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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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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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谨豁然开朗:“谢中使教诲。”

不久后皇帝便收到了程谨的谏书。皇帝本是激怒之下欲贬斥那不识趣的言官,看见这道奏疏时已冷静下来,自觉失策。他阅罢谏疏,便顺着下了台阶,收回了贬斥那名言官的命令。处理完这件事,皇帝却又对着程谨的谏书沉思想来,随即吩咐摆驾淑香殿。

绮素正做着针线,听见皇帝来了,起身出迎。皇帝笑着问了两个孩子的功课,才闲闲的说:“程谨教这两个孩子可还用心?”

“侍郎对两个孩子一向尽心尽力。”绮素并不吃惊皇帝有此一问,微笑着回答。

“今天他上了一道奏疏,斥责朕以一己之好恶贬斥朝官,有失公允。”

绮素看了看皇帝脸色,婉转道:“主明臣直,大臣敢于诤谏乃是好事。”

皇帝一笑:“不瞒你说,今天朕看他的谏书时也多有感慨。他为相时朕嫌他烦。这两年他不在阁中,几位宰辅为政虽然妥当,却没人像他一样敢于直谏。朕这会倒有点想程谨的直脾气了。”

绮素一笑:“妾就知道陛下还是念着程侍郎的。”

皇帝轻轻揽着绮素的肩,笑着道:“朕看他这两年性子也沉稳了,或许该让他再次入阁了。”

绮素眼中泛着笑意,向皇帝微微屈膝:“那妾就恭贺至尊再得贤臣了。”

光耀十六年四月,门下侍中之一以年迈之故,上疏乞骸骨。皇帝允其致仕,命程谨接任。罢相两年之后,程谨东山再起,一时之间朝野瞩目。而朝局也随着程谨的再度入阁微妙起来。

起复

程谨再度拜相的旨意下达后,皇帝特意在紫宸殿单独召见程谨。

两年后以宰相身份重新立于紫宸殿前,程谨不免有些感慨。其他几位宰臣刚好结束与皇帝的会面,从殿中鱼贯而出。为首一人正是宋遥。

程谨见到几位同僚,略整衣冦,然后向他们走去。宋遥也看见了程谨,目光复杂的在离他几步远的时候停住。

程谨向他一揖,宋遥也还了礼。宋遥沉默了一会,微微扯动嘴角,平静道:“恭喜侍中。”他虽是道着恭喜,脸上却并没有笑意。

程谨也以同样的礼貌表达了他的谢意。

宋遥手一抬:“陛下正等着侍中呢。”

程谨点头,向殿中走去。数步之后他回头,见宋遥仍笼着袖子站在原处。两人目光交汇片刻,宋遥微微低头,再度致意,随即远去。

程谨苦笑,宋遥必是因他背地向皇帝进言一事恼了他。在宰臣中,宋遥仍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他若要趁机留难,自己前路必然坎坷。然程谨也远非昔日可比,并不会因此慌乱,更不会因此示弱。

转眼已到门口,程谨深吸一口气,缓步入内。

皇帝召见,自然好言激励,让程谨以后尽心国事。程谨答应了,拜谢而出。

回府时,程谨从车内看见数量马车停于街口,吩咐车驾直入府内。进门下车,果见家仆拿着一叠拜帖过来。

此外庭中尚立数人,皆着内官服饰,显是宫中来人。听见车马的声音,为首一人回过头来,正是王顺恩。

程谨上前相迎:“中官。”

王顺恩施礼之后微笑道:“贤妃闻知相公再度入阁,特命我等送来食盒,以作相公烧尾之贺。”

“有劳贤妃记挂,请中官代某致谢。”

王顺恩含笑道:“奴婢一定转达。贤妃还有言,虽然以后相公必然国事繁忙,但还请相公继续担任两位皇子老师,教导他们为人处世之道。”

程谨含笑:“某绝不敢辞。”

“既然话已带到,奴婢这就回宫去了。”王顺恩含笑辞别程谨。

王顺恩走后,程谨吩咐仆从,前来拜访之人一概挡驾。不过他仍颇有兴味的翻看了那厚厚一叠拜帖。李氏和琴女这时才有机会上前和他说话。

“这么多拜帖?”琴女一边哄着啼哭不止的次子一边咋舌。

“以后只怕更多。”李氏含笑道。

琴女笑道:“这些人……以前罢相的时候可没见他们来过。”

“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此乃世间常理。”程谨表现得很平静。

“现在你可知道谁才是好人了吧?”琴女道。

程谨笑而不语。

琴女噘了下嘴,略有不满。不过儿子哭闹得太厉害,她无暇争辩,匆匆抱着孩子走了。

李氏却笑着道:“贤妃为人的确值得称道。阿郎罢相,她不以此轻视;阿郎起复,也尽了礼数。那位宋相公以前虽和阿郎走得近,阿郎罢相,他就不来了。”

程谨苦笑:“那个时候,他也不便与我们往来。”

李氏素来温和,并不与丈夫纠缠这个话题,只道:“咱们以后得想法报答贤妃厚德。”

程谨笑着将那叠拜帖推到一边:“恩自然是要报的。不过我想最好的报答,还是让两位皇子成材。”

李氏点头:“阿郎所言极是。”

程氏夫妇闲话家常,却不知王顺恩出了程府并未急于返回禁中,而是隐于小巷,悄悄注视程府动静,直到日暮才返回禁中复命。

绮素早就在等他回来,闻报立刻让他入内细细盘问。

“程相公怎么说?”

王顺恩恭恭敬敬行了礼,将在程府所见一一道来。

“程相回府后都见了哪些人?”

王顺恩低头回答:“程府闭门谢客。奴婢观察良久,虽上门拜访之人不绝,但程相公并未见任何人。”

绮素点了点头:“知道了。这件事你办得不错。绿荷,取绢帛五十匹给他。”

绿荷应了,当即命内官从库里搬运绢帛。

王顺恩受宠若惊:“此乃奴婢份内之事,不敢当此厚赐。”

绮素微微一笑:“这是你应得的。我让你多注意程相公,你做得很不错,那番提点也恰到好处。用心办事的人,我自然不会亏待。”

王顺恩谢过,默默退了出去。

绮素这时才长舒一口气。送程府烧尾事小,让王顺恩观程谨心性才是真正的目的。若程谨一复相位便忘乎所以,就算这些年费尽心思拉拢,她也必然弃之不用。可程谨拜相之后并不与趋炎附势之人为伍,显然并未昏头。绮素这才有些满意。两年起落的确让程谨成长不少。这份沉稳已足以托付大事了。

程谨为人正直,自会认真教导两个孩子,日后朝中纵有变故,料想他也会有所回护,接下来……她转向在书案前写字的两个孩子,接下来就看这两个孩子自己能否成材了。

似乎感受到绮素的目光,莲生奴停笔,抬起头,用一双澄澈的眼看向母亲。绮素向他微微一笑,他也腼腆的回以一笑,低下头继续写字。绮素再看长寿,却见长寿早趴在桌上睡着了,压在他身下的纸被他的涎水濡湿一片。绮素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上前在长寿桌前一扣,长寿“哇”一声猛的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

“让你写个字就睡觉,”绮素免不了要数落他,“你可有点做哥哥的样子?”

长寿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写字的莲生奴,眼睛滴溜一转,讨好道:“我昨天背书背得太累了才睡着的。程谨可偏心了,莲生奴只用背一篇,我却要背两篇呢。”

绮素沉下脸:“你怎么可以直呼老师名讳?长这么大难道连个尊卑都不知道?你说程相公偏心,你怎么不说你比莲生奴大两岁?”

“他?”长寿撇嘴,“谁要像个书呆一样,除了写字就是读书?闷也闷死了。”

“住口!”绮素警告的喝止他。

长寿见母亲声色俱厉,不敢再顶嘴,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提笔练字。

绮素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莲生奴。莲生奴显然听到了长寿的话,却只是抬头看了长寿一眼就埋头写字。绮素不觉叹气,莲生奴不像长寿,从小就很听话,很少扰人,给他一把竹刀他就能一个人安安静静玩上很久。他两三岁时绮素抱着他识字,他学得很快也很专心,程谨讲解的经文他也领会得很快。只是这孩子未免过于内向了,倒真有些像个书呆。

两个孩子一母同胞,却生性迥异,也不知最后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绮素正想得出神,却见绿荷匆匆入内禀报:“柳昭容殿中宫人来报,说昭容恐怕要生了。”

生女

离柳昭容分娩尚有两月时,绮素就命人做好了准备,故闻报后她并不吃惊,只是问:“可告知至尊了?”

绿荷道:“昭容殿中已经遣人去了,不过听说北府那边出了点事,至尊在紫宸殿急召大臣,报信的人被拦在了外面。”

绮素微一沉吟,叫来王顺恩,让他去紫宸殿外守着,等皇帝一结束召见就去通禀。王顺恩领命去了。绮素又遣了妥当的人去柳昭容殿中守候,若有任何变故即刻回淑香殿禀报。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人自淑香殿回返,说生产不太顺利。绮素又遣人请太医署医正在柳昭容殿外待命以备万一。即便如此,她仍不能完全放心,踌蹰一会后对绿荷道:“事关皇嗣,不可大意,我们还是亲自去一趟为是。”

绿荷点头,即命宫人导引,与绮素同去柳昭容殿中。

方到殿外,绮素便听见里面隐隐的呼痛声。她转身命宫女们在外待命,只携绿荷入内。殿中宫女见着绮素都欲行礼,被绮素伸手制止。绮素见这些宫人慌慌忙忙,不由皱眉,快迅指挥宫人们准备各种所需物品。这期间绿荷已让人捧来清水、澡豆。绮素净了手,放才进入内室。

柳昭容躺在榻上,脸已疼得变了形,额上发丝被汗水濡湿,完全不似平日艳丽华贵。她疼得如此厉害,却还在挥手,不让产婆靠近,产室的一干人急得满头大汗。

绮素见状急步上前,轻声呼唤:“昭容。”

柳昭容认出了她,挣扎着抓住绮素的手,可除了呼痛,她实在发不出声来。绮素看她口形,倒也读出了她的意思:“至尊。”

绮素的手被她捏得隐隐作痛,却仍是和颜悦色的道:“至尊尚有国务。不过我已命人通禀,相信他会很快赶过来,还请昭容安心生产。”

柳昭容听了精神略略振奋,终于清楚的说出了两个字:“我怕……”

绮素柔声安慰:“别怕,第一胎都比较辛苦,不会有事的。”

她见柳昭容情绪渐渐平静,才向身后产婆点了点头,产婆及数名宫女这才上前助柳昭容生产。整个生产过程中,绮素都陪伴在柳昭容身旁,任由她握紧自己的手,甚至在上面抓出数道血痕。

另一方面,皇帝与几位朝臣商讨国事耗时良久。几位大臣退出后,王顺恩才得以通报此事。皇帝闻报赶去时,已是深夜。皇帝刚到殿前,便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婴孩的啼哭。

“生了?”皇帝愣在殿外。

不多时便见绮素扶着绿荷的手走出来。绿荷眼尖,先看见皇帝,接着绮素也看见了他,放开绿荷的手,走上前向他行礼,同时道:“妾向至尊贺喜,柳昭容为陛下添了一位公主。”

皇帝见绮素面有倦色,轻轻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绮素微微一笑:“辛苦的人是昭容才对。昭容已问过陛下多次,请陛下入内吧。”

皇帝点头,刚要迈步,却瞥见绮素手腕上几道红痕,不免问上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绮素轻轻用衣袖盖住,低头道:“没什么事,至尊不必挂心。”

皇帝略一思索,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一软,替她将散落额前的一缕发丝掠至耳后,柔声叮嘱:“回去先上药,别留下疤。”

绮素点头,小声道:“至尊别管我了,还是先看看昭容吧。”

皇帝有些歉意的向她笑了一下,转身入内。绮素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绿荷出声提醒,她才回过神,向绿荷一笑:“回去吧。”

绮素转身回淑香殿,皇帝则在殿内注视她的身影,直到她二人走得远了,才移步内室。产妇和新生儿都已移出产室。乳母也是早就备好的,见皇帝入内,便抱着刚出生的女婴上前行礼。皇帝免了她的礼,让她抱着女婴近前细看。在皇帝见过的婴孩里,这女婴的五官无疑是最秀美的。皇帝原本只有一女,这时又添一个如此可爱的小女儿,自然满心欢喜,走到床边对柳昭容道:“女儿很漂亮,辛苦你了。”

柳昭容动了动嘴,似乎想笑,却笑不出来。得知生的是个女孩,她只觉一盆凉水浇下,连孩子出生的喜悦也给浇熄了。

早前宫中因她梦龙而传言她这胎怀的才是真龙。她初时不以为意,时日久了,传言说得越来越真,再加上母亲断言她必是男胎,不免也有些动摇,觉得自己或许真有天命。孩子一生下来,她听见绮素说是个女孩,不由一阵气苦。

此前的真龙传言宫中人尽皆知,要是知道自己生的竟是个女儿,还不知要怎么笑话呢,尤其是一同入宫的那几个人,不用想也知道会是怎样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偏贤妃还不知趣,在一旁连声夸赞这女婴漂亮,说刚出生的孩子里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贤妃越是表示羡慕,她越觉得刺耳。贤妃自己育有两子,何必假惺惺的做姿态?可贤妃地位远高于她,她纵然不满,也不敢发作,一腔火气不知不觉移到女儿身上,怎么会是女孩?怎么就偏偏是个女孩?

皇帝却不知柳昭容的心思,反而兴致勃勃道:“不想看看咱们的女儿么?”

柳昭容偏过头,声音显得有些淡漠:“我累了,过几天再看吧。”

“也对,这个孩子你生得辛苦,朕该体谅的。你歇着吧,朕去别室看女儿。”皇帝朝乳母挥了挥手。乳母领命,抱着婴孩出去了。

接着皇帝也起身,柳昭容却回过头来,委屈道:“至尊连多陪妾一会也舍不得么?”

皇帝一笑:“哪里的话,朕以为你想歇着了,怕朕在这扰你安眠。既然你这么说,朕在这里陪你就是。”

柳昭容这才一笑,随即嘴角又垮了下去:“妾以为会是个儿子,没想到竟是个女儿。”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朕都喜欢。”皇帝握着她的手问,“你说咱们女儿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柳昭容意兴阑珊的道:“女孩的名字有什么要紧?”

“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女儿一看就是美人胚子,自然要有个好听响亮的名字才配得起她。”

“妾没有意见,至尊做主便是。”

柳昭容态度冷淡,不免让皇帝有些扫兴,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朕看你是真累了。你还是先休息吧,朕再去看看咱们女儿。”

他起身出去了,不多时就听见皇帝兴冲冲的声音从隔壁房室传来。柳昭容知道那是孩子的卧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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