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洵被她脸上决绝的表情弄得心中一动,懒洋洋地靠在那里说道:“我不怕,我有自己的公司,即使我想放弃电影底下也会有新的导演来接班,顶多就是不挂顾振洵这个名字罢了。”
他低眉敛目地摆弄银质的袖扣,觉察到谢珝的注视之后略微抬起头。
这样的对视持续了不到一分钟,谢珝首先败下阵来,无力地笑了笑问道:“你还不走?”
顾振洵对她的逐客令彻底无视,看了一眼腕表说道:“现在是凌晨,我喝了酒过来的,这会儿开车回去你不怕出交通事故。”
谢珝并没有在他身上闻到酒的味道,便知道他又是在敷衍,而顾振洵却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解释道:“我喝的是vodka。”
听到这话谢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心想自己果然是做了服务型行业还要立标志性建筑,于是冷笑着说道:“那顾少自己随意吧。”接着就兀自走进了卧室。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谢珝旁边的床垫陷下去一半,她往墙上侧了侧身,给顾振洵留出地方。
顾振洵开了床头灯,把谢珝的脸扳过来,细细地端详,她眯着眼睛看他,不甚清楚的样子。他直接伸出一手来挡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顺着她的额头滑到嘴唇,最后停在脖颈上面。
顾振洵压下来,沉默地用嘴唇描摹她的脸的轮廓,谢珝没有回应,两个人像是在上演一场黑白默片,底色是最浓郁的黑暗布景,厚厚的帷幕拉起来,只剩下曲终人散的悲凉。
外面的风刮过树枝,有簌簌的响声,大概是下雪了,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皑皑的雪景?
顾振洵最终在一侧躺下来,谢珝听着他的呼吸声,想着人生真是一场笑话,兜兜转转十余年,最后顾振洵竟然会用她和骆宁泽的关系来控制她,这令她很恶心。
顾振洵这个人总是能够出其不意地抓住她的弱点,区别在于明目张胆地利用还是最后通牒地利用。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被放到玻璃缸里,然后饮鸩止渴。
“你当时害怕吗?”顾振洵的语气和平时完全不同,像是雨水打过的芭蕉,沉甸甸的都是回忆。
谢珝用余光看了他的侧脸,雕刻一般的线条,忽然觉得过往都已停住,辗转流离若干年,总是要败在这个人手里。
“早就不记得了。”
可她说着不记得,心里还是想起,若是放在十年前,不知道顾振洵会怎样,会不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威胁他。
外面的雪好像下的很大,雪光很亮,一直透过浅色的窗帘映到屋里,衬着顾振洵略微有些苍白的一张脸,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鼻梁又高又挺,嘴唇太薄,当时的青涩模样经过岁月的打磨变得更加成熟优雅,彷佛蛰伏的大型猫科动物,危险而有诱惑力。
“对比以前你身边的那些人,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谢珝想了想,皱着眉头问道。
顾振洵对这样充满深意的话有些生气,厉声说道:“谢珝,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
谢珝笑了笑,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怎么敢当,只是我只有这一颗真心,凭着你糟蹋了去,再找也就没有了。”
半晌,顾振洵开口说道:“我知你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背后要有所动作,但是别想着那么快翻盘,你用尽十年里积累的全部资源人脉来对付我,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谢珝眯着眼睛笑道:“不是十年前了,我又不是当年十八岁的时候了。”
过了好久,谢珝都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得顾振洵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想要听清却又因为太累而沉沉地睡过去。
顾振洵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睡颜,嘴角轻轻勾起来,眉头微蹙,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嘴唇微微抿起,缓声说了一句:“我都不管的。”
谢珝再醒的时候已是早上七点钟,外面天光大亮,大概是下了一夜的雪的缘故。床的一侧已经没有了人,她独自睡在靠近墙的一边,枕头上的压痕也消失不见了,像是根本没有人来过。
她有些挣扎地起床,只觉得一块硬硬的东西硌得手腕疼,低头一看,却是那天砸到顾振洵的那块表,这会儿正正地戴在左手手腕上,她把腕表褪下来,却发现里面藏了一记很深的牙印,正正地咬在细长的伤疤上面。
她揉了揉太阳穴,深感昨天晚上真是睡得太沉了。手机开机的时候发现了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她在开车的时候回了几个,留下几个不重要的交给了Anne。
开会的时候一向不怎么出席的老板居然出现了,提了一句对面的星冉,临近年底,小心谨慎。
星冉从本质上是一个手腕强硬的公司,幕后的boss始终没有在公众场合出现,不像老板,一年一度光亚盛典的时候还出现一会儿,拍拍照片见见媒体之类的,那位boss是真的首尾不见,星冉常年在位的也只是“三把手”,和院线媒体网站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光亚主要的竞争对手。
开完会,谢珝收拾文件准备回办公室,老板却笑了一下地说道:“谢珝留一下。”
16。机场
坐到一旁的时候谢珝有些疑惑,不知道老板这次是有什么事情。
“最近有苏珏的消息吗?”老板微笑着问道。
谢珝亦笑着说道:“老师好像在读一个文学的学位,前一段时间毕业了,现在看她主页好像是在法国度假。”
老板一向行事低调,对待员工也平易近人,这次主动问起苏珏实在是出乎谢珝的预料。
他听到消息之后神色轻松,笑着调侃道:“小谢,看到苏珏过得神仙般的日子,你该不会也想收山归隐吧?”
谢珝笑着说道:“我和老师没得比,所以只能努力工作,退休什么的离我太远了。”
老板听到这话后微笑着说道:“你要是退休了,我损失一员大将,小骆估计也要难过了。”
老板在听到苏珏度假之后心情一直不错,和谢珝随意聊了几句就把人放走了。
谢珝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得老板说:“小谢,最近压力别太大,你们今年做得很不错。”
谢珝回到办公室,Anne已经等在那里准备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
“谢姐你走之前拿下的两个奢侈品代言后续工作已经ok,还有明年的工作计划,新的片约剧本已经发到了我们的邮箱,上次的照片门过得很快,新电影里关于小骆的宣传已经放出去了,反响还是很不错的。”
谢珝点点头笑了一下正要说话,Anne皱了皱眉说道:“谢姐,你怎么苍白成这样?”
谢珝想要开口却是一阵咳嗽,Anne上来拍着她后背皱着眉头说道:“你最近抽烟太多了,这么下去肯定不行,什么时候去医院查一下。”
谢珝止住咳嗽苦笑着说道:“为个咳嗽去医院太小题大做了。”
凌晨时分,外面的天空还是一片黑暗,剧组搭飞机去往H市,本来B市郊区的戏就很少,待了不到两个星期顾振洵就安排转场,顺便在夜里也好避开行人。
虽然大部分媒体并没有得到消息,他们一行人登机的时候却也费了不少功夫,骆宁泽被人认出来已经是常事,谢珝处理这种情况也已经是家常便饭,风尘仆仆地护住他登机进舱。顾振洵处理媒体一直都是比较冷硬,全靠徐州圆过去,戴着墨镜绷着脸直接走了VIP通道。
头等舱被剧组包下来,顾振洵冰着脸坐在座位上,谢珝同骆宁泽坐在他的右手边,徐州在左手边。周清有通告临时请假一天带着沈琪留在了B市,明天再飞过去。
骆宁泽在上飞机前已经连续拍了两天的戏,这会儿一上来就戴上了眼罩耳机睡觉。
谢珝在一边小心地翻看文件剧本,顾振洵是导演,自然也已经连续跟了两天,眼底下现出了淡青色的阴影,略有疲态,只是一双眼睛还有光芒,黑曜石一般深不见底。
“伤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用手表遮住?”顾振洵在她耳边悄声问道。
谢珝看了一眼他左手上的腕表一眼,轻声调侃道:“不是割腕的。手表戴着太晃眼了,再说也没有戴腕表的习惯。”
顾振洵转头看她,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带着几分微怒的意思,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带着几分连夜工作的倦容,皱眉说道:“别避重就轻地逃避问题。”
谢珝看了看四周,发现剧组大部分人都在睡觉,徐州坐在一边眯着眼睛好像完全听不到他们说话,她咬了咬嘴唇说道:“逃避问题的是顾导吧,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实际上他们的交流在旁人看来并无任何不妥,光是顾振洵的那张几乎要结成冰的脸就让人难以产生什么微妙的想法,更别说谢珝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皱着眉了。
顾振洵不满地扫视了一眼,冷笑着说道:“早知道就直接私飞了。”
谢珝挑挑眉毛说道:“徐生想必也提醒过顾导要低调吧,刚刚回国何必去招惹媒体。”
顾振洵嘴角轻微地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原来你除了骆宁泽还会关心别的。”
谢珝自知失言,假装没听到,低眉敛目地翻看剧本。
顾振洵轻声笑了笑说道:“能拿到齐静导演出山的剧本,谢珝,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谢珝知道他又是在拿骆宁泽敲打自己,心内有了计较,他们的座位本来就偏僻,整个剧组也被顾振洵连续折磨了两天,这会儿都累得一个个地靠在椅子上东倒西歪。
她用余光扫了四周一眼,见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角落,神态平静地凑到顾振洵的耳边,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顾导手腕强势,分分钟就可以让小骆拿不到这个戏,谢珝知道自己人微言轻,笨嘴拙舌,不知道顾导以前的小情儿是怎么讨好顾导的,还请您明示,谢珝好照着去做,免得以后惹得您不痛快。”
说完这话谢珝看向顾振洵,眼睛里的不甘和倔强干净得一塌糊涂。
顾振洵却忽然伸出右手状似不经意地划过她左手上细长的伤疤,仅仅是几秒钟的触碰,谢珝却彷佛触电一般将手很快地抽出来。
人真是感情动物,她明知道顾振洵不爱她,却总是想着去争上一争,也许还能凭着时间的长度在他那里占有一席之地,她控制不住地拿自己和以前陪在顾振洵身边的床伴相比,最后发现在顾振洵心里她们大概是一样的,他只是想找一个顺手的工具,随便是哪个人都一样,谢珝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刚刚顾振洵的手指擦过伤疤让她想起了好多想要忘却的画面,比如某一天晚上的亲吻,顾振洵的唇执着地在她手腕周围摩擦,当时她被捂上了眼睛看不见面前的场景,现在想来大抵是在亲吻那条细长的伤疤。他轻轻地咬着她的手腕,直到伤疤处一阵疼痛袭来,他笑了一声,带着一点不羁和爽朗,她能够感受到他是怎样一点一点地用舌尖描画那一小块皮肤,然后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吻。
他慢慢地伏上来贴着她的嘴唇亲吻,舌头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不到一会儿两个人口中都有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她醒着听到的最后的一句话就是他凑到她的耳边略带嘶哑的说了一句:“谢珝,别白费力气了。”
她冷笑了一下,不禁自嘲地想到,她那点意思顾振洵早就看出来了,叫她不要白费力气还真是为她好。她总是执着地想要他的解释和承诺,可是他天生就是冷漠的人,一分暖意定要用十分利益来换,谢珝和他交换不起。
他的身边总是有一条线,十年前谢珝在线的外面,十年后依然如此。现在无论怎样温柔缱绻,也只是顾振洵的策略,等到时机一到,谢珝就会被推出去,永远地留在那里,变成一粒弃子。
飞机舷窗外仍是一片黑暗,他们在七千米的高空飞行,顾振洵在她身边,悄然说道:“谢珝,你这样时不时地挑战我的忍耐力,很容易让我保持新鲜感,这样你岂不是跑不了了?”
谢珝眯着眼睛假寐,听见这话之后抬眼看他,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剑眉斜飞入鬓,眉宇之间尽是得意之色,她笑了笑说道:“好,那我以后听话一些,顾导早些把你的计划做完,也早些放我走,好不好?”
顾振洵眨了眨眼睛,眼底的淡青色阴影越加明显,黑色的眼眸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一不小心跌进去就要万劫不复,他笑了笑说道:“好,一言为定。”
下飞机的天边已经有微弱的亮光,大批的媒体记者等在机场,顾振洵看了一眼徐州问道:“怎么回事?”
徐州微微皱眉说道:“消息不知道从哪里露出去了。”
顾振洵的神色冷漠,显然并没有料到小小的转换场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一行人从VIP通道出来,却被埋伏着的记者正好赶上,光是顾振洵就足够让所有的娱记冲上来,更别说现在还有一飞机的演员。
闪光灯此起彼伏,谢珝护着骆宁泽想要尽快地上车,可是被团团记者和顾振洵一起围住。话筒已经要戳到顾振洵和骆宁泽的脸上。
“请问剧组的周清小姐还会继续参演吗?”
“昨天晚上周清车祸,难道她不在剧组吗?”
“顾导,请问您对于流传的周清流产的消息怎么看?”
“小骆,你和周清相处的怎样,知道她怀孕了吗?”
“周清昨天是从剧组离开之后发生车祸的吗?”
谢珝并没有接到周清出事的通知,显然顾振洵方面也没有,她看着顾振洵神色平静,但是眼神里一片冰凉,便知道这位也是强压怒气和媒体打交道。
一阵周旋之后徐州带着他们冲散人群往车上挤过去,谢珝在骆宁泽旁边,帮他挡住记者和闪光灯,想要尽快走向车子。无奈人数太多,即将到门口的时候有年轻记者冒冒失失地冲上来,照相机对着骆宁泽一顿狂闪,谢珝一门心思护着骆宁泽上车,脚步走得飞快,那记者却不依不饶,整个人贴上来,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被人群推搡的缘故,一只话筒凌空飞过照着骆宁泽的脸砸过来,谢珝看到东西过来情急之下把骆宁泽推开自己挡上前去。
电光石火之间,话筒砸到了谢珝的脸上,登时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那一下很重,也算谢珝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