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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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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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贵妃见状厌恶的掩鼻。皇帝却温和的问:“没事吧?”

“充容最近过于操劳,才有了虚火喉痹之症。”琴女代为回答,“不碍大事。”

“休要多言。”绮素斥了她一声,然后才转向皇帝:“为免失礼,请陛下容妾暂退。”

皇帝颔首,绮素遂领着琴女退去了。

“真的是虚火喉痹?”德妃自言自语,听起来似乎不甚相信。

沈贵妃听见德妃的低语,转目看她一眼,抿紧了嘴唇。

宫中守岁,欢宴向来持续到深夜。不过即使辞旧迎新之际,有部份官员仍得在禁中承值,以避免有突发事件时无人处理的情况。这部份官员便享受不到除夕夜家人团圆之乐了。中书侍郎程谨便是其中的一员。

国朝初立之时,宰相并不在值宿之列。宰辅中每日有一人承值的规定始于先帝之时,今上不过是延续了先帝留下的传统。虽然程谨忠于职守,此时听着远处殿阁中的隐隐欢声,也不免有几分惆怅,想念家里妻儿环绕的温馨。

“请问——”一个突兀的声音向起。

程谨循声望去,却见门边探出一个脑袋。来人处在暗处,看不清面貌,但依稀可见此人头上戴了幞头,一双眼睛直转,即使身在黑暗也放出熠熠的光彩。这身打扮加上之前听到的声音颇为尖细,程谨想当然的认为是内官,平淡的问:“何事?”

“请问程相公在吗?”来人的语音颇为轻柔,内官中有这样动听嗓子的人实在少见。

“我就是。”

来人听了,便迈着大步进屋:“原来你就是程相呀。”

程谨这才有机会看清来人。这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她容貌中等,但是那双动人的眼睛为她添了不少灵气。因她一身男装打扮,才让程谨以为她是宫中内官。

“你是何人?”程谨有些严厉的问,“来此做甚?”

那女子灿然一笑:“我是韩充容身边的宫女。充容说今夜除夕,却还有许多朝臣必须值宿禁中,不得归家,很是过意不去。诸公皆为国事劳心,不可亏待,故充容特命我等额外备些饭食分送诸位。我就是带食盒给你的。”

程谨看她手中果然捧着食盒,又听她话语间全以你我相称,虽有些大胆,但语气天真,并不让人生厌,才有几分放心。

那女子却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噘着嘴道:“我们好心来送饭,你却凶巴巴的摆宰相架子。”

程谨失笑,只得拱了拱手以示歉意。食盒打开后,程谨踱到案前,见盒内是一碗热腾腾的汤饼并几样小菜、杂点,虽不丰盛,却足以让人在冬夜里食指大动。

那宫女将汤饼端出,程谨看见那汤饼一滴未洒,便知她必是一路小心捧来,不由又和软了几分:“适才某失礼了,小娘子恕罪。小娘子带来的可真是些好东西。”

“这算什么?我还有更好的呢,”她得意洋洋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小银壶,“冬天夜里喝上一口暖酒才好呢。”

程谨不由好笑:“官员承值不可饮酒。”

女子睁圆了眼睛:“不可以吗?一点点总该可以吧?反正又不会有旁人看见。”

“贪杯误事,还是不喝为妙。”程谨笑着推辞了。

汤饼的香气溢出,程谨也觉真有些饿了,便不客气的坐到案前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不多时便将送来的饭食吃了个干净。

那宫女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吃完,才笑着道:“原来宰相吃东西就是这个样子呀。”

“然则小娘子以为宰相该是什么样子?”程谨饶有兴致的问。

“我还以为当上宰相的都该是白胡子一大把了。”

程谨忍不住大笑起来:“确实宰辅之中有不少年高德劭之人,但也不见得全是。不独我年轻,宋阁老的年纪也不大。”想到此,他心里也忍不住微微自得。在他这样的年纪而登如此高位,确实极为少见。宋遥虽与他同执相位,但毕竟有几分皇帝故人之情在内。他白衣入仕至于宰相,论起来还略胜一筹。

见那宫女笑着看他,他忽的自觉有些忘形,便没话找话道:“充容还在和陛下守岁?”

“没有,”宫女回答,“充容有些不适,提前告退了。”

“请小娘子向充容转达程某谢意,让她费心了。”

宫女点头答应了。收拾好碗碟,她待要出门时,却又听程谨问:“小娘子特意送饭食与程某,某却还不知如何称呼?”

宫女回过头,笑容温和灿烂,有如冬日的暖阳。

“我叫琴女。”这是她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毒杀

除夕之后便是元日朝贺大典。之后官员们可享七天假日,直到初七人日才恢复正常的朝集、办公。到十五则是上元佳节。

然节庆时的宫中往往比平时还要忙碌。德妃本就多病,此时更是不济,只好万事皆托绮素。事务繁杂,偏沈贵妃又处处和绮素过不去,让绮素虚火之症更是严重,咽喉失养,不时干呕,可说难过至极。一直忙到上元后,她才算略微轻闲下来。

这日难得有空,绮素精神也还健旺,见园中梅花开得正好,便信步走到庭中观赏。她立于庭中,闭上眼深深呼吸,顿感缕缕梅香入鼻,直沁心脾。

“这天还有些寒气,充容别着凉了。”琴女体贴的为她披衣。

“琴女,”绮素看着梅枝说,“你瞧这几株红梅开得多好。”

“是。”琴女简单答了一声。

绮素侧头想了一会道:“太妃素喜梅花,你折两枝给她送去。”

琴女应了,不多时便领着两个小宫女来,在绮素指点下选折了两枝富有奇趣的梅枝,插在瓶中捧去了太妃处。

琴女走后,绮素又站了片刻才回屋内。

小秋已经殷勤的迎了上来,替她解衣,又将火炉移近。绮素在案前坐下,小秋细声问:“充容可是要写字?”

绮素看了她一会,微笑道:“不,你替我把箱子里的字帖找出来。”

小秋应了,开箱取出绮素珍藏的韩朗字卷,置于案上。

绮素打开卷轴,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出神。

小秋知道每次绮素看这卷轴,心情必然不佳,故只是默默退至一边。绮素以指轻触卷轴正中那道细微的裂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小宫女捧着乳粥进来。小秋看见,亲自上前接过。遣退了小宫女,小秋才上前轻声道:“充容,粥来了。”

“放着吧。”绮素漫不经心的回答。

“这……”小秋赔笑道,“充容近来不思饮食,奴婢问过,说是胃里阴虚所致,所以命人准备了乳粥滋养。若是放凉了,不但没效果,反而加重病症。”

绮素听了放下字帖,接过小秋递来的碗,浅浅尝了一口,却又放下了。

“充容?”小秋有些紧张,“可,可是这粥不合口味?”

“不是,”绮素忽然转向她,“小秋,我待你如何?”

小秋连忙伏身:“充容对奴婢有再造之恩。”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害我?”

小秋大惊:“奴,奴婢不敢。”

绮素俯视她,温柔的问:“贵妃给了你多少好处?一百金?两百金?”

小秋涨红了脸,许久后才嗫嚅着道:“五,五十金……”

“才五十金么?”绮素讽刺的笑。

“奴,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小秋语无伦次的辩解。

“你不是鬼迷心窍,”绮素语气平淡,“你认为我斗不过贵妃。我若输了,你就又要回去充任户婢,所以你投靠了贵妃。是不是这样?”

“是!”小秋在极度的恐慌下爆发了出来,“我不想再当户婢!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日子!你看看我……我成了什么样子?”

她扑在地上大哭起来:“你我入宫时同为宫女,我的容貌远胜于你,只因太后不喜,我就得去看守宫中门户!可你呢?你是太后养女,可以无所顾忌的接近太子,甚至在他被废后还成了他的王妃!哀孝王一死,你立刻转侍陛下!你凭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得到哀孝王和陛下的宠爱,我却要为奴为婢?!”

绮素冷冷的看着她,轻声问:“所以,你恨我……”

“没错!”小秋怨恨的抬头瞪视她,“除了太后养女的身份,你哪里强过我?当年哀孝王喜欢的明明是我!以前他都不曾看过你一眼!要不是太后……要不是太后,现在坐在你位子上的本该是我!我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要承受悲惨的命运,你却可以一生锦衣玉食?”

绮素依然平静的注视着她,慢慢问:“小秋,你还记得哀孝王是什么样子么?”

小秋被她冷不丁的一问,瞠目结舌的愣在原地:“哀孝王……”

绮素的手轻轻抚过案上卷轴,低语陈述:“你不记得。他在你心里,不过只是一个富贵的影子。他是什么模样,你并不关心。”她转过头,目视小秋,一个字一个字道:“可我记得。”

小秋作声不得。她从没见过绮素现在的神情,冷静但是略带感伤,可又让人有些胆寒。她怔怔看着绮素,不知应不应该回应。

绮素不想过多泄露自己的情绪,因此闭上眼,慢慢道:“我记得他被废后在少阳院伤心的样子,我记得在永州踏青时他快乐的样子,我还记得他离京时……”她竟有些哽咽,摇了摇头,似乎不忍再说。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续道:“他所有的一切我都记着。我不在乎他是太子还是庶人,也不在乎他是才华横溢还是冲动莽撞。我在乎的只是他这个人,仅此而已。”

小秋眨眨眼睛,似乎并不理解:“可是陛下……”

绮素冷淡的打断了她:“我要活下去,因为我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陛下……不过是我在宫中存活所必要的倚仗。”她再一次俯视小秋,目光锐利:“如你所说,你我同一年入宫为婢,同处太后殿中。在如今的宫中,除了你我旧识,我们再无依靠。并且……哀孝王曾对你有过好感。你被罚为户婢,他很难过,但他生前并没有机会为你做什么。所以我将你留在身边,替他补偿你。若你有些耐心,你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不知为何,小秋听她说话时发现她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由有几分惶恐。

绮素却似毫不在意,她缓步走到小秋身边,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小秋睁大了眼睛,因为下一刻,她感到颈后有温热的液体从后领流入。一股腥甜的味道从鼻端漫延开去。她慌慌张张的转头,见绮素摇摇晃晃,似乎无法站稳。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边却余有一缕血痕。即使这样,她脸上仍带着莫测的微笑。

“你……”小秋大惊,她已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恐惧涌上她的脑海,她却吓得动弹不得,依旧傻在原处。

“啊——”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小秋木然回头,见琴女双手掩口,满面惊恐。琴女刚从太妃那回返,即见到这一幕。小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可不待她说什么,琴女已经冲上来,抱住绮素:“充容!”她向屋外大喊:“来人!快来人!”

人群伴着急促的脚步声涌入,她们看到的是倒在琴女怀中的绮素,小秋则跌坐在一边。小秋身旁的几案上,一碗乳粥仍然散发着余温……

完了,一切都完了。小秋绝望的闭上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幻梦

这是哪里?绮素拼命想看清四周,却什么也看不见。自己似乎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感到自己不断的下坠,耳中依稀听到哭声与低语,但是不甚清晰。

乳粥里的药虽然猛烈,但是自己服用的剂量很小,应该不足以致命。所以自己应该还没死。那么,绮素判断,自己应该是在昏迷之中。她忽然想笑,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意识竟还能如此冷静。

不过,在认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况后,她反倒有些轻松起来。终于有这么一小会时间她可以不用思考,可以放下一切伪装。她在自己的意识里缩成一团,不想再理外界的纷扰。

“素素,素素……”

有人轻轻叫她。

这声音真耳熟,她这样想着,抬起了头。

李元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前。他头发盘得规规矩矩,用一根白玉簪束住,身上穿着深青交领长衫。在绮素的印象里,他很少这样整洁闲适。他望着她迷惑的面孔,忽然微笑起来,展开双臂,向她道:“怎么?我的打扮很奇怪么?”

她摇头,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这个傻女人,我一直都在这里啊,”李元沛说得理所当然,“我从来没离开过你。”

“你……”绮素忽然生起气来,“骗子!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却说从来没离开我。”

李元沛只是微笑,不发一言。

绮素看着他,从他眸中看见自己的影像。许久,她怯怯的牵起他的衣袖,就像小时候一起玩耍,他走得太快时,她就会牵他的衣袖。这时,他就会放慢脚步,和她并行,直到他再次不耐烦的加快了脚步……

“你会在这里很久吗?”她小声问。

李元沛摇头:“素素,你知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太久。”

“哦……”她失望的低语,“你还是要走的……”

她很清楚,这并不是真正的李元沛,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这样问。哪怕他只是梦中出现的幻影,她也想留住他。

李元沛温柔的看着她:“你知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她点头,目中泛起泪光:“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素素,”李元沛在她耳边低语,“很快你也要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

“你会回去的,你不属于这里。”他微笑,“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多陪我一会,”她喃喃,“只一会。”

他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说:“好,就一会。”

她靠近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素素,你看。”不知何时,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绮素抬头,见不知何时两人已置于满天星辉之中。四周到处是闪烁的光点,天河仿佛就在他们脚边,流动着光泽。

“漂亮吗?”他问。

她点头,问他:“是你弄出来的?”

“当然,”他骄傲的挺起胸,“在这里你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仿佛为了证明一般,他一扬手,一叶小舟蓦的出现,飘浮在天河之上。

“真美。”她赞叹。

她学着他的样子一点,又一叶小舟出现在河上。李元沛手指一点,一条银色的鱼跳出了水面。两人相视一笑,像回到孩提时代一般。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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