟随狼人转战南北,与日渐恶化的环境斗争,与人类周旋和较量。
这群狼在沙漠中经常出没,被沙漠中的人们叫做〃黑旋风〃,沙漠中人谈及这群〃黑旋风〃便恐惧异常。
狼群对狼人的敬畏,除了来自狼人的力大无比外,更重要的是来自狼人身上那种让狼群永远望而生畏的异类气息,这种气息在主宰和震撼着狼的氏族。而狼人对他的养母百般孝顺和敬畏,使狼群对这个异类有了亲和力。在〃黑旋风〃家族中,这个从小就在狼群中长大的人,竟然能够带领它们在恶劣而残酷的现实中生存下去,这到底依靠的是什么力量,恐怕连上帝也无法回答。
老狼母常常站在一个角落里,观察和审视着这个它亲自喂养大的异类。它对他实在太满意了,甚至为他骄傲,在狼群狂欢的季节里,老狼母都要庄严地站在狼人的身边,发出高亢的嗥叫,以这种威慑的嗥叫来告诉它的族群,要永远听从他的统治。狼群在老狼母的威慑下,欢呼、嗥叫,在月亮下群狼以最虔诚的仪式,表达着对狼人的崇拜。
……
谷村望着这个满身伤痂而力大无比的狼人,心里惊叹道:多么不可思议的世界啊!一个人类的孩子,是怎样在狼群中成长,而又是以怎样的智慧和力量战胜了这种异类差距,而成为凶悍残暴的狼族的首领的呢?
天啦!人的见识和认知是多么的肤浅和无知,他们怎么知道会有这种奇迹发生啊!在这些狼群面前,在那只仁慈博爱的狼母面前,人类显得多么卑微和伪善。一个人类的小生命,可以在狼群中长大,而一只小狼羔除了像公园和赢利场所可以圈养之外,人可以养大一只狼吗?谷村回忆起曾经听人说过的有人专打狼羔吃的说法,说吃了稚嫩的小狼羔,男人能增强性机能,女人能有极好的生育能力……想到这些,谷村感到不寒而栗。
这时,谷村发现狼人从山泉流淌的石缝里用一个类似于瓢的容器勺了一瓢水,端到谷村跟前。他一手端水,一手扶起谷村,谷村毫不迟疑地喝起水来。
喝完水的谷村,惊讶地低头望着剩下的泉水,清冽的山泉水,纯净得让她顿感神清气爽,一股清爽之气由脚底升向头顶,她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刚才那种空虚的饥饿感也消失了,她充实起来。
谷村心里不禁惊叹:多么神奇啊!她的目光顺着山洞的洞壁朝泉水的方向望去,她发现这股泉水是从石缝中渗出。她想,这种泉水一定是终年流淌着的,即便是大雪封山的严冬,山泉也照样流淌出来,而且冒着温热雾气,使整个山洞的温度处在一种温室状态之中,在炎热的夏天这里凉风习习,泉水甘甜而清冽,冬天则肯定是温暖如春。
谷村感触地望一眼一直注视她的狼人,她想:好在这里远离人烟,否则不知要被人破坏成什么样子了。
接下来,谷村开始检查自己受伤的情况,她发现自己除了双手被咬伤外,别的地方都完好无损,顿时一种大难不死的喟叹油然而生。但一想到此刻自己离外界离人烟那么远,西艾力、达戈他们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这种生死两茫茫的处境使谷村黯然神伤。
第70节:洞穴(4)
谷村试图想通过与狼人的交流知道西艾力和达戈的情况。她对狼人比画着,狼人看着她比画的手势,先是很惊奇的,后来他茫然了,他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低叫,头不停地摇晃,显得烦闷不安。
谷村愣住了,她知道,狼人无法明白她的意思,他们根本无法交流。想到这些,她有些绝望了,她伤心地哭了起来,泪水布满了脸颊。
狼人见到流泪的谷村,就更加紧张了,他双手不停地抓胸前的胸毛,嘴里发出焦急的咕噜声,痛苦地望着哭泣的谷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狼人在洞里转了几个圈,一下走到谷村躺着的草堆前,弯腰把谷村抱起。谷村无力挣扎,任狼人摆布,她有一个信念,就是狼人既然救了她,就一定不会伤害她,她唯一要做的是尽快适应狼人的思维,寻找离开这里的机会。
狼人把谷村放在山泉边,山泉水叮叮咚咚地流淌着,显得生气勃勃。幽幽清爽的水汽,蔓延着飘散开,谷村发现岩缝里滴下的水,落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弯曲的水渠,而渠水流淌着又流进一个岩底的缝隙不知了去向。这种情景十分神秘,完全是一种神话故事中的场景,人简直无法想象这大自然本身存在的奥秘和神奇。
令谷村没有想到的是,狼人托起谷村受伤的双手,放进身边的泉水里。谷村先是一惊,浑身都为之震动了一下。接着她顺从了狼人的摆布,她的双手被放进泉水之后,她渐渐觉得那种潜在骨肉中的陈旧伤痛,一下被止住了,她在透明的水中活动着双手,双手竟然不痛了,那些狰狞的伤口似乎在渐渐愈合。她猜测狼人常年落下的伤口,都是在这种富含矿物质的水里治疗好的。
谷村突然产生要跳进泉水泡一泡澡的欲望,她望着狼人,用手指指水里。
可是没等谷村反应过来,狼人已率先跳进水里站在齐腰深的水中,他把双手伸给谷村,谷村感到很惊奇,她觉得狼人懂得她的愿望和要求,她把双手伸给狼人,狼人凑近她,双臂抱起她,轻轻地把她平放在水里。她的身体顿时被凉爽的水浸泡着……
天哪!谷村差点叫出声来,这种感觉太奇妙太不可思议了,这是她有生以来,在人世间从未有过的感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泉水流淌的声音在氤氲回旋……
这时,她听到一种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回响,她知道这是狼人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山洞里,有如天籁般美妙。清柔的水一层一层地深入她的皮肤,进入她的血液。
谷村依偎在狼人的怀里,她突然对这无声的怀抱有了瞬间的依恋,她多么想这双无语的手臂就这样托扶着她,在这没有人迹的荒野,永远这样走下去……
谷村在片刻的恍惚中,闭上了双眼,泪珠从眼角流出……
在水中浸泡了许久,她的衣服全湿了,狼人把她抱回到草堆里,然后转身走向洞口,在洞口的一个树杈上揭下来一床毛毯。
谷村见了这床毛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正是自己盖过的那床毛毯。由于当时抵挡狼的撕咬,上面被狼抓破了几个洞,还有她留下的斑斑血迹。
谷村抱着毛毯,闻着上面熟悉的气息,她脑子里撞入了西艾力的形象,她仿佛看见西艾力站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深情地注视着她……
谷村痛楚地叫了一声:〃西艾力!〃
此刻,谷村是多么想念他们啊!这场灾难让她深切地感受到这两个西部男人的情怀和勇敢……然而,她却失去了他们。
谷村脱下湿衣服,用毛毯裹住自己的身体。她把头发解开,披在肩上,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狼人关注着,狼人的目光打谷村在山洞里醒来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过她。她的确给他带来了崭新的感受和意义,带来了他生命记忆中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惊讶着,困惑着,同时也被吸引着……
谷村也明显地感受到狼人的变化,她发现他的眼神和举止都发生着变化……
谷村想:他毕竟是人啊!突然有了人作为参照,他内心的震动是可想而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