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洵看了一眼她口中提到的那只角落里的锅,眉心拧出了川字,“你平常用这只锅干什么?”
谢珝把调料递给他,满不在乎地回答:“我不经常用它,公司的餐厅还是挺好的,顶多饿了煮个面条。”
顾振洵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顺便解了衬衫上面的两只扣子,袖子挽了两道到手臂上,“馅儿是要放鸡蛋还是肉?”
谢珝把外套挂到衣架上,在一旁洗了手,把材料递到顾振洵手里,“鸡蛋。你晚上吃饭了没?”
顾振洵在旁边切茄子,刀在手里又快又准,偏偏还转过头跟她讲话:“没吃。我连续几个星期待在剪片室,一屋子的烟鬼,只差拖个床垫在屋里看胶片。晚上刚刚弄完,老江他们要去吃宵夜,我懒得去。”
谢珝在一旁看着他,将近两个月不见,他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眼底下有淡青色的阴影,脸上带着长期不见日光的苍白,精神却看上去不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哪磕了药回来。
“哦。”谢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看着他在那里拿着刀莫名地觉着紧张,担心他一时不小心切到手。
顾振洵倒是精神得很,毫不在意地转身和她继续说话。
谢珝看得觉着心惊肉跳,最后还是决定提醒他一下:“我还当你去餐厅偷师了,怎么切得这样快?”
顾振洵已经要切完了茄子,正在切姜丝,听到这话之后冲她笑了笑:“其实就是不看着刀就没事了。”
谢珝看他手下的姜丝果然又细又均匀,自己插不上手,索性坐在一旁喝咖啡提神,其实不过是想告诉自己,眼前的这种温情是做不得数的,天亮了他们依然是两个阵营。
顾振洵收拾完馅儿,看了一眼坐在一边谢珝,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
谢珝见他看向自己,从出神的状态中走了回来,挑眉问道:“你要喝咖啡吗?”
顾振洵摇了摇头,把筷子递给她,“我喝了一个月的黑咖,不想再回味了。你帮忙尝尝味道,我试不出来。”
谢珝拿着筷子尝了一口,“我刚刚喝了咖啡,也尝不出来。”
顾振洵接过她手里的筷子自己夹了一口,“我也尝不出来。”
谢珝拿了面皮出来,顾振洵是猫舌头,这会儿尝不出来估计是可以了,“算了,都尝不出来那就这样吧,反正只有我们两个吃。”
顾振洵似乎对于她这样的说法非常满意,挑了一块鸡蛋递到她跟前,谢珝皱了皱眉头吃掉,顾振洵笑着说:“吃了我家的饺子,可是要给我当媳妇的。”
这分明是以前两个人之间的笑话,这会儿说出来真是好不怀念。
谢珝知道他是随口开玩笑,亦笑着说道:“那你用了我的办公室,怎么没把星冉给我?”
这句话出来她自己先是一愣,顾振洵倒是平淡,笑着带过去:“你来星冉,我把我的那份给你。”
谢珝直接笑出声来,“够了啊,顾振洵,别开玩笑了。”
顾振洵颇为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饺子并没有包上很多,虽然下锅的时候有几个破了,但是也没有造成一锅汤水混着馅儿的状况。
谢珝拿了醋出来,顾振洵盛了两碗饺子端到桌上。
谢珝在一边剥鸡蛋,剥好了之后递给顾振洵一只。
“怎么还给我鸡蛋?”
谢珝吃了一口饺子,眨了眨眼睛。
顾振洵挑眉说道:“我这两天有吃饭。”
谢珝的饺子还在嘴里,继续眨了眨眼睛。
“我不缺蛋白质。”
谢珝不说话,固执地继续眨了眨眼睛。
“好吧,听你的。”
谢珝满意地把饺子咽下去,“徐州那天有电话给我说宣传的事情,这一段记性太差了。”
顾振洵不以为意,“你把骆宁泽扔在香港和影帝齐渊拼戏不担心?王老怪可比我神经质多了。”
谢珝蘸了一点醋,顺便把一个破了的饺子放到顾振洵的碗里,“不担心,他跟王导挺熟的。更何况他和齐渊是老相识了,这次再赢不了人家他没脸见我。等忙完这一段再抽空去看他。”
顾振洵把那只破了的饺子吃掉,笑了笑:“忙着对付我?”
谢珝忽然停住,郑重地点头:“对,忙着对付你们。”
顾振洵把一只饺子放到了她的碗里,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太过在意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珝揶揄地回答道:“感情并不是毫无用处。”
顾振洵直接反驳:“你现在的状态不好。”
谢珝继续吃饺子,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毛:“这跟你没关系。更何况,”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悲剧之所以成为悲剧,在于其发生的必然性。我以前很奇怪,你为什么绕那么大的一个弯来算计我,算计顾振言,直接跟家里讲明白不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我不在乎了。”
顾振洵看她在一旁吃饭,嘴唇抿了抿,想要开口却又克制了下去。
半晌之后谢珝终于说道:“真相很多情况下是不受欢迎的,特别是于事无补的那种。”
顾振洵伸出一只手帮她把眼前的头发缕开,专注而执着地看向她:“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不管你往前走了多少,我都在你的身边。
你说你只有向前走的选择,那我就来当你的身后身。
我在这里,你一转身,就能看到。
吃完之后谢珝窝在沙发上不想动弹,被顾振洵拉起来。
“今天晚上回家,我送你回去。”
谢珝整个人赖在沙发上,像是吃饱了露出肚皮晒太阳的猫,“回去干什么,已经这么晚了,明早还要过来。”
顾振洵沉声说道:“明天星期六,你快回家休息休息,你是工作狂,难道员工也要跟你一起加班。”
最后谢珝被顾振洵强制地拖到车里,像是一只被奓了毛的猫,全身的毛都炸起来。
车里很暖和,两个人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顾振洵讲剪辑师的事情,镜头的事情,谢珝刚开始还会回应他。过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渐渐沉重,她这一段时间一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再加上暖气的风吹到脸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境并不是很安稳,她着急地要去赶飞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一定要赶上。却偏偏迟到了,偌大的机场一片空旷,没有一个人,最终还是误机了,有很凉的风刮到脸上,像是忽然之间变得压抑了很多。
慢慢的温暖渐渐靠过来,像是沉静的海水,一点一点地将她围住,她向着暖源靠近,有熟悉的六安瓜片的味道,谨慎可靠。有人在她旁边说了些什么,并没有听得很清,但是觉得安心了许多。
终于还是醒了过来,谢珝在后座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前面的顾振洵。
“到了吗?”
顾振洵笑了一声,“醒了。”
谢珝看了一眼表,凌晨三点,她睡了两个多小时。车已经停在自己家楼下,一片静谧,车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灯,映在顾振洵侧脸上,她把身上盖着的外套递回前座,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啦。”
顾振洵把衣服接过去,嘴里还不忘笑话她:“车里睡了光亚的金牌经纪人,你说我是向你老板敲诈多少钱啊?如果他不肯按时付钱给我,是不是我可以撕票啊?谢小姐,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谢珝把头发拢上去,干脆利落地反驳道:“前座还有顾家的大导演,我是向你哥敲诈多少钱呢,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在家数钱玩了啊,我把你撕票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吗?”
顾振洵摇摇头:“不会。总之我没有在乎的人,更不会有人在乎我。”
33。原谅
顾振洵摇摇头:“不会。总之我没有在乎的人,更不会有人在乎我。”
谢珝知道这是以前她气急说过他的话,这会儿被他这样提起来,只能顺着说道:“你先别自怨自艾,《暮雪》还没宣传上映,等它上映了你再自己找个地方悲凉去,到时候没人管你。”
顾振洵听了这话更是一脸受伤的表情,“原来我的价值在你这儿还比不上一个电影。”
谢珝对他这种示弱毫不不同情,“你的价值可多了去了,留着你好过年呢!”
顾振洵把衣服披上,一口毒舌地回答:“过年当然要选你啊,听说智商越低肉越好吃。”
谢珝挑眉毛:“好吧,原来你对自己的行情这么了解。”
顾振洵看着前面寂静的夜幕,突然之间冷了语调:“你梦见了什么?”
谢珝笑了笑,随意地开玩笑:“梦见你胖成了伊丽莎白,被巨龙抓走,我披荆斩棘去救你,中间要测800米,反派boss说跑不到三分钟就要把你卖肉吃,我跑啊跑最后居然迷路了。”
顾振洵听了她的话笑了,低沉的声音在车里响起来,“你做梦都在跑八百,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谢珝晃了晃脑袋,把那点梦想中的遥不可及晃出去:“我身残志坚,你有意见吗?”
这样到最后我就可以打跑巨龙,然后就可以把你装在口袋里环游世界了。想到这里,谢珝不禁自嘲起来,果然年轻时候的梦想总是离题万里。
顾振洵忽然变得郑重了起来:“谢珝,我们是一类人。”
谢珝没有料到他会说起这些,不甚在意地回答:“所以呢?”
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一旦相遇即会背离,命运之中只有一个交点,然后在彼此的余生看着对方与自己渐行渐远。
谢珝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开开车门下来,不想到顾振洵也从车里下来。
谢珝笑着告别:“我走了。”
顾振洵帮她把大衣的领子翻上去捂住露在外面的耳朵,皱着眉头开口:“没有巧克力了怎么办?”
谢珝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半晌之后顾振洵打破了沉寂,“算了,赶紧上楼去吧,下次就有巧克力给你了。底下多冷。”
谢珝笑着说道:“好。”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我们的故事注定不会很长。
我也不能见到你变成伊丽莎白的时候了。
顾振洵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车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等在后面的变成了顾振洵。
香港。
谢珝到剧组的时候骆宁泽正在跟齐渊对戏,见她过来冲着她挑了挑眉毛。
谢珝冲他招了招手,走到一旁跟王导打了声招呼,王导正忙,没顾得上跟她多说几句。
谢珝走到一旁,把带来的水果和小食品拿给大家,沈琪这个时候拿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
“沈姐。”谢珝笑着打招呼。
沈琪把手里的一杯咖啡递给她,和她站到一起看着骆宁泽和齐渊在不远处拍摄,周围围着一堆人,灯光,剧务,化妆师,遮光板,只能从一个小小的缝隙里看到两个人的影子。
“当年我也是和苏珏这样的,拿着两杯黑咖,看着对面自卿和钦彻两个对戏。”
谢珝知道夏自卿当年的经纪人是沈琪,苏珏和她是老对手,自然免不了两个人有交手的时候。
“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沈琪看着远处,眼睛里似乎有些惆怅。
“你做得很漂亮,苏珏要来也不会比你更好了。”
谢珝笑着说道:“我哪比得上老师,跟你们当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沈琪摇头,颇为遗憾地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支细长的香烟,“她赢了一辈子,论手腕,绝对是第一,对自己太狠了,说放手就是一辈子。”
谢珝拿出打火机,沈琪凑上来点上,“周清回家去了,我当时劝她说小孩留不得,她不听,结果出了事。”
谢珝抽了一口烟,“各人有各人的缘分,阿清离了娱乐圈,嫁人生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也是一般明星比不了的福分。”
沈琪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你这话还真跟苏珏一模一样。我当年要离开星冉,她跟我说‘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一种福分’,你们师徒两个都知道这个道理,怎么到自己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谢珝用食指弹了弹烟灰,“有一口气要争,不过道理都是讲过别人听的,到自己身上就得狠一些了。”
沈琪拍了拍她的肩膀,“苏珏无药可救,你也无药可救,我不管你们了。陈铭怎么样?”
谢珝无奈地笑了笑:“陈铭在国外。”
沈琪了然地笑了:“我就知道她得交代好你们两个才肯收手,必然还有说不让陈铭回国,对不对?”
谢珝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沈琪依旧在笑,只是眼睛里的悲伤更浓了一些,“她一定是要事事周全才能走的。陈铭当年是从星冉我手里签过去的,他在公司受排挤,结果因为像钦彻被苏珏看重。她若是真得松一口气跟他在一块了哪落得今天这步田地。你看顾好他,言先生跟他有嫌隙,你小心一些。”
谢珝并没有问陈铭为什么当年在星冉受排挤,也没有问言先生跟陈铭有什么嫌隙,只是笑着说道:“那谢谢沈姐提点了。”
沈琪自嘲地笑了:“我提点你什么,路是自己走的,你选了这条路,就得走到底了。”
谢珝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烟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晚上,骆宁泽黑着眼圈敲门。
谢珝开门,骆宁泽拿着一杯双皮奶递给她。
骆宁泽这两天正在节食,王导觉得他应该再瘦一点更符合人物特质,现在脸上的线条越发硬朗了。
谢珝看着他在椅子上摇来晃去,暗想刚才一瞬间觉得他长大了真是荒谬。
“忙完了啊?”骆宁泽嘴里叼着一支烟看着她,他不会抽烟,这会叼着也不过是缓解一下饥饿感。
谢珝拿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把他嘴里的烟头抢过来,语焉不详地回答:“还没,差不多了。”
骆宁泽“切”了一声:“怎么可能,星冉和公司不是还在斗吗?”
谢珝也淡定地“切”了回去:“我过来待不了多久,小孩子别整天管些有的没的。”
骆宁泽停止了摇晃,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不是小孩子了。”
谢珝笑了一声,随口安慰道:“对,你不是小孩子。”
骆宁泽知道她在敷衍他,皱着眉头开口:“周清的孩子是谁的?沈琪是放弃周清了吗?”
谢珝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