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真的是“哄”她上床睡觉,自得其乐地用低沉醇厚的声音唱著抒情歌,或者跟她说说他过去的故事;有时,还会举高枕头,陪被惹恼的她打枕头仗。
等她累了、倦了,懒得与他计较时,他便会爬上床,将她搂入怀里,抱著她睡。
“我怕你孤单寂寞啊。”他总是笑笑地说,“保护‘女王陛下’安心入睡,也是属下的职责。”
保护?空手道三段的她,从来不曾想过必须靠谁来保护自己,更没想过从任何男人身上得到这些。
她习惯了自己面对一切,应付一切,可他……却保护著她……
在莲花饭店失火的那个晚上,在春樱馆应酬那些男人的晚上,以及最近每个寂静的夜晚,他真的都……护著她。
像父亲宠爱女儿,像男人呵护他的女人。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可在夜复一夜偎著他宽厚的胸膛入睡后,却不由得眷恋起这样被疼宠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她己习惯在入睡前听他唱歌,听他说些言不及义的故事,听他温柔好听的嗓音哄她入睡。
她遗落了抗拒的霸气,在他怀里,成了一只随猫咪逗弄的小老鼠……
“喂,起来了。”温柔的嗓音唤她,“你的手机响了。”
她眨眨眼,好不容易才恢复清醒,“什么?”
定睛凝望,她才醒悟自己正和庄意森坐在计程车上。方才一到高雄小港机场,两人便招了辆计程车直奔他家,可累过头的她居然在车上睡著了。
她茫然地望著身旁的男人,“你刚刚说什么?”
“手机。”他微笑,“你的手机响了。”
“啊。”她一凛神,果然听见手机铃声正抗议般的不停响著,连忙坐正身子,接起手机,“喂。”
“小若吗?我是妈。”尖锐的嗓音远远地传来。
“嗯。”她淡应一声,大概猜得出母亲要说什么。
“你爸很生气,问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来美国?”
“我为什么要去?”她顶了一句。
“小若!他是你爸,你不想见到他吗?”
“上个月不是见过了?”
“那怎能算?匆匆一面而已。为了补偿我们,他特地邀我们到美国一起度假,结果你居然这么不给面子!”席玉芬碎碎念著,“你知道吗?陶比也赶到迈阿密来了,还以为能见到你。”
“不好意思让他失望了。”她讽刺。
“小若。”向来神经大条的席玉芬,总算听出女儿不甚热络的语气,“你不喜欢陶比吗?不想嫁给他?”
“我为什么要嫁给他?”她冷声反问。
席玉芬倒抽一口气,“可他是你爸看中的女婿啊!你总不能不听你爸的话吧?”
“……”
“小若!你该不会真要反抗你爸吧?”席玉芬的音调紧张起来,“你也知道你爸脾气有多大,如果不听他的话,他会气疯的!怪不得他今天脸色这么难看,你是不是告诉过他你不肯嫁?老天!别玩了,女儿,你爸的脾气我们惹不起──”
“我要挂了。”她冷冷一句截断母亲的话。
“小若──”
“再见。”席薇若按下结束通话键,瞪了萤幕数秒,索性关掉手机。
庄意森看了她苍白的侧面一眼,“是席夫人?”
“嗯。”
“她似乎把我们的‘女王陛下’痛骂了一顿?”他半开玩笑。
她却没有回话,背脊重新靠落椅背,掩上眼睫。
那疲倦的神态扯痛了庄意森的心,他深深望她一眼,“我家就快到了,肚子饿的话先忍一忍。”
“谁说我肚子饿的?”她哑声反驳。
“你不是很喜欢吃我煮的东西吗?我妈的手艺可比我好多了哦。而且她听说你要来,一直追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所以今天上桌的八成都是你喜欢吃的菜。我想应该会有凤梨苦瓜鸡汤、清蒸鲈鱼、三杯小卷、香爆茄子之类的……哇哦。”他夸张地耸了耸鼻子,“我几乎都闻到香味了。”
“讨厌,别再说了啦。”她投降似的噘起樱唇,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声响。“奇怪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喃喃抱怨。
他没回答,只是轻声一笑。那意思像是知道这些只是小CASE而已,他知道关于她的事可多了。
可真的有……那么多吗?
席薇若睨他一眼,目光从他英挺的侧面开始梭巡,逐渐下滑至那穿著黑色羊毛衣与米色休闲裤的身躯。他今天没穿饭店制服,随意率性的打扮,落入她眼底,却帅得无以复加,这当然已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没穿饭店制服的模样,这阵子她几乎每晚都能见到他穿睡衣,性感得让人不敢相信……
该死!她为什么像在发花痴?总是迷死男人不偿命的她,也有为男人癫狂的时候。
她急忙收回视线,咳了两声,“喂,我这样到你家打扰真的好吗?你妈妈和妹妹会不会觉得困扰?”
“困扰?”庄意森挑眉,“不会啊,她们很欢迎你。”
而且是太欢迎了。他在心底补充。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回邀请女孩子回家,母亲根本不管他解释薇若是他顶头上司,迳自认定她是他女朋友。
意柔更索性发了封E-MAIL嘲谑他,探问办公室恋情滋味如何。
然后今天一早,母女俩便不停CALL他手机,确认他是否已在路上,何时抵达家门。
她们岂只是欢迎,简直像要替他办婚礼一样既兴奋又紧张,搞得他也尴尬起来,不禁思索自己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地邀请薇若回家过年。
是啊,他究竟为什么邀她呢?
其实他也捉摸不定自己的心思,只知道不能留她一个人孤单在落月庄过年。
他不愿她再有任何机会品尝寂寞。如果可以,他愿意天天陪著她、守著她,只要她别露出那种迷路般的惘然神情──那种神情,让他联想起一个抱著泰迪熊、迷失于人来人往的饭店中的小女孩。
他不要她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饭店大厅,那样淡淡浮现于脑海里的幻影令他心痛,也心碎……
“我觉得怪怪的。”闷闷的嗓音拉回他心神。
“为什么?”
“有点……不好意思。”席薇若这句嘟哝含在嘴里,像梗著颗卤蛋。
他瞥了一眼,新奇地发现她细致的蜜颊正泛著嫣红,眼眸似乎可以滴出水来。
天!她是在……害羞吗?
“女王陛下”害羞?因为要见他的家人?
哦!老天!他抚住额,无法克制地逸出一串爽朗笑声。
“你笑什么?”她怒视他。
“没什么。”他再看她一眼,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微倾身,在她颊畔啵了一记。
席薇若吓得往另一边挤,“你、你干嘛?”
他眨眨眼,“怎么?被我吓到了吗?”
她不情愿地瞪他,正想回驳几句时,计程车钻入狭窄的巷弄,缓缓停定。
“下车吧。”
在他示意下,她默默下车,站在庭院栽满绿色植物的透天厝外,愣愣看著高达四层楼的乳色白墙。
庄意森也下了车,步至她身畔,鼻间深深一嗅,“是三杯小卷的味道耶,我果然没猜错。”湛眸熠熠生光。
她蓦地转身揪住他衣襟,“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看我还是走好了。”说著,她推开他,迈开一双窈窕长腿。
“嘿,都已经来到这儿了。”他抓住她肩膀,旋过那穿著白色毛…及膝裙的柔软娇躯,低头笑睇她,“怎么?想逃吗?”
“我才不是想逃呢。”她瞪他。
“那为什么要走?”
“我只是──”她转动著眼珠想找借口,却半天挂不出理由来。
“只是怎样?”他逗弄她。
“只是──”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完美退场,她索性头一扬,心一横,“不走就不走!你别后悔邀来一个‘傲客’就好了。”
“呵呵。”他又是一阵朗笑,“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傲客’了。放心吧,我有心理准备。”他朝她眨眼,好开朗好宠溺地。
这一幕恰巧落入了开门迎接的两个女人眼中,她们互看一眼,唇角同时神秘扬起。
吃完晚饭后,庄母力劝儿子带女友出去走走。
“薇若是第一次来高雄吧?意森,你也带人家出去走走嘛。”
“是啊,哥。”庄意柔也加入鼓吹的行列,“你好几年没回来,一定不知道现在爱河整治得很不错,还有城市光廊,你就带薇若姊去那里喝杯咖啡、欣赏夜景,让她看看我们高雄也有漂亮的地方。”
“对对,就去城市光廊,不错,离我们家又近。”庄母频频颔首。
“妈,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这么急著打发我出门啊?”庄意森假装哀怨,“也不让儿子多陪陪你。”
“你这傻小子!说这什么话啊?”庄母尴尬地瞥视席薇若一眼,将儿子拉到一旁。“笨蛋!我是帮你制造机会耶,难道你要我们这两个大电灯泡妨碍你跟女朋友谈情说爱吗?”
“妈,我说过了,薇若不是我女朋友──”
“嘿嘿,少来了。”庄母根本不听他解释,推推他手肘,“这个女孩不错哦!长得很漂亮,又有礼貌。”
礼貌?他古怪地扬眉。
“……还会拉小提琴,真有气质。”
跳到桌上拉小提琴能算有气质吗?
“……还会讲五国语言,啧啧,真是古今难得一见的才女。”庄母感叹,“我都开始担心你配不上人家了。”
所以说,她是“女王陛下”,他只是个小小的跟班啊。他自嘲地撇嘴。
“幸好你及早跟那个瑞士女人‘切’了,否则错过这么好的女孩就太可惜了。”
“妈!”
“好啦,快走吧。”庄母推他出门,“晚点回来再一起吃消夜。”
来不及抗议,庄意森已被母亲扫出大门,一旁的席薇若也被庄意柔给推出来,两人呆呆站在门外,互望对方一眼。
庄意森首先回神,微微一笑,“看来今晚我们不约个会是不行了。”
“约会?”席薇若俏脸一烫。
“你应该发现了吧?我妈和我妹以为我们是一对。”
“嗯。”她轻轻咬唇,“所以我早说了,不该跟你回来过年的。看吧,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好玩地扬眉,“怎么?你觉得懊恼?”
“难道你不觉得呕吗?”
“我还以为你会说,能跟这么美丽的女人被误认为是一对,可是我的荣幸呢。”他半嘲弄地说著。
她一呛,睨他一眼,“你是……应该觉得荣幸。”扭过头,“我们要去哪里?”
“你没听见找母亲大人的指示吗?”他朝她伸出手,“她的懿旨我可不敢不从。”
“干嘛?”她瞪著他的手。
“牵你啊。”他微笑,仿佛理所当然地握住她的柔芙,“我们是一对,不是吗?”
一股暖意透过他掌心,烫上她的心。
不知中了什么邪,总是我行我素的她恍如喝醉了一般,由他牵著手,在沁凉夜里慢慢散步。
除夕夜,街上的人群却一点也不少,餐厅、饭店依然热闹缤纷,许多人携家带眷上饭馆围炉去。
透过玻璃窗,望著那一桌桌酒足饭饱、神采飞扬的男女老幼,席薇若不禁有些迷惘。
“你在看什么?”他循著她目光瞧去。
“台湾人现在连除夕夜都在饭店围炉吗?”她问。
“好像是。我也很久没回来了,不太清楚,不过,前阵子倒是注意到不少都会饭店都推出除夕夜围炉方案,看样子在饭店围炉的确是个趋势。”
“出差住饭店、度假住饭店、婚宴寿宴在饭店办、研讨会到饭店开、吃饭喝下午茶到饭店,现在连除夕夜也到饭店围炉……”席薇若顿了顿,语气惘然,“现代人还有什么事不能在饭店做呢?”
“所以才有人说,饭店里可以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生缩影。”
“是吗?”
听出她低落的语气,庄意森稍稍捏了捏她掌心。
她扬起眸,“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饭店。”
“我知道。”他淡应。
转过头,她看著那些在饭店里笑闹玩乐的人们,“为什么他们那么开心?”
“让每个客人开心,不就是我们饭店人的职责吗?”他低声道。
她不语,半晌,忽地回眸望他,“你不恨吗?”
他一愣,“恨?”
“在你还小的时候,你父亲就在各大国际饭店工作,一年几乎回不了台湾一次,不是吗?难道你不会因此憎恨饭店吗?”
“我──”
“告诉我,你不会因此讨厌饭店、因此怨你父亲吗?为什么他只顾工作,只顾饭店的客人,却忘了关心自己的家人?”她紧盯著他,几乎是咄咄逼人地问,“难道你不是因为这样才坚持到美国餐厅端盘子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其实你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了你父亲,所以才立志到饭店工作吧?”
仿佛轰天落雷击中了庄意森,他愕然迎视那双在黑夜里格外璀亮的明眸。
多年来,他一直恍恍惚惚,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在追寻些什么,却又弄不清──可现在,他却有恍然大悟之感。
恤所追寻的、所执著的,是否就在面前……
庄意森深思地望她,“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饭店?”
“这里……就是你妈她们说的城市光廊吗?”她转开话题。
还是不肯对他敞开心房啊。他悄然叹息,随著她调转目光,看向眼前以五颜六色的灯光妆点出的夜景。
倾泻霓虹的水池,金粉光亮的石板墙面,几座强化玻璃打造的小型平台,以及围绕在树丛与灯影间的露天咖啡座。
在气温仅有十几度的冬季夜晚,这里,却是一片缤纷浪漫。
“很不错的地方。”席薇若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