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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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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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讯连忙答应了。

皇帝再不看他,转向绮素道:“朕还得去紫宸殿与几位宰辅商议国事……”

“国事要紧。妾守在这里,陛下放心去吧。”绮素体贴的回答。

皇帝温和的看着她:“你这几天衣不解带的照顾太后,想必也累了。凡事不要亲历亲为,差人做就是。”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太子及他身后的太子妃一眼,淡淡吩咐:“太子和太子妃留下,听候贤妃差遣。”

跪坐在下的康王听见皇帝的命令,向贤妃投去愤怒的目光。她不过是一嫔妃,竟让太子随她差遣?她何德何能?然皇帝在场,他不敢当面质疑父亲的决定,只是低头哼了一声。别人倒还罢了,偏长寿听见他这一声,回头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太子夫妇倒都不觉有异,恭声应了。皇帝才又对绮素道:“若有什么变化,只管让内官到紫宸殿传讯,朕即刻赶回来。”

绮素点头,与众人一起恭送皇帝离开。

虽然皇帝发了话,绮素却不敢真的指使太子做事。她仅向太子点了下头,便欲往内室探视太后。李崇讯在她身后一揖:“多谢贤妃解围。”

绮素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举手之劳,太子不必放在心上。何况太后垂危,我也不愿有人在她病榻前横生枝节。”

康王闻言忍不住一声冷笑。绮素分明听见,却并无心情与他计较。守在门口的宫女打起珠帘,绮素脚步不停,径向内室走去。

室中纱帐卷起,宽大卧榻上躺着一名年迈老妇。

绮素忆起自己甫入宫时,还是中宫的太后坐于榻上,亲切与她执手相问。那份雍容气度,至今无人可及。谁想她如今竟被病痛硬生生磨去了当年的风华。太后已昏迷好几天,连绮素都怀疑她的灵魂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衰老干枯的躯体?她坐在床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枯瘦的妇人与当年那个珠圆玉润的妇人联系起来。

已有宫女从铜盆中绞了丝帕。绮素接了,温柔的擦拭太后的手脸,一边擦眼泪一边忍不住的掉。在她轻柔触碰下,太后竟有了些许知觉,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绮素听见,面露喜色,急切的伏在她身边轻唤:“母亲?”

不闻太后回答,她立刻转头向侍立一旁的染香道:“请医官们过来,快。”

染香听命去了,很快医官们鱼贯进入,依次上前诊视太后。完了又凑在一起低声商议了一会,才由其中一人向绮素道:“禀贤妃,太后应是回光返照……”

即使绮素早有准备,真听到这话还是止不住脚下一软。幸亏染香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不至失仪。绮素定了定神,说了声“知道了”,便挥手让他们都退出去。

医官们小心退了出去,倒是适才向她禀报那人经过她身旁时忽然停了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向绮素道:“太后尚未交代遗言,这药能让她精神些。”

绮素点点头,接过了纸包:“多谢。”

那医官低头道声“不敢”,尾随众医而去。

绮素泪如泉涌,坐在床边低声哭泣。忽然一只枯瘦的手缓缓抚上她的面容。绮素一惊,却见本已昏迷的太后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对她微笑。

“绮……素……”太后已多日不曾说话,发音甚是艰难,但绮素仍听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握住太后的手,热烈的回应:“我在,母亲,我在这里。”

“杜……杜……”

绮素不解其意,试探着问:“母亲可是想要什么?”

“杜……”

一旁的染香插话:“太后可是想见杜宫正?”

太后缓慢的点了一下头。绮素急道:“快让人去请。”

染香答应,匆忙差人去请杜宫正。

“母亲,”绮素柔声道,“杜宫正就快来了,你再等等。”

太后听懂了她的话,缓慢的点了点头。绮素见她想开口说话的样子,便将那包药粉交与染香,让她用温水冲开,喂太后服下。

太后慢慢服了半盏,又歇了一会,果然眼神渐渐明亮,口齿竟也清楚了起来:“绮素。”

绮素柔声答:“我在。”

“我的孩子……”太后爱怜的看着她。

绮素握着她的手,努力微笑:“母亲,我在这里。”

太后仔细的看她,初入宫时的怯弱孩童,如今已是成稳妇人,面容也可看出风霜侵染的痕迹。她眼中泛起泪光,吃力的说:“这些年……真是苦了你。”

“母亲别这样说。”绮素柔声道,“我并不后悔。”

“可是……我后悔……”太后轻轻抚摸她的面容,“我这辈子最后悔两件事。第一件是顺先帝的意,让你入了宫;第二件……”

见太后呼吸沉重,绮素不忍的打断:“母亲,别说了……”

“不,让我说完,”太后却冲她摆了摆手,“这第二件……是让你嫁了元沛……”

绮素失声道:“母亲……”

太后的目光温柔而又伤感:“你这一生原不必这样辛苦。都是……因为我……”

绮素拼命摇头:“不是这样。嫁给元沛是我自愿的,我并不后悔。”

“那……皇帝呢?”太后颤声问她。

绮素语塞,她该怎么描述她对皇帝的感情?她恨他,却又无法恨他。她怕他对她露出温柔的神色,却又逃不开他的柔情。她有时也疑惑,当年的初衷,她还能坚持多久?

见她如此表情,太后眼中有了然,也有些许伤感。她轻声道:“放下吧,绮素,别再自苦……”

绮素沉默,良久才说:“我做不到,母亲。我做不到像对元沛一样对他……”

太后还想再说什么,却听珠帘声动。杜宫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绮素欲起身迎她,太后却紧紧握着她的手。绮素只得微微向杜宫正欠身,算是见礼。

杜宫正向绮素行了礼,在榻边跪下:“太后见我,可是还有吩咐?”

太后向她伸出手。杜宫正向绮素看见,见绮素点头,于是伸手握住。太后将绮素和杜宫正的手叠放在一处,殷切的看着她。虽然太后一字未说,杜宫正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道:“太后请放心,妾会尽最大努力保护贤妃……”

“宫师……”绮素睁大了眼睛,难得的露出了惊讶之色。

她知道杜宫正一向独善其身,这些年杜宫正对她的指点和帮助明显已超出了两人的师生之谊。她曾为此疑惑不已,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因。

杜宫正看出了绮素的想法,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太后至尊至贵,那年却放下所有身段,苦苦哀求她,只求她能助绮素一臂之力。正是太后这份真心,让她改变从不涉入纷争的立场,对绮素倾力相助。但这件事她并不打算让绮素知道。为太后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也算是自己对她的敬意吧。

杜宫正虽然不曾明言,但绮素又岂会猜不到其中关节?她百感交集,轻唤了一声:“母亲……”

太后却并没有回答。绮素与杜宫正微微诧异,齐齐转头,却见太后唇边犹带微笑,却已溘然而逝……

79事端

室内是长久的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宫正才轻轻一叹:“太后已逝,贤妃请节哀吧。”

绮素闭目,却依然止不住泪水滑落。杜宫正见她如此,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低声道:“太后仙去,贤妃哀恸是情理中事,只是现在尚不是可以悲痛的时候。宫中之事,还有赖贤妃做主呢。”

绮素微微仰头片刻,好一会才重新看向杜宫正。虽面上犹有泪痕,但至少她已恢复了庄重的仪态。她起身,用平缓的语气道:“宫师说得对,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母亲向来整洁,我们也得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她拭去泪痕,向染香道:“去取水和澡豆,为太后净面。再召王顺恩来,让他去紫宸殿告知陛下,太后已薨。”

染香追随太后日久,极是干练,早已命人备好所需之物。她闻言轻轻一拍掌,便有宫人将物品一一捧来。

绮素亲自为太后清理遗容。谁料方擦拭了两下,便听外面一声怒吼:“你敢再说一遍?!”

这分明是长寿的声音。绮素闻声皱眉,这孩子莫不是又惹了麻烦?

杜宫正见状,从她手中接过丝帕:“这里有我,贤妃去吧。”

绮素微一迟疑,到底在盆中净了手,向外走去。刚到外室,便见长寿对着康王作拳打脚踢状。幸而莲生奴死死拖住长寿,他的拳脚才没落到康王身上。

康王冷笑:“再说一遍又如何?你阿娘既然做得出一女侍二夫,还会怕别人说?”

“滚!你滚!”长寿怒极,偏又被莲生奴拦腰抱住,挣脱不得,只能冲康王大吼。

“崇设,住口!”太子闻言脸色一白,厉声训斥弟弟。

大约长兄在康王心里尚有威信,他没有直言反驳太子,却还是哼了一声,以示不服。

太子毕竟与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好口出重话,只是道:“这件事是你有错,崇设,你该向两个弟弟道歉。”

“我说的是事实。既是事实,有什么好道歉的?”康王挑眉反问。

太子方欲开口相劝,却听一个低沉的女声传来:“够了。”

几人一惊,却是绮素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内室门口。康王虽然脾气乖张,到底年轻,背后说人不是却被当事人听见,他多少还是有些脸红,便别过头不说话。

绮素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几个孩子都不敢和她对视,纷纷低下头。

“太后才刚离世,你们就在此争吵不休,成何体统?太后在天之灵会怎么想你们这些子孙?”绮素的声音并不高,却自有威严,连康王也不敢再出声反驳。

太子见大家尴尬,少不得要打个圆场:“贤妃教训得是。这件事,是我和阿弟的不是。我们身为兄长,却不能容让幼弟,实在惭愧。”

他这番话避重就轻,倒是把冲突掩了过去。

绮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太子明白就好。太后过身,宫中慌乱,恕我无法招呼太子与康王。”

这话分明是逐客之意。康王听了,大为不满。这里并不是贤妃的淑香殿,她凭什么做主?太子显然了解兄弟的性情,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和气道:“既如此,我们兄弟就不给贤妃添乱了。贤妃若有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必不敢辞。”

绮素面色稍和,客气的送走了二人。太子与康王走后,她竟是看也不看莲生奴和长寿一眼。莲生奴深知母亲个性,知道她必是怒极,便扯了扯长寿的衣袖。长寿这才不甘不愿的上前,小声说:“阿娘,我们错了。”

“别叫我阿娘,”绮素怒道,“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你就算做不到兄友弟恭,也不可和太子他们冲突。你倒好,祖母刚过世,你就闹出这等事来!你……你怎对得起你祖母?”

长寿有些委屈,小声争辩:“是他们先挑事的。他们羞辱阿娘,我才气不过和他们分辩。”

“康王说错了么?”绮素冷淡道,“他说的确是事实,你阿娘是侍了二夫。既是事实,就不算羞辱。”

“不!”长寿大声道,“我不许他们这样说你。”

“你有何资格不许?”绮素反问,“没有那个地位和本事,就怨不得别人踩在你头上。”

“我会让他们知道,”长寿抿起嘴唇,“我不是好惹的。我会保护你和莲生奴的。”

绮素苦笑:“你?别说保护我和莲生奴。你哪天少惹点事,我就该谢神了。”她摇着头向内室走去。

长寿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忽然有些泄气的对莲生奴道:“她不信我。莲生奴,我真的可以保护你们。”

莲生奴点头:“我相信阿兄。”

长寿很满意莲生奴的回答,拍着他的肩说:“等着吧,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面对兄长自信满满的表情,莲生奴忽然有点不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信阿兄。不过我们现在能力不够,阿兄还是不要冲动。”

“你放心,我有分寸。”长寿信誓旦旦的说。

莲生奴狐疑的盯着长寿,显然不太相信。从小到大,他可从没见长寿有过分寸。

长寿却眯起眼,一本正经的盘算起来。

莲生奴越发的担心起来,想着要不要和母亲商量一下。可他想祖母刚过世,若再和母亲说这些事,只怕更让她心烦。何况……莲生奴想,按兄长这样急躁的性子,应该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吧。莲生奴安慰着自己,很快把这件事抛储脑后了。

光耀二十年秋,又是一年霜染红枫。

因太后丧事,宫中不曾举行任何赏乐之事,不免显得有些凄清。丧期之中,李崇讯也不好再与顾美人幽会,纵相思难耐也只得忍着。太子妃虽注意到他的焦躁,却不解他为何如此。好不容易等到宫中除服,李崇讯便遣心腹的内官向顾美人传信,约好在老地方见面。

顾美人数月不曾见得太子,也早已心焦,得信欣然赴约。

久别之后再次相会,两人情动如火。李崇讯一见她便狠命的将她揉进怀中,亲吻她丰润的唇。顾美人抵在门上,热烈的回应着他,衣衫不知不觉的滑落,露出雪白的臂膀。两人不知疲倦的缠在一处。

忽然,窗外稚嫩的童声响起:“阿兄,你说小黄真的藏在这里?”

小黄正是兰陵公主养的那只猫。这声音仿佛一盆凉水,瞬间浇息了两人的情火。

接着一个懒懒的声音回答:“我怎么知道它是不是真藏在这里,不过它喜欢往这里跑倒是真的。”

这声音听着像是长寿。

“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谁骗你了?”

“你就是在骗我!就是!怪不得这两天我找不到小黄,一定是你把它弄死了。”

“谁弄死它了?”长寿显得气急败坏。

“怎么办?”顾美人低声问李崇讯。

李崇讯将手指竖于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等这两个孩子走过也就没事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一个满含笑意的醇厚男声插了进来。

听见这声音,屋里的两人大惊失色。顾美人惊慌起来,慌慌张张的开始穿衣服,却一脚踢到角落里的灯台。灯台倒地,发出一声巨响,立刻引起了外间人的注意。

“小黄,一定是小黄!”长寿大叫一声。接着一阵脚步疾响,门被人一脚踢开,长寿的身影出现,看清室内的情形后,他不由一愣,随即大笑着叫了起来:“阿爹,阿爹,快来看呀!”

李崇讯与顾美人相顾骇然。接着,他们看到门边出现的另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并不算魁梧,却让两人露出惊恐至极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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