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棋子。”崔氏苦笑。
娶她是为了得到父亲崔明礼的支持,而现在她的父亲成了皇帝的障碍,于是皇帝又利用沈贵妃引出她“巫蛊之罪”。此种情况下,父亲必然要上书请辞,皇帝只需顺水推舟,就可兵不血刃的收了她父亲的权柄。
她原本就奇怪,皇帝一向品味高雅,何以会喜爱粗鄙的沈氏?以沈氏的头脑,又如何能想到嫁祸之计?却原来沈氏只是用来对付他们父女的棋子。崔氏似乎这时才真正认识那个做了她多年丈夫的人。
她暗自思忖,他们父女如今已然失势,沈氏这枚棋子确实没必要保留了。若沈氏稍有自觉,此时收敛一些,皇帝或许还会顾念几分旧情。不过她并不认为沈氏有这个头脑。且听绮素的意思,她似乎已经有了对付沈氏的意思。崔氏苦笑,沈氏自以为得胜,却不想早有黄雀在后。
她和绮素已走到宫门口,不约而同的回望身后连绵幽深的宫阙。良久,崔氏才听见绮素用安静平和的语气说:“不独娘子,贵妃又何尝不是棋子?或许……连我也是。”过了一会儿,她才又低声道:“听说近来有人上疏弹劾崔尚书。娘子若能与令尊联络,不如请尚书提早致仕。”
“我早有此意,”崔氏颔首,“如今抽身,尚可全身而退。”
绮素点头,暗暗称赞她的通达明理。若不是身为崔相之女,她这样的女人无论嫁给什么人都会赢得夫婿的爱重罢?
崔氏的心情却更杂乱些,一会担心父亲的命运,一会又感叹皇帝除去父亲以后,终于可以乾纲独断,心里不免各种滋味杂在一起。不过她到底不是一般的女人,不过片刻便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再度转向绮素:“多谢充容提点。充容看得这样透彻,将来平步青云,想必不是难事。妾出宫后移居佛寺,必日日为充容在佛前祈愿,希望日后充容真能得偿所愿。”
绮素听出她言外之意,微微低头致谢。崔氏与她道别之后,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宫外。崔氏结束了身为皇后的人生,取而代之的将是崔庶人在宫外的清冷生活。
也不知是崔明礼采纳了女儿的建议还是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一个月后,崔明礼上表,称自己年老多病,愿乞骸骨。皇帝念其年高,果然准奏,并且颁赐大批财帛,让这位老臣得以体面的回乡养老。
杜宫正再度来访时说起此事也甚是唏嘘:“崔尚书到底不同寻常,知道及时抽身。”
绮素点头称是。
“不过,”杜宫正端起茶盏时又皱眉道,“你这次的行为,极为不智。”
绮素急忙坐正,低首道:“请宫师赐教。”
“贵妃生性轻狂,即便没有你挑动,她也总有不甘其位的一天,陛下也不会一直让她胡来。她这性子迟早有失宠的一天。我告诉你崔相之事,是让你明白未来或有转机,要耐心等待,并不是让你急急忙忙去刺激贵妃谋夺皇后之位。你所行之事,根本多此一举!若是她再聪明两分,识破你的用心,处于劣势的必会是你!”杜宫正的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绮素让杜氏说得羞愧难当:“宫师教训得是,我确是过于行险了。”
杜宫正见她认错,也放缓了语气,轻轻叹息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清楚。在宫中,一步走错,或许满盘皆输。以后凡事要深思熟虑。这一点你该多学陛下。陛下即位之初,根基亦不稳固,他便倚重崔相,将他调往中书省,以保证诏令通行无阻,建立天子威信。陛下忍了七年,直至地位稳固,方对崔相出手。你现在的根基比之当年的陛下更为脆弱,又无强力后援,更须小心,切忌冲动。”
“是,绮素知道了。”绮素向杜宫正行了一个大礼,以示受教。
杜宫正扶起她道:“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实在不愿看你也落个凄凉的结局。”
“绮素明白,”绮素轻轻咬唇,“我答应宫师,再不行愚蠢之事。”
杜宫正见绮素是真心在反省,点了点头,随即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班师
光耀七年十一月冬,丘立行终于班师回朝。
崔明礼虽然罢相,但皇帝到底认可了他的提议,在东夷设置都护府。诸事已定,除了驻守于都护府的将士,远征军尽数回到中原。
随丘立行归来的还有绮素的两位表兄:苏仁、苏仪。
苏牧遭贬并死于道州任上,苏家至此败落。苏氏兄弟远征在外,无法顾及家中。因此这几年苏家人的生活颇为困顿,幸而在宫中的绮素不时接济,才勉强度日。然绮素在宫中势单力薄,力量有限,其母苏引为减轻家中负担,特意迁居佛寺,替僧尼抄经度日。苏氏兄弟回京,自然让苏家上下大为振奋。
苏家与丘家原为世交,苏氏兄弟与同是文官出身的丘立行皆擅长骑射,精通文墨,故丘立行对他们颇为赏识。此番远征,苏仁俨然已是独当一面的战将。苏仪性子急躁,故丘立行仍将他安置于自己麾下。他二人皆立下战功,归来得以升迁,又有为数不少的封赏,苏氏一族至此总算有了复兴的气象。
冬日晴雪,佛寺中梅花正盛,苏引坐在窗前抄录佛经。虽然室中设了火炉,但仍抵不住这凛冽的寒气。
门边一阵细碎的响动,寺中一名年长的女尼推门而入:“苏娘子,有客到。”
苏引搁笔,对女尼道:“有劳阿尼师。”
她起身,随女尼同时。寺前停着一辆犊车,另有两名男子牵马背对着她说话。苏引微微迟疑,上前一步问:“请问二位……”
两名男子同时转过头,却是苏仁与苏仪两兄弟。几年不见,兄弟俩已脱去在京中时的斯文气,显得魁梧健壮。
他二人见到苏引,双双抢上前拜见:“姑母。”
“你们……”苏引声音微微颤抖,又惊又喜的扶起兄弟俩。
“自父亲罢相,我兄弟二人出征,家中全赖姑母与充容照拂、周全才能度日。姑母大恩,侄儿没齿难忘。”苏仁道。
苏引微笑以对:“当年我母女投奔,不也受你父亲照料么?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苏仁与苏仪对视一眼,都笑着称是。
姑侄三人又叙了一番别后见闻,苏仁才道:“我兄弟如今得以在京中为官,这次前来是特意来接姑母。请姑母随侄儿回转,在侄儿家中贻养天年。”
“好。”苏引当即答应。
她回房中收拾了行李。姑侄三人作别了寺中众尼,才向苏氏在京中的新宅行去。苏家热情的迎接了苏引,全家人欢聚一堂,热热闹闹的一起用了饭。
饭后,苏家女眷各自回房,苏仁才向苏引问起绮素的近况。
提起女儿,苏引不免叹气:“还能怎样?她原是废太子妻室,陛下弟妇,之前受封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因为废后之事,现在朝臣们对沈贵妃更为不满,倒是让她躲过了这一阵。”
苏引并不认为女儿为皇帝所纳是什么光彩之事,说起来总有些不满。可她也知道,这根本不是她们母女所能左右的。
“民间女子丧夫,也多有再嫁,”苏仁不以为然,“何况皇帝要临幸,充容一个弱女子,还能怎样?这些文臣也真是没道理。”
之前丘立行顶着压力建造海船时,协助他的正是苏仁。这期间文官们不是弹劾,就是找茬,让苏仁大为头疼,因此对朝中文臣颇有微词。
苏仪却笑道:“大哥,你我也当过文官,这一骂可把咱们自己也骂进去啦。”
苏仁斜了弟弟一眼,作势要打:“混帐,倒挑起我的毛病了。”
苏仪笑嘻嘻的,并不惧怕。
苏仁又问:“那么……陛下真要立贵妃为后?”
“陛下似有此意,”苏引道,“不过听说大臣中反对者甚众,都说贵妃‘无子,且家不素显’。又说陛下若要立后,当‘择令天下妙女,何必沈氏’。之后就没听陛下提过了。”
“听闻沈氏刻薄,若她为后,只怕充容的日子难过。”苏仁叹道。
“是啊,便是现在……”苏引意识到自己话中不妥,及时住口。
苏仁却并不在意,对苏引道:“姑母莫急。我兄弟虽人微言轻,但充容所需,我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引点头,大为欣慰。两个侄子得到郑国公丘立行赏识,必然前程远大。他们肯为绮素后援,是再好不过的事。
宫中的绮素尚不知两位兄长已经回京,她正在淑香殿中迎接皇帝的驾临。
“今天朕又得了一幅好字,”皇帝笑着在案前坐下,“你也来瞧瞧。”
绮素笑着坐到他身边。皇帝笑着展开字卷,与她同赏。琴女跪坐守在室外,偶尔偷看一眼,见两人对着那幅字指指点点,一幅很有兴致的样子。琴女忍不住微笑,一连数日,皇帝都来此处,而没有搭理沈贵妃。她对此大为振奋,看来充容不必再受贵妃的气了。
“至尊已多日未去贵妃那里了吧?”琴女忽然听见绮素这样问,连忙竖起耳朵。
“这阵子她老为立后的事和朕闹别扭,朕瞧见心烦。”皇帝淡淡的回答。
“贵妃伴驾多年,与至尊情义深重,至尊还是多去看看为是。”
皇帝转头看了绮素一眼:“她每次见朕都说你的不是,你倒还替她说话。”
“妾承认妾并不喜欢贵妃,”绮素微微垂头,“不过内庭和睦,至尊才能安心理政。所以至尊还是去看看贵妃吧,别再给妾招祸了。”
“朕不去。”皇帝向后一仰,躺在了席上:“朝堂上的事就够朕烦的了,还要看她的脸色。立后的事朕也提了,可重臣反对,朕不便一意孤行。朕跟她说过,事缓则圆,偏她听不懂,每次见着朕就甩脸色。她要有你三分懂事,朕也不致厌烦她。”
“朝中重臣……是指宋相?”绮素试探着问。
“不是他。远迩一向不管后宫之事,是程谨。”
“原来是程相公,”绮素掩口而笑,“早听说程相硬气,原来连至尊也怵他。”
“怵他?”皇帝翻身坐起,“朕是尊重宰辅,可不是怵他。”
“是是是,至尊才不怵他呢。”绮素忍笑道。
“说起来,”皇帝含笑在她耳边道,“除了你,朕还真没怵过谁。”
“没正经。”绮素啐他,却被皇帝揽入怀中:“朕说的可以真话。每次见你眉头一皱,朕就心里发虚,不知哪里又得罪了佳人?”
绮素软在皇帝怀中,轻声嗔道:“至尊这么大的人,却总跟妾闹小孩子脾气。”
“说到孩子……什么时候咱们也要一个?”皇帝轻语着,在她颈上留下一串长吻。
作者有话要说:
☆、守岁
由于东夷之患的彻底解决,光耀七年的年末,皇帝过得格外舒心。
除夕之夜,宫中照例有驱傩的仪式。宫人内官中择其长者扮作傩翁、傩母,余者皆戴上狰狞面具,以作鬼神。又有乐吏领千名扮作护僮侲子的衣冠子弟入宫,歌舞殿前。内宫各处,明设灯烛,盛饰于庭。皇帝则偕宫妃、子女一并出外观看。
中宫无主,后宫事暂由德妃署理。然德妃体弱,不免有心无力,皇帝便命绮素协理诸事。除夕宫内人多眼杂,绮素却能有条不紊的处理各项事宜,让皇帝深为满意,言辞之间多有褒奖。沈贵妃在侧,闻言不免冷哼一声。绮素分明听见沈贵妃的声音,却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银香球,但笑不语。
除却德妃育有二子,宫内还有赵修仪所出一女。皇帝近来忙于国政,已久不见子女,正好趁此把几个孩子叫来团聚。德妃二子,长名崇讯,今年十一岁;次名崇设,年方九岁,皆未到行冠礼的年纪,仍梳着童子之发。两人都继承了德妃的秀美。兄弟俩一般妆束,立于殿前,眉间尤带稚嫩之气,极易惹人喜爱,便是沈贵妃也对两人露出笑容。唯崇设出生时,德妃已然有疾,故先天不足,略显瘦弱。
皇帝难得见儿子,不免问起二人起居学业。崇设怯懦,多由崇讯作答。崇讯初时尚能回答皇帝的提问,后来皇帝越问越深,他便张目结舌,作声不得。
绮素见德妃有些尴尬,便笑着解围:“难得今夜大家聚在一起守岁,至尊偏还要考校学问,未免过份。”
“很过份么?”皇帝笑问。
“当然过份,”绮素笑道,“别说两个孩子,就是妾也最怕至尊喜欢考问的习惯。至尊有心,不妨去考朝中那几个大才,欺负我们几个妇孺算什么英雄?”
众人都笑,德妃也很承她的情,冲她点了点头,只有沈贵妃哼了一下。
皇帝也哈哈大笑:“好好好,朕不考了。”皇帝向两个孩子招手,说:“今晚朕就不问了。不过学业一事不可松懈。朕今日所问,皆是朕在你们这年纪时就知晓的道理,你们还须发奋才行。”
二子称是,然后由乳母带去坐在一旁。
这时赵修仪的三岁女儿也被乳母抱上殿来。小公主为皇帝长女,小名阿芜,其可爱之态尤胜于两位兄长。
皇帝一见女儿,喜笑颜开,伸手道:“阿芜过来,让阿爹抱抱。”
乳母将小公主递给皇帝,不想小公主一到皇帝怀中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皇帝登时手忙脚乱,众人也都凑上去哄,偏小公主谁的面子都不给,只是哭个不停。
绮素并没有上前,依然拨弄着手里的银香球,后来见小公主哭得实在厉害了,才道:“至尊还是把小公主交给乳母吧。”
皇帝无可奈何,只得将女儿递还到乳母怀中。说来也奇,乳母一抱,小公主立刻就止住了哭声。
皇帝尴尬的咳了一声,自嘲道:“原来阿芜是不喜欢朕。”
绮素微笑道:“谁让至尊总是那么忙,阿芜对阿爹没什么印象才会如此。”
皇帝叹息:“原来在阿芜心里,朕就是个生人。看来朕这个父亲真是失职。”
德妃接口:“至尊看顾着天下子民,儿女事难以兼顾也是有的。”
众人连忙附和德妃。
皇帝大悦,与诸人共饮。他不断劝酒,连德妃也饮了半盏。到绮素时,她笑道:“妾不胜酒力,还是以浆代酒吧。”
皇帝许可,绮素举盏,才饮得一口,她忽的干呕起来。
琴女见状,连忙命宫人捧盂过来,又上前替她拍背。绮素呕得满脸通红,好一会才道:“妾失礼了。”
沈贵妃见状厌恶的掩鼻。皇帝却温和的问:“没事吧?”
“充容最近过于操劳,才有了虚火喉痹之症。”琴女代为回答,“不碍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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