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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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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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事。”皇帝断然道。

绮素听他语气坚决,便亲自取了衣服与他穿上,然后她匆忙挽了髻,草草披衣随皇帝出门。

刚走到淑香殿外,便觉一阵寒气袭来,激得绮素一颤。

“冷么?”皇帝回头,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向宫人道:“拿狐裘来。”

热气从皇帝掌心传来,绮素有些慌乱:“德妃要紧,别为妾耽搁。”

“也不差这点时间,”皇帝语气平静,“你若再病了,这宫里更要乱套了。”

绮素披好狐裘,才和皇帝一起往德妃殿中赶去。到了德妃寝殿外,皇帝听见殿中隐隐传来哭声,便放开绮素,急步入内。绮素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身后。

德妃身边的优莲先迎了上来,向两人行了礼。

“德妃是什么情况?”皇帝抢先问。

“娘子昨日开始神智不清,后来就一直昏迷。太医署的医正带人来看,说怕是不好了。娘子一直喊着纪王和康王……”

“他们人呢?”皇帝问。

“两位大王和太妃都已经在里面了。”

皇帝向内室走了几步,透过纱幕看见两个儿子伏在德妃床前的身影。他听见身后绮素叹了一声,却无暇与她说话,匆匆踏入内室。

纪王与康王听见响动,都已上前。皇帝见两人面上皆有泪痕,抬手制止了两人行礼:“你们母亲要紧。”

皇帝走向床前,在床边坐下,轻声唤着德妃小字。德妃似是清醒了一些,艰难的叫了声:“陛……下……”

这两个字似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之后她张了好几次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皇帝柔声道:“别急,等你好了,再慢慢说。”

德妃摇摇头,哀伤的看了皇帝良久,随即将目光移向纪王和康王。见母亲看向自己,纪王和康王急步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德妃不舍的看着两个儿子,又将目光转回到皇帝身上。

皇帝从德妃眼中读出了她的意思。

他没有立刻回应德妃,但是德妃的神情让他想起自己刚被立为太子之时。那时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先帝做主,聘下兰陵萧氏之女为太子良娣。那时的萧良娣容貌秀美,善解人意。这个女人在他最美好的时代陪伴着他,并且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皇帝暗自叹息,她已是弥留之时,此时再拒绝,岂不令她死不瞑目?

见皇帝不语,立于一旁的太妃上前,轻声对皇帝道:“请陛□谅一个母亲的心情吧。”

皇帝身子微微震动。他闭目良久,最后长叹一声,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德妃道:“朕答应你,会立崇讯为太子。”

绮素闻言一震,向皇帝看去,却见德妃次子康王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便垂下双目,不言一字。

皇帝见德妃神情茫然,似乎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德妃听懂了。她面色舒展,欣慰的看看皇帝,又看看纪王,目中两团雾气浮出。皇帝向纪王点点头,纪王上前,握住德妃的手:“母亲。”

德妃伸手轻轻抚摸着纪王的头。纪王悲恸难以自己,伏在母亲身前大哭起来。忽然他感觉头顶上母亲的手滑落下去,抬起头,却见德妃已含笑而逝。

殿中寂寂无声,许久之后,绮素才上前,轻轻道:“德妃去了。”

因皇帝尚有朝会,天亮后他便匆匆离去,将丧礼之事托付给了绮素。绮素领命,吩咐优莲准备种种所需之物,自己则亲手为德妃清理遗容。德妃卧病以后形容憔悴,骨瘦如柴,此时的面容却十分安详。替德妃换好了入殓的衣服,绮素才起身,准备回淑香殿。

她一夜未曾阖眼,刚一站起来便觉两眼发黑。纪王见状,伸手欲扶,却又顾及男女大防,手僵在了空中。绮素晃了一晃,到底站稳了。她回过头,见纪王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她自觉此时不宜多言,便向纪王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听纪王道:“贤妃留步。”

绮素止步,回头道:“纪王有话要说?”

“我,我不想当太子,”纪王拘谨道,“可否请贤妃向阿爹进言?”

绮素看了他一会,轻轻一叹:“君无戏言。既然至尊已经决定,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事了。”见纪王神色惶惑,她轻叹一声,用颇具威严的语气道:“大王将为太子,若不拿出些储君的器量,何以服众?”

纪王一凛,不敢辩解,只唯唯诺诺的称了声是。

“贤妃这话说得可奇了。阿兄不堪为君不该正是娘子所期望的么?”语音传来,却是康王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后。

康王生得比纪王文弱些,性子也比兄长阴柔。他此时面带讥讽的看着绮素,显然不相信绮素刚才的话是真心。

纪王很是尴尬,拉了一下弟弟的袖子,却被他甩开。康王抿着嘴唇直视绮素,表情十分倔犟。

绮素却是神色未变,依旧用平和的语气道:“言出如箭,不可乱发。康王说话还是谨慎些为妙。”

康王盯了绮素一会,似乎想看透她的内心。绮素却泰然自若的与他对视。良久,康王退后一步,微微躬身,用充满讽刺的语气道:“谨受教。”

罢相

皇帝虽在德妃临终前答应立纪王为储,却并未立即下诏。

德妃过世时在场之人不少,消息不免走漏了出去。宫内朝中,无人不知纪王将是未来的太子。然皇帝迟迟没有令人拟诏,亦未让人准备册立太子所需的种种仪式,不免又让人疑惑。皇帝素有决断,此番拖延莫不是改了主意?

这边皇帝尚迟疑不决,程谨却上了一篇奏疏,言辞异常激烈,称储君乃国之公器,当择贤而立,岂能拿来做人情?

自从贤妃所出的两位皇子拜了程谨为师,无论他立场如何,众人都开始视他为贤妃一党。而他在这样敏感的时候站出来自然更坐实了他依附贤妃的事实。

宋遥则一直被视为纪王派系。程谨发难,宋遥自然在朝会上力陈纪王年长又有德行,实为最佳储君之选。不止如此,宋遥还直指程谨,说他如此进言乃是别有用心。

程谨是个直性子,激怒之下口不择言,与宋遥当廷争辩,指纪王懦弱无用,宋遥支持如此优柔之人,莫不是为了日后独揽大权?

听了这番言语,宋遥尚未如何,皇帝却是勃然大怒,当即斥退程谨。不多时便有诏旨下来,罢去程谨宰相之职。

皇帝如此雷厉风行的处置了程谨,引得朝中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程谨虽在宰臣中资历最轻,却向来极受信用。他此番进言虽有过激之处,却也不无道理。皇帝此前也从未因直言进谏而贬斥大臣。不过人们随即想到,贤妃已有二子,且在宫中地位超然。若皇帝决意纪王为太子,必然要抑制贤妃的势力。程谨若真是贤妃的人,皇帝这次倒是走了招妙棋。

诏旨一下,以宋遥为首的一班文臣暗自松了口气。皇帝打击程谨,说明他还是倾向纪王的。不过诏旨下来时,宋遥看着面色灰败的程谨,多少有些不忍。别人或许不知,他却很了解程谨,他这两年虽与贤妃走得近些,为政却并无多少偏向。这次的事,他不过刚巧触了霉头,顶多只算是不识时务,就此罢相倒真有些冤枉。

他叹息一声,上前轻唤程谨:“慎之……”

他本想安慰程谨两句。可程谨转过头,看他的目光实在冷淡,安慰的话就堵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程谨也不想和他多谈,草草拱了拱手:“阁老位高权重,程某不敢高攀,失陪。”

宋遥站在原处,无奈的看程谨愤然离开。

“宋令公,这几道诏令已经拟好,请过目。”宋遥正犹豫要不要去追程谨,身后中书舍人恭敬的声音传来。

宋遥定了定心,看了一遍,提笔签了自己名姓,平静道:“若是门下复审无误,就抄录存档,然后颁行吧。”

“是。”中书舍人躬身而退。

中书舍人走后,宋遥再次回望程谨消失的方向。程谨一向心高气傲,此番罢相,必会与他疏远。宋遥有些惆怅。满朝文武,只有程谨和他相契,可出了这番变故,他们的友情难免要大受影响了。

程谨虽然罢相,却还是中书侍郎,按理仍应在中书省办公。只是宋遥现出任中书令,他若去了中书省,难免要碰面。程谨实在不愿见他,便一连数日称病在家。

这日晨起,春雨如丝,绵绵密密的将庭中楼阁罩在朦胧云烟之中。这种天气,一般不会有人登门拜访,何况程谨才刚刚罢相,朝中谁不是避之不及?只是往日程府车水马龙,一旦安静下来,倒让人不太适应了。

程谨闲极无聊,便穿了蓑衣,心不在焉的坐在池边垂钓,忽听前庭一阵喧哗。不多时就见琴女匆匆走来:“宫里来人了。”

程谨暗暗诧异,随琴女到前庭,见一年轻内官双手笼袖立于门前。

“你是……”程谨更是不解。

内官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礼,说:“程侍郎近来卧病,贤妃担心侍郎病体,特命奴婢前来探望。”

程谨一边揖手请他入内一边道:“有劳贤妃挂念,些些小病,不足为念。只是……耽误了宁王课业,程某实在惭愧。贤妃不如另请高明罢。”

自己失意之人,贤妃未必还瞧得上,不如自己开口辞了,省得以后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内官笑了:“贤妃料到侍郎必有此言,已事先交待奴婢,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有病,小宁王未曾侍疾已属失礼,若只是师尊病了几天就要换人,与欺师灭祖何异?贤妃说了,宁王不会拜第二个师父,也请侍郎好好休养,早日康复,重为宁王授课。”

程谨听了百感交集,这贤妃为人果然厚道。他不由为自己连日消沉愧疚不已,连忙道:“是,请转告贤妃,程某一定尽快销假。”

那内官微微一笑:“如此再好不过。这几日宁王虽未得侍郎授课,贤妃仍督促宁王习字,这次也吩咐奴婢将宁王习作带来,请侍郎指点一二。”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叠写满字的纸,双手捧与程谨。程谨接了,翻看一遍,提笔将他认为写得不错的字圈了出来。圈到最后两页时,他却一愣:“中使,这是……”

内官上前看了一眼,一拍脑袋:“奴婢糊涂了,竟忘了这件事。”他赔笑道:“贤妃偶然听宁王提起,侍郎在求购韩侍郎字迹,特意命奴婢将这两篇诗文和宁王的习作一起送来。贤妃说韩侍郎所作诗稿、字画在流放途中散失大半,她手上只余下韩侍郎在振州所遗留诗文数篇,从中选取两篇赠与侍郎,还望侍郎不要嫌弃。”

程谨连称不敢:“此乃贤妃留念之物,太过珍贵,某不敢受。”

韩朗当年在西京时诗作、字画受人追捧,一时京中纸贵。前几年皇帝下令刊行他的诗集并亲自为之作序,这之后他的作品更是炙手可热,说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内官微笑:“贤妃说:‘宦海沉浮,难免起落。侍郎有治国之才,必有再处囊中之日,不可因一时失意一蹶不振。亡父当年最欣赏有气节之人,若他在世,与侍郎必成默逆。妾不能承家父之愿,惟赠诗稿以壮侍郎之志,请不必推辞。’”

程谨叹息:“某常慕韩侍郎风骨,岂敢与之比肩?不过贤妃苦心,某知之矣。请贤妃放心,程某明白该怎么做了。”

“侍郎明白就好。时候不早,奴婢需回宫向贤妃复命了。”

程谨送走内官,不由感慨,罢相以来,贤妃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向他表示善意的人。这贤妃虽是女流,倒比许多男人更讲情义。而他当年风光时前来巴结的人,现在却都不知去何处了。果然是患难见真情,程谨抚摸着手上韩朗诗作,轻轻一叹。

那名内官却不知程谨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回到内宫,他便径往淑香殿。绮素正与杜宫正对弈,见他回来,神色平静的问:“程侍郎怎么说?”

内官行了礼,将他和程谨见面的经过一五一十道来。绮素听完点点头,向他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内官再拜而退。

杜宫正拈着琉璃棋子,笑着向绮素道:“怎么?你还在拉拢程谨?”

“程谨有才,陛下也不昏庸,东山再起是迟早的事。他如今官场失意,正是收伏他的最好时机。照我看,这番起落正好磨磨他的性子,对他未尝不是好事。”绮素头也不抬道。

“这话倒是不错。”杜宫正收敛笑容,“不过斥退程谨,是不是意味着陛下已有了决断?”

绮素执棋的手微微一滞:“陛下的心思向来很深,我也说不准。不过从目前的形势看,这可能性很大。”

杜宫正又落下一子,才道:“纪王若被立为太子,局势可就复杂了。”

绮素嗯了一声。

杜宫正缓缓道:“德妃娘家鲜有人在朝中为官,纪王的根基并不牢固,可德妃临死前一搏,为纪王赢到了皇帝的承诺。若他有了太子名份,你以后就被动了。”

“可当时那情形我又能说什么?”绮素苦笑,“且不说是她临终请求,太妃和宋遥又为她说话,份量之重,便是陛下也不好直言拒绝。即便她没有行动,陛下也到考虑立储的年纪了。目前……纪王可说是唯一的人选……”

杜宫正捏着棋子,没有说话。除了纪王与康王,皇帝其他三子皆在幼年,既非嫡长,也看不出将来的品性,立为太子自然难以服众。康王性子刁钻,不比纪王宽厚,将来只怕容不下几个弟弟。这样一来,能立的就只有纪王了,且他又是长子,名正言顺。

两人又各走了一手,杜宫正才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绮素低头半晌,才低声道:“德妃去世前曾想向我托孤……”

“你……”杜宫正眉心一跳,“你可答应了?”

绮素摇头:“我把话题岔开了。”

杜宫正缓缓道:“你若是答应了,她安了心,也许不会再四下活动,现在的局面有所不同也说不定。”

“我不这样想。朝臣们请立太子已非一两日之事,陛下年将不惑,立储一事不能再拖。不管我答不答应德妃,最后大约都会是这个结果。而德妃……”绮素顿了顿才道,“当年她是宫中第一个向我表示善意的人,我不想欺瞒于她。将来我必会和她的孩子为敌,所以……没有必给她虚假的希望。”

杜宫正闻言放下棋子,双手合于膝前,郑重道:“你可知道,若你安份守已,以纪王的个性,你们母子尚可容身。可你若起了夺嫡之心,事关权位,纪王便是再仁厚,也容不得你了。”

相较于杜宫正的严肃,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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