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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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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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讲经(修改完成)

绮素没想到皇帝也会来佛堂。据她所知,皇帝是一向不信佛祖鬼神的。

这日她一如往常前去佛室诵经,一入佛室便见纱幕后有人影驻立。从身形来看,那人应为男子,头戴幞头,翅脚软软垂于身后,白袍紫衫,竟让她有些恍惚。这身影和李元沛几乎一模一样。

她上前一步,轻呼一声:“你……”她想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想喉头哽咽,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人听见响动,拂开纱幕,皇帝的面孔映入绮素眼帘。

绮素一惊,匆忙下拜:“妾不知圣驾在此……”

“我是悄悄进来的,”皇帝温和道,“你起来吧。”

绮素应了声,默默起身。她暗自苦笑,她早该想到是谁。李元沛早在光耀三年去世,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皇帝道:“昨晚大宴群臣,酒喝得有些上头,今天又和宰辅商议经略东夷之事,愈发头疼,就想寻个清静地方歇歇,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这里平时是没什么人。”绮素谨慎的回答。

两人一时无话。皇帝这些年与她并没什么接触,不免有些尴尬,目光无意间落到案上佛经之上。他随手拾起,翻开卷首,念读出声:“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念罢,他嗤笑一声:“这世上真有如来么?”

“若信其有,便有。”

皇帝闻言,饶有兴味的打量绮素:“久闻娘子精通佛法,何如讲解一段以释我疑?”

“不知至尊想听哪段?”

“不拘哪段,娘子只拣有趣的讲讲即可。”

绮素想了想,说:“那末妾便讲一段鹿王本生故事为至尊解乏吧。”

皇帝颔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榻上。

绮素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昔者菩萨身为九色鹿。其毛九种色,其角白如雪,常在恒水边饮食水草,常与一乌为知识……”

她声音清柔,极为动听。皇帝的神情似睡而非睡,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绮素不敢看皇帝,两眼看着地上,专心讲着故事:“时水中有一溺人随流来下,或出或没,得着树木,仰头呼天:‘山神、树神、诸天龙神,何不愍伤于我?’鹿闻人声,即走往水边,语溺人言:‘汝莫恐怖。汝可骑我背、捉我角。我当相负出水。’既得着岸,鹿大疲极。溺人下地绕鹿三匝,向鹿叩头。乞与大家作奴,供给使令采取水草。鹿言:‘不用汝也,且各自去。欲报恩者莫道我在此。人贪我皮角,必来杀我。’于是溺人受教而去……”

皇帝初时随意倚在几上,后来渐渐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

绮素浑若不觉,只是自顾自的讲下去:“……时乌在树头见王军来,疑当杀鹿,即呼鹿曰:‘且起,王来取汝。’鹿故熟卧不觉。乌便下树,踞其头上,啄其耳言:‘知识且起,王军至矣。’鹿方惊起,四向顾视,见王军众,无复走地,即趣王车前。时王军人引弓欲射之。鹿语王人:‘且莫杀我,我有大恩于国。’王语鹿言:‘汝有何恩?’鹿言:‘我曾活王国中一人。’鹿即长跪,重问王言:‘谁道我在此耶?’王指:‘车边癞面人也。’鹿闻王言,眼中泪出不能自胜:‘大王,此人前日溺深水中,随流来下,或出或没,得着树木,仰头呼天:“山神、树神、诸天龙神,何不愍伤于我?”我于尔时不惜身命,自投水中负此人出。本要不相道。人无反复,不如负水中浮木。’王闻鹿言甚大惭愧,责数其民:‘汝受人重恩,云何反欲杀之?’”

“后来如何?”皇帝问道。

绮素停顿片刻,续道:“大王即下令国中:‘自今已往若驱逐此鹿者,吾当诛其五族。’于是群鹿皆来依附,饮食水草不侵禾稼,风雨时节五谷丰熟,人无疾病灾害不生,其世太平运命化去。 ”

“妙哉,”皇帝抚掌,“治国之道,终须怀德。然仅有德行,不修律法,亦不可称治。佛陀之言,可信而不能尽信。”

绮素垂目:“国家大事,恕妾不敢置言。至尊若信有佛,则世间有佛;若不信,则世间无佛。”

“娘子是说,佛在人心?”皇帝微笑,“娘子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使人茅塞顿开。”

“不敢。”

皇帝注意着绮素,发现她的侧影尤为动人,不觉有些出神。绮素被皇帝盯得心里发毛,只得装作添香回避皇帝的目光。

这时内侍急奔而入,唤了皇帝一声:“至尊?”

“何事?”

内侍看了绮素一眼,面有难色。

皇帝扬眉,喝斥道:“什么事不能明说,非得如此鬼祟?”

内侍只得道:“太后殿中出事了。”

绮素猛然回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唐突,低下头去。

皇帝也是一怔:“怎么回事?”

内侍吞吞吐吐道:“太后殿中的小郎君不慎失足,跌入太液池中。”

绮素一声低呼。皇帝霍然起身,片刻后才问:“人可还平安?”

内侍面有难色。

皇帝大为光火,上前拽住内侍衣领,喝道:“说。”

内侍哭丧着脸道:“听说救上来时就已经没气了……”

绮素闻言,如雷轰顶,向门外冲去,但只走得两步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皇帝欲前往太后殿,临出门前,回望绮素一眼,见她浑身颤抖坐于地上。皇帝轻叹一声,走回到她身边:“娘子可要同往?”

绮素看向皇帝,眼神却又不似在看他,好半天才听懂皇帝说的什么。她挣扎着想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皇帝见状,伸手搀着她起身,向太后宫中走去。走到半途,皇帝见她一直垂着头,若不是她身体一直颤抖,皇帝几乎怀疑她是不是已失去了知觉。皇帝怕她经受不住,不免停了脚步。却听绮素低吟一声,抬起头来。脸上两行泪水不断滴落,观者痛心。

“你……还行吗?”皇帝有些不忍。

“妾没事。”绮素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低声答道:“不敢劳动至尊。”

即使事出突然,她也明白,两人若是这样出现,宫中必会流言大起。

皇帝犹豫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绮素失去皇帝支撑后微微晃了一下,皇帝又欲伸手,却终是没有再扶着她。绮素稳了稳心神,后退数步,示意皇帝先行。皇帝看了她一眼,指了一个宫女搀扶她,才继续向前走去,且一路都刻意放缓脚步,以便绮素跟上。

一行人刚到太后殿前,便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入得殿内,先是皇后迎了上来。

皇帝皱眉问:“怎么回事?”

“太后抱着那孩子尸身,任谁也不能靠近。”皇后忧心仲仲的回答。

仿佛为了证实皇后的话,果然听见内室传出太后激烈的言辞:“不许靠近!你们谁也不许靠近这个孩子!你们害死了我儿子,又想来害我孙子!我绝不让你们再害死他!”

“这……”皇帝也大费踌蹰。不是不能用强,但这事传出宫去,始终有损皇室体面。

“让我去吧,太后或许会听我的。”一个女声自皇帝身后响起。

帝后回头,见绮素正立于他们身后。皇后微微诧异,随即想到出事之人乃是她的儿子,她赶过来也是情理中事,便转目看向皇帝,请他示下。

皇帝见她面上犹有泪痕,全靠宫人搀扶才勉强站立,不免有些不忍:“朕和皇后会想办法的。”

绮素摇头:“太后疼爱那孩子,怕是听不进别人的话。”

皇帝迟疑片刻,太后现在状似颠狂,恐怕也只有身为孩子母亲的绮素能劝住太后了,只得点头。

绮素得他首肯,向身旁宫女吩咐了几句。那宫女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颔首,遂匆匆离去,不多时便捧着一套孩童的衣物回返。绮素双手接过,向内室走去。

“娘子,”皇帝忽然叫住她,“若是太后不肯听劝,娘子一定不要勉强。”

绮素低头,轻轻应了一声,便从宫人们让出的一条道路进入内室。

太后正在室中抱着一个三岁孩童痛哭不止。她花白头发披散,衣衫不整,竟毫无平素的雍容。听得响动,她警觉的抬头:“谁?”

“母亲,”绮素柔声道,“是我。”

“绮素?”太后失声,“是你吗?”

“是我。”绮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

“绮素,我对不住你!”太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绮素从来没见太后号啕大哭的样子。在她印象里,太后从来都是端雅从容的。太后一边哭一边不住的说:“我没照顾好这孩子!我没看住他!我应该看紧他的!我应该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绮素转视她怀中的孩子。孩子脸色青白,但是神态安详,眉眼似极了他的父亲。三年了,她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只觉胸中巨痛袭来,却不得不强忍下喷薄的泪水。她轻抚太后脊背,哑着声道:“这孩子跟咱们没有缘份……”

“不,不是这样的,”太后老泪纵横,“这孩子虽然淘气,但是从不会往危险的地方去。他,他实在是……”

“母亲!”绮素低声喝止。

她神色严峻,太后也不由噤声。

见太后安静下来,绮素放缓了语气:“把孩子给我。”

太后不肯,绮素柔声道:“他已经不在了,母亲就让他安静的走吧。”

“不,”太后泪如雨下,“这是我的孙儿,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他!”

绮素见太后情状,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度落下:“母亲,这孩子是我十月怀胎所生,难道我不爱他?”她将手中的小衣示于太后:“这套衣裳是我为他做的,本想等他生日再送来,没想到……母亲让我为他穿上,送他走完最后一程吧……”

太后看看怀里的孙儿,又看看绮素手中的衣服。衣服样式普通,但针脚细密,上面绣满寓含吉祥的纹饰。这衣服必是花了绮素许多心思才做成的,这孩子生前却连穿上一回的福气也没有。太后大恸,终于将孩子放在了绮素怀中。

绮素抱着孩子冰凉的尸身,看着他秀丽的面容,想起三年前她抱在怀中的温暖肉团,心如刀绞。她将孩子轻轻放于床榻之上,温柔的替他换上新衣。她花了数月时光为他裁制的衣服,却成了他入敛的衣装。她一边换一边流泪,更换这几件衣服竟花了许多时间。

太后早已不忍看,背过身子泣不成声。

绮素换好衣服,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会,仿佛要将孩子的面容刻在心里。之后,她决然抱起孩子,走了出去。见她跌跌撞撞的出现在门口,皇帝快步迎了上来,扶住了她。接着有宫人上前,接过了孩子。

“太后……没事了……”她吐出这句话,然后带着惨淡的微笑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引用了部份《佛说九色鹿经》,根据情节有所删减:)

仔细想了想,个人觉得刚刚丧子的话,绮素应该不会那么快想到夺权上,所以本章后半部分小修,主要突出丧子之痛。

☆、王妃(新增)

自孙子夭亡,太后便一病不起。宫人们呈上的汤药一概被她推开。皇后颇为此事忧心:太后终是皇帝嫡母,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损了皇帝仁孝之名?

兹事体大,她不敢自专,亲自来请皇帝示下。

皇帝听皇后说完太后病情,放下书卷沉思片刻,向皇后道:“现在太后怕是只听韩娘子劝。我看先让她去侍奉太后吧。”

皇后颇有些为难:“韩娘子刚刚丧子,让她再去侍奉太后,未免不近人情了些。”

皇帝沉默了一会,说:“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别管了。”

皇帝愿意揽下此事,皇后少桩心事,自然高兴。帝后两人又闲谈了数句,皇后才告退。

皇后走后,皇帝又读了几页书,这才起身前往佛堂。

绮素丧子,太妃担心她想不开,命宫人轮落守在佛堂外留意动静。门口的宫人见到皇帝皆欲行礼,被皇帝抬手制止。他立于门前,以手拂开纱幕,见绮素背对门外,枯坐案前。她一头青丝未曾梳理,散落于缁衣之上。案上经卷、白纸铺陈,似乎她正在抄经。然皇帝见她提笔数次,却终无一字落于纸上。良久,她似是放弃一般,伏于案上悲泣。

皇帝轻咳一声,踏入室内。

绮素闻声,抬起一双迷离泪眼,向门口看来。不到半月的光景,她竟已是形容消瘦,憔悴至极。不过她神智尚算清醒,看清是皇帝后,她伏身行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并不计较,亲自上前相扶。

绮素起身,触到皇帝目光,却飞快移开。她从皇帝手中抽身,默立一旁。

皇帝瞧出她动作略显生硬,却不置一词,径自入坐,然后向对面的素榻一指。绮素迟疑了一会,终于在榻上落座。

皇帝清了清嗓子道:“娘子丧子,朕甚感遗憾……”

“那孩子没福……”绮素虽是这样说,却又忍不住掉泪。

皇帝沉默一会,又道:“太后已经卧病,娘子应善自珍重才是。”

“太后病了?”绮素一愣。

皇帝点头,叹息道:“按理娘子遭逢大变,朕不该提这要求。可如今太后病着,却不肯进药,不知娘子是否能前去相劝?”

绮素听了,慢慢拭去眼泪,半晌没有作声。

皇帝有些尴尬,却还是温和道:“若娘子不愿,此事就作罢吧。”

他起身欲走,却听绮素低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太后卧病,妾自当尽心侍疾。”

听她愿意前去,皇帝心内暗喜,向她一揖:“有劳娘子。”

绮素忙侧身避过,低低道:“太后对妾有抚育之恩,这是应该的。”

皇帝神色颇为欣慰,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缁衣,转头向门外宫女道:“替娘子更衣。”

立时有宫女捧来一套衣物。绮素见那衣服乃是素色,唯襟口用蓝色丝线绣数朵小花,便默默捧衣入内更换。

换好衣服,挽了头发,绮素见镜中自己面色憔悴,怕太后看了难过,遂薄施一层粉黛。再出现时,一身素衣映得她肌肤胜雪,乌发如云。皇帝见她妆扮得体,不再说什么,示意宫人引她去太后殿中。绮素默默行礼后才随宫人前去太后殿中。

染香正在苦劝太后服药,太后却面墙而卧,充耳不闻。见到绮素,染香面露喜色,急忙迎了上来。绮素从染香手中接过药盏,轻声说:“我来吧。”

染香会意,引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绮素走向太后,在她睡榻边坐下,轻声唤道:“母亲,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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