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这些话我藏了六年,现在说出来你不会把我当大坏蛋吧?”恒宇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地问。
“怎么会,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最特别的朋友,我用平稳的语调真诚地答。
“林非,你不怪我的自私吗?”恒宇的声音也很平静。
我扭头挤出一个微笑:“谁说你自私?谁敢说,我和谁急。”
恒宇侧头看我,清澈温和的眼一如当年,我已多年没这么坦然地面对恒宇的凝视。原来,心底曾经温柔的地方,依然温柔,原来,感情的维系没有模式,走了爱情还有友情。
“林非,其实这样也是一种美丽。”恒宇象是知道我所想的微微一笑。
“恩。”我颔首。
酒杯漾漾不止,鲜橙汁濡湿了我的衣服,回视恒宇黑曜石般清亮的眼睛,感觉轻松无比。这不是我曾预料到的一番谈话,但它确实发生了。
大厅里飘出悠扬的旋律。
“舞会开始了,要去见他也等跳完这一曲再去吧。可以吗?”恒宇伸出手来。
“现在不可以,我得先去洗手间。”
我摇头笑笑,恒宇没有看见我落泪,但站到明亮的水晶灯下,脸上的点点泪痕定会被钟寒他们认出来。
补妆后重新踏入云竹厅,在乐声中我与恒宇翩然起舞,心却长了翅膀,飞了出去。
叶晨,这曲结束我就去找你,你要象从前等我下课一样等着我,否则——
就罚你继续加班!
“林大美女,跳一曲吧?”
第一曲结束,付寒涛不知所以地走过来邀舞,我含笑拒绝,一把抓过钟寒:“我有事要先走,你们玩。”
“林非,去哪儿啊?”钟寒在我身后唤。
“她去找叶晨。”恒宇的声音隐约传来,我人已经走到大厅门口。
“林非。”钟寒提高嗓门,我回头见她举起右手,圈起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手势。我回一个相同手势给他们,然后挥手,跑去休息间拎起手袋往电梯冲。
“小姐,你到哪里?”司机将车开出君悦酒店出口处问。
“你先往冠城大厦方向开。”
我欢喜雀跃地掏出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叶晨,叶晨,叶晨,在我参加宴会的时候拨的!我没有迟疑按回拨。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按1号键转入语音信箱给该用户留言,或稍后再拨。”
我摁断后再拨通另一组号码。
“你好。”
“阿姨好,我是林非。”
“小非?你找叶晨吗?他昨天说要回来的,可现在还没见人,应该在办公室加班。”不等我问,秦宇彤就主动“汇报”叶晨的行踪了。
“哦,谢谢阿姨。”
“小非,你们好好谈谈。告诉他我今晚不给他等门了。”秦宇彤带笑的声音传过来。
“我知道了,阿姨再见。”挂断电话,我咬一下唇,所有人都认定我们能够和好吗?万一……本姑娘出马,就没有万一!
“师傅,就到冠城,麻烦你开快一点。”我吩咐司机,晨飞科技的写字间在冠城大厦。
出租车在“冠城”停下来,我跳下车风风火火地往里面闯,前台忠于职守的保安拦下我。
“小姐,请问您找谁?”
“我找33楼晨飞科技的叶总……”
话没说完,突然听到了张华惊讶的声音:“咦,林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我闻声回头,真是张华从大门口走进来:“张华,我找叶晨,他在吗?”
“叶总应该在,先前我送周副总离开的时候他还没走。要不,我送您上去看看。”
张华笑着给保安打招呼,领着我上楼。
“林小姐,叶总办公室有灯光,我不过去了,您自己过去吧。”到了33楼,张华指着叶晨的办公室笑道。
我点头道谢,张华倒是忠心又细心。踱到叶晨办公室门口,我有些紧张莫名。
“叶晨这阵子总加班到半夜,回来了脸色也不看。你说哪里有那么多班可加?”
“叶晨这段时间加的班不比你少,你们要再不和好,我看叶晨会继续加班下去。”
人人都说他为我加班,如果他在里面,看到我会开心吗?如果他不在里面?我会失望吗?千思万绪,我恼怒地发现自己敲门的手在很不争气地颤抖。
打死我也不愿承认,坚强只是我的外表,我喜欢被人守候着。
深深夜里有人肯为我亮一盏灯,肯为我留一扇门,我就会微笑。
等了许久没人应门,我把手放门把上,发现没有上锁,于是旋动门把推开门,明亮的办公室里,空空如也。
我松口气,转念为自己的神经质失笑,又不是拍戏,瞎紧张什么?神经兮兮,老是丢人!
许久没到“晨飞”这边来,我打量起叶晨的办公室。大大的转角书桌,棕色的榛木桌面坚实中透着沉稳。除去桌上的一摊等待处理的文件、斜放的电话,整个办公室简洁整齐,没什么大变化,是他一贯的风格。
伸手轻触盛满咖啡的杯子,杯壁是温热的,叶晨应该没有回家。办公室没关灯,没锁门,他的外套挂在椅被上。
我注意到桌上的相片夹,照片中的人笑得灿烂,比出一个V型手势,现在看来有些傻气,可那时我刚做上“中天”的行政部经理,得意得紧。
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我的照片,居然敢骗我说分手!?大坏蛋!
我窝心地笑,在他的座位上坐下,身后的外套就象叶晨拥着我的手一样舒服安全。时至今日,打开心墙,才知道我是这么这么地想他。
静静发了一阵呆,我猛地坐直身子,伸手一本本翻起桌上堆叠的文件:信息港一期工程方案图、信息港费用核算申报表、信息港招标书附件、信息港监理分析手册……
全是信息港!好几本是“中天”前期的计划书,他从哪里弄来?“旭光”丢标,“晨飞”资质不够,叶晨研究这些做什么?他做新方案给谁?
“叶晨这段时间加的班不比你少,最后‘旭光’顺利丢标,可想而知他为谁在熬夜,哦?”
答案呼之欲出。
所有人都清楚他在暗中帮我,唯独我没有觉察,我以为全凭自己的本事和能耐。我以为自己是天才,结果我是天字第一号蠢才!吸吸鼻子,我尽力克制酸意。
怪我固执、自私,不留心身旁疼我宠我的他,怪我胆怯害怕,怕自己投入太多让他左右,怕他投入不够心有旁骛……当我们思考着幸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幸福了。
手机和弦在安静的办公室里飘然响起,我没有看来电,茫然按下接听键。
“喂,飞飞,你在哪里?”
焦急的男声传入耳膜,透过我的大脑传达到每一根神经,积压的感动和心疼击碎了坚硬的外壳,忍了许久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奔跑,顺着脸颊滑落。
“飞飞,你说话?你在哭吗?”他提高音量,催我答话。
“没有。”我捂住嘴,抽泣。
“该死,她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啊?”叶晨在电话那端低咒。
“我想你,你现在在哪儿?”没人给我说什么,是我自己想明白了,爱了就是爱了,藏不住,瞒不了。
那端楞了有那么一秒,转而语速急切:“怎么了?我在你家,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他在我家?无暇细想,我一边抓起他的外套跑,一边回答:“不用!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飞飞?”关切忧心的语句惶然追唤。
我没有答话,没有挂线,电话紧贴在耳边,近乎贪婪地听取他醉人的声音。
“好好,你不要哭,我等你,不离开……你不要哭!到底怎么了?你说话,不要吓我。”
焦急到近乎哀求的话语隔着话筒清晰传来,他担心我。我甚至已经在心底描绘出他纠结的眉头,无措的神情。
从前总道自己会受伤,忘记有人也被我的骄傲伤害。被我伤害的人,他也会痛,不是只我一人心如刀绞;只不过在他的纵容之下,我比较有权利喊痛罢了。
坐到车里攥着他的外套,一滴泪水悄然而落,我拿出纸巾擦尽——泪可以抹掉,亏欠他的怎么弥补?
爱一个人根本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我为何那么傻?
顾不得司机怪异的眼神,顾不得什么形象,我好想快点抱住他,告诉他我爱他。
一切,都来得及。
幸福或者不幸福都来得及,寂寞或者不寂寞都来得及。
尾声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回家的路拉长为一个世纪。
出租车终于停到了公寓楼下。
我低头推开车门,听到有人唤——
“飞飞。”
神情恍惚地抬头,熟悉的一道人影背着光自楼口大步冲过来,我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定定神,刚站稳脚步,他人已在身边搂住我,世界的喧嚣那一刹静寂下来,我眼里只剩他,我的世界只有他。
“飞飞!”叶晨喘着气,语气里夹杂几分轻责:“你跑哪儿去了!存心想让我担心么?”
手里抱着外套,我没法回抱他,只好将脸紧紧地贴住他的胸膛,静静地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我冰冷的身躯在他温热的怀里,清爽的柠檬香,温暖的体温,他的怀抱一直是属于我的港湾,一直是属于我的依靠……
静默了好一会儿,我俩的心跳由急促转为平和。叶晨伸手握住我双肩把我从怀里轻轻隔开,低下头仔细审视着我的脸。
我心情复杂地回望他——轮廓分明的脸,漆黑明亮的眼,除了面色微显疲惫没有任何异样。很好,我的晨是不允许不修边幅、颓废不堪的,因为——我不准。
“飞飞,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被我那样看着,他握住我肩膀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下:“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些什么?不管她说什么,飞飞你要信我,不能信她。”
叶晨显然是急了,紧锁的眉心,无措哀痛的眼神让我恻然摇头。
不。梁雪君没有骗我,秦宇彤没有骗我,没有人骗我,所有人都比我看得清楚透彻。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在骗自己——他早在我的心里生了根,烙了印,我却漠然逃避,装做不知。现在想想,这般坚持有够荒谬有够无稽了。
爱情是不是论不出公平?叶晨,你问得好。
爱情,根本没有公平不公平可言。算来算去的爱情只会让人束缚手脚,让人痛不欲生。
叶晨面对我的沉默认命地叹息,然后捧起我的脸定住我的头,坚定郑重地保证:“飞飞,什么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什么都不瞒你,以后我不和她单独见面,好不好?你不要摇头,你说话!”
我还是不吭声,不是不想开口,是不知道说什么能表达心里的酸楚。六年了,他让着我宠着我,久而久之,我就习惯在他面前蛮横占强,忘记示弱服输。他错?他最大的错应该就是爱上我。
等不到我的回答,叶晨眉心纠结凝视我许久,最后他挫败地垂下手:“看样子你还不肯原谅我,硬要给我扣背叛的帽子。”
不!不是的!他脸上的失落和沮丧让我心疼到无以复加。
林非,勇敢一点,你没有权利再让你爱的人受伤害,你没有资格一错再错。
深吸口气,温润的空气里全是他的味道,那味道丝丝缕缕在心里缠绕,有东西开始蔓延,牵扯出我心底的话:“晨,我一直渴望有一天,有一个肩膀能让我痛快地哭一场,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辛苦,通通宣泄出来。可是,我又害怕这个肩膀不会永远属于我,所以我选择忽视它为我遮挡的风雨,为我付出的一切,强迫自己在离不开它之前用尽全力推开它。”
伴随这话而出的是苦涩的泪水,颗颗滑落至嘴角,消逝,融化。
我从来不在人前落泪,并非是我坚不可摧刀枪不入,而是——那些都不是我要的肩膀,自始自终我只是一个相信爱情怀疑人性的女人,远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强。
叶晨整个人震了一下,不知是为我滚烫的泪还是为我酸涩的告白,他握住我的双臂追问:“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会再浪费任何一次它给我的温暖。这样很蠢,是不是?”我屏息望住他,没有眨眼,泪水顺着眼角奔涌而出。
“没有,不是你蠢,是那个肩膀笨。”
叶晨的眼睛同样眨也不眨地盯住我:“和你一样,它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它也习惯了用它的方式爱你,习惯了把感情放心里积累、沉淀,等你自己去发现它的心意。”
用它的方式爱我?包括为我加班,为我费神,为我伤心,为我低头……
感动排山倒海地袭来,翻天覆地,我哽咽不止:“那我现在想哭,这个肩膀可不可以给我用?”
叶晨没有迟疑,伸手紧紧圈住我,用行动给出答案。这次换喜悦铺天盖地,我心底强烈的情绪终于找到爆发点,他的衬衣很快洇湿大片。
初夏的晚风稀然地吹,院子里的树叶轻柔地翕动,隐约可闻沙沙轻响,响声如泣如歌,小说一样的凄美。
晚风丝毫吹不到我的身上,叶晨把我圈在了他的世界里,那么紧,那么密。温暖的胸膛加上绮丽的夜色,使我眼角感伤的泪慢慢化成唇边幸福的笑。
“唔,不哭了吗?”他抬起一只手轻拍我的背,低声问。
“没有。”我闭眼撒谎,眼泪早收住,没有完全平复心情之前,我要放肆地靠着他,找到肩膀我不会轻易放手。
“我今天才知你有这么眼泪。还好哭了出来,否则过几年泪水堆积更多,该怎么办?”叶晨抱着我拿我完全没辙。
没有搭理他的感叹,我依然埋着头。我也被自己的泪水吓到,怀疑是否真把20几年的眼泪全给哭出来了。
原来,原来坚强不是性格,是无奈。
又静谧了许久,觉着手酸,我动动僵硬的手臂,才想起了手里的外套。
外套?!
我一下子站直身子,把衣服举到他面前:“你的,落在办公室了。”
“什么?”
叶晨吓了一跳向后仰一些,怔忡两秒后认出他的衣服,他想了一想挑眉:“飞飞,你刚到过我办公室?”
“恩。”
见他不接外套,我索性将手绕过他的脖子,把外套抖开直接披到他肩上。
他不动,墨色的眸子高深莫测地锁住我。
我不满地催促:“快穿上,吹感冒了不要传染我更不要赖上我,我不会送你到医院的。我还有事情要审你呢!”
痛快哭过一场,我更懂得珍惜懂得付出,但即使郁结除去,我依旧是林非,不会变。
听见我的话,叶晨回神,飞扬的嘴角灿若繁星,点亮潇洒帅气的脸,我竟然有片刻晕眩——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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