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完开场白之后就随意地站在一旁,为机器人留出中间的舞台。
钢琴曲响起来,一小队机器人散开摆成方阵,开始在台上跳舞,最简单的踢踏舞由它们跳起来带上了一点搞笑的气氛,观众席上偶尔会爆出笑声。
《The First Snowflakes》的调子似乎被他做了简单的修改,后面的节奏慢慢加快,机器人的站位开始变化,它们似乎组成了更加复杂的队形,舞姿的难度也开始增加。
一曲终了,最中间的机器人却没有停住,它从高台上跳下来,翻转三百六十度单膝跪地。
顾振站在它们旁边,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睛里是掩不住的得意,他笑着看向观众席中的谢珝,无声地说了一句话:“跟我在一起。”
谢珝在离骆宁泽不远的地方找了张椅子坐下,顾振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越过人群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对骆宁泽的造型还满意吧?”
谢珝靠在椅子上,左手轻轻地抠着中指,平静地说道:“满意,张老师果然是造型圈里的大手,不能不佩服啊。”
顾振洵拉了张椅子坐下,拿出烟盒,颇为绅士地侧过身问道:“可以吗?”
谢珝点点头,熟悉的烟草气息笼罩在四周,她看着正在换另一套造型的骆宁泽。
“其实我一直对于当时的表白挺满意的,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会答应?”顾振洵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细长的丹凤眼看向谢珝,彷佛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谢珝转过头看向顾振洵明明灭灭的烟头,半真半假地说道:“你当时看起来太帅了,我答应你图了一时的爽快,以后会特别有危机感,担惊受怕得太有压力。”
她早就知道顾振洵家世良好,进退有据,哪怕是情书疯传闹得人尽皆知的时候也给谢珝留了余地在,平时做事也是有礼有节,即使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家里的情况,谢珝当时也猜得到他起码是个世家子弟。
“是不是当时我家里给你太大压力?”顾振洵低头抽烟,声音听起来带了一点沙哑。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话,在旁人看来大概是两个人在讨论电影的事情。
谢珝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的把手,调侃地笑了笑:“光是你这个人就给人平添了一堆压力,你大哥当时哪有时间来管我。”
她想起顾振洵当时写的情书,漂亮的正楷字在信纸上闪闪发光。他会在加班之后坐地铁去家教的地方接她回家,然后再在口袋里藏一块小小的巧克力看着她一点一点吃完。这大概就是寒冷的冬夜里仅有的一点暖意了。
顾振洵彷佛在一旁也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半晌却还是接着刚才的话题开口说道:“所以后来你把我捡回去的时候有没有受到大哥恐吓?”
谢珝笑眯眯地说:“没有,我当时得意到极点,堂堂的顾公子也有失意落魄的时候,以后一定要裱起来挂在墙上让你记着我这‘一饭之恩’。 ”
顾振洵的烟快要抽完了,谢珝看着那些落下的烟灰,忽然有些不舍。
“我当时让你过得不好,你现在后悔吗?”顾振洵亦看着即将燃尽的烟头,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悄然问道。
谢珝一直都在浅笑,这会儿反倒平静下来,她闲闲地叙述了一小段事实:“我年前的时候和Anne去看了一场电影,文艺片,里面的女主角说了一句话‘人生要是无悔,该多无趣啊’,我当时觉得可笑,现在想来大概总是有几分道理,我做了很多值得后悔的错事,现在更觉得傻得要命,但是这就是我的前半生了。”
谢珝的话刚刚讲完,烟就燃尽了,顾振洵也看着地上的烟灰忽而叹了一口气,他抬眼看看周围发现人们都在忙着,这里又是一个死角,就趁着无人注意侧过身来用刚才夹着香烟的修长手指碰了碰谢珝的无名指。
谢珝站起身,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果决地走向了围着骆宁泽的人群。
人生在世数十年,总是离别多于相聚。韶华白首,转眼已是身百年,蚍蜉撼树,飞蛾扑火,白骨如山,红颜易老,意料之外总是无奈。但是那又怎么样,顾振洵也许会在深夜剪辑室里看到某个镜头时抚额长叹,谢珝也可能会在校庆时看到银杏叶子铺满小径时失声痛哭,但是这些都已经不可更改。
他们已经选择了离别,也就注定了等待。下定决心的人从来都不会回头。
顾振洵曾经下定决心一生再不见谢珝,这样他也就不会再离开她,可是他还是订了回国的机票,早早就让徐州安排公司的各项事宜。
谢珝亦决定以后不再与顾振洵共事,但是还是接下来公司传过来的剧本并且跟随骆宁泽进组。
他们的过去依然尘封,前路漫漫,艰险何其多,但是这一支烟的时间也总是能够抽得出来。
但是他们之间,也只剩这一支烟的缘分了。烟头燃尽,烟灰落下,时间流转,光影缠绵。
10。聚会
周清和沈琪是下午的飞机,到剧组的时候刚刚赶上接风宴。徐州是一个人才,这样的地方还能创造条件满足顾振洵一定要在有窗户的地方吃开机饭的怪癖,找的房间保暖措施做得非常好,与外面寒冷的冬夜做出了鲜明的对比。
席上坐了不少人,沈琪年纪和苏珏差不多,这会儿正拉着谢珝讨论怎样护肤。骆宁泽无奈地看了一眼两个女人,与徐州交换了一个女人就是这样的眼神。
平心而论,沈琪和苏珏当年也不过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二人各为其主,为了己方的利益杀的你死我活。苏珏辞职之前交代给谢珝的是注意沈琪,但是也曾经弹着烟灰说沈琪这个女人算得上个合格的对手,颇有几分欣赏之意。
沈琪妙语连珠,连番调侃徐州的安排:“你们都不知道徐生多会砍价,和我谈合同的时候寸步不让,我都在想以后等大家都退休了,买菜去一定要拉着他,肯定不会吃亏。”
谢珝也笑着附和:“那是,和我整整地讲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外的那些就不说了,最后占尽便宜之后说就是这样吧,我们谈好了。”
周清在一旁捂着嘴笑,骆宁泽淡定地围观她们两个女人同一个男人的战争。顾振洵更是维持了以往冰冰冷冷的态度镇守一方。
话题不知道怎么转到了毕业的学校,周清说起了当年在学校里练功的场景:“我当时台词讲得太差,一直都是被老师罚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那段日子最好。”
骆宁泽在一旁笑着打趣她:“你们这些高学历科班出身的整天在我们前面卖弄,真是不给人活路。”
周清眉眼弯弯地调侃:“说道高学历这桌上怎样都轮不到我,小骆你自己经纪人正正经经的P大出身,我们这些跟她比起来都是要没脸见人的。”
谢珝本来正坐在一旁吃菜,这会儿无端中箭,挑挑眉毛说道:“阿清你怎么把话绕到我身上了,沈姐和你一个G大一个Z戏,我和小骆都是无业游民,跟你们比起来杀伤力差远了。”
沈琪淡定地喝了一杯,开口说道:“我们这些人争什么争,最大牌的中间坐着,徐州你说是不是啊?”
徐州见战火又转移到了自己这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原来还是一个拼学校的年代啊。”
周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听说顾导也在P大读过,那谢珝和导演岂不是早就认识的校友啦?”
谢珝不知道周清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只能笑着说道:“我们不是一届的,想攀上顾导还是比较困难的。”
顾振洵闻言颇有趣味地十指交叠地放到桌上,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嘴角微微带了些笑意:“我们当时同学聚会的时候碰见过几次。”
顾振洵的确在同学聚会上见过谢珝,只是确切地说是谢珝的同学邓皖过生日邀了一帮人过去吃饭。
后来饭局就变成了拼酒和玩游戏。一群人平日里不是技术宅就是窝里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竟然想现场编一个程序来找倒霉蛋,被邓皖以“我过生日不许提代码”的宣言制止。
开始玩的还算正经,每人说一件自己没干过的事情,余者若是做过就要放下一根手指,哪个先放完哪个就算输,输的人回答一个问题。
“我没接过吻。”一个小师弟挠了挠头发说。旁边放下了一圈手指,留下的不过几个人。顾振洵余光瞥了谢珝一眼,她淡定地伸着手指显然也一样没做过,顾振洵莫名地觉着心里有几分痛快。
几轮下来终于抓住了顾振洵,难得能够抓住传说中的键盘王子邓皖表示自己很开心。周围的观众也嘘声四起,强烈建议问个劲爆的。
顾振洵倒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完全一副能奈我何的表情。
围观群众在旁边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邓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有没有做哪件事的时候是不计后果的?”
顾振洵听到之后扫了四周一眼,谢珝在他对面,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周围有几缕头发掉落下来,她抬手拢了拢头发,低眉敛目的瞬间宛若一个旧时的大家闺秀。
他忽然觉得头顶的灯光也柔和起来,笑着说道:“有。”停顿了一下又扫了全场一眼,显然大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看着对面的谢珝抬起头来,眉目清宁,忽然又加了一句:“想要用一生去换。”
一片哗然,顾振洵反而淡定地不得了,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待大家闹过之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啊,下一轮下一轮。”
最后整个局面演变成了拼酒游戏,在喝倒了一片人之后桌子上仅存的清醒的只剩下了顾振洵和谢珝两个。
顾振洵倒好,一副独孤求败的模样看向谢珝,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彷佛是在说:“你肯定拼不过我的啊。”
谢珝见他淡定自己也分外坦然。她酒量是天生的,开头的时候并不知道,家里偶尔会和老爸喝上几杯啤酒,却还是被老妈禁止的。刚刚拿到金牌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出去庆祝,大家都不会喝,却偏偏都要过来敬她,师兄师姐们年龄都比她大,也不能多作推辞。最后桌上趴了一圈人,她环顾四周,从此意识到自己大概属于这方面天赋奇异。
顾振洵见她坦然,轻轻地笑出声来。他早就见她与众不同,别人都是脸越喝越红,唯独谢珝,一杯接着一杯,脸却渐渐地发白,清俊锐利,如同一把冰封的剑。她喝酒从不上脸,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喝到过上脸的地步。到大学之后基本上大家都不会专门灌她,邓皖也是防着拼酒专门拉她过来撑门面。
谢珝微微蹙眉:“怎么着,顾少不行了?”顾少本就是院里戏谑的称呼,这个时候叫出来分明是因为她看见了他眼底的那点笑意,当他小瞧她。
顾振洵随手拎了一瓶上桌,两只修长的手指用力一捏,随意地把瓶盖放到桌上,笑着说道:“继续。”
谢珝在一边淡定地看完他徒手开瓶,默默腹诽了一下,就倒了满满的两杯放到两人跟前。
顾振洵做事从来都是追求一击必杀,唯独谢珝是个例外。这会儿两人也只是说过几句话的同学关系,顾振洵正在准备下手,谢珝还毫无知觉。
他依旧是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挑眉笑着冲谢珝亮了亮空了的杯底。
谢珝也不懈怠,同样干脆利落地解决。
谢珝的脸上渐渐地浮上来红晕,眉眼之间带了一些调皮的神色,偏生还是乖得很,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去,直到最后眯起眼睛来,睫毛微微颤动,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她笑着问道:“你还剩多少的量?”
顾振洵看了一眼地上摆好的空酒瓶,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幽深而宁静,不见一丝波澜。
“一瓶,你应该是还剩半瓶不到吧?”顾振洵胸有成竹地说道,不过声音却有一点沙哑。
谢珝点头:“差不多。”
顾振洵心满意足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拼不到最后不会认输。”
谢珝难得喝得这样爽快,也就不再计较输赢。眼底眉梢皆是肆意放达之气,一双眸子亮的惊人,眼波流转,那点稀少的书香贵气也就从从容容地散发出来。
顾振洵心里也觉得痛快,两人从里面结账出门,走在街上。饭店就在学校的北门,于是那一群醉鬼就被扔在了那里。现在已是凌晨,天上点着几颗星星,路灯发出昏黄的光,伴着有些寒意的凉风,映出两个人并肩而行的影子,均是一样的清俊漂亮,分外和谐。
顾振洵看着谢珝走在一旁,还是看起来很乖的模样,只是走着走着就摇摇摆摆地晃起来,像是未长大的小孩子。
眼见着她就要走到前面的井盖上去,顾振洵急忙拉住她,顺势地把人抄到怀里。“不要踏到上面去。”他状似严肃地说,实则已经带了几分醉意。
谢珝茫然地转头,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什么?”
顾振洵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吉利,万一掉下去怎么办?大晚上地还要捞你出来,累死了。”
谢珝醉得更厉害一些,勉强保持头脑清醒,也就不再追问他这句话的逻辑是否通顺,继续被他拉着在路上摇晃。
“你是不是还没吃饱?”顾振洵被清凉的晚风一吹脑袋清醒了些,仍是左手握着谢珝的右手,自己的右手伸到了大衣的兜里搜寻。他见她一晚上尽顾着帮邓皖安顿诸人,让大家吃好喝好,后面又喝得多了自然没吃过几粒米。
谢珝眯着眼睛不答言,许是真醉了,亦或者不想说话。
顾振洵说话时已经从兜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剥了外面的包装送到她跟前,笑着说了一句:“还醒着吗?”
谢珝接过巧克力道了声谢,不甚自然地从他左手抽出自己的右手,耳朵尖上却一点一点地红了。
顾振洵慢慢地走在她旁边,跟随着她的步调,于是看上去就像两棵从土里逃走的树,挺拔修长,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顾振洵送谢珝到楼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完全醒了,谢珝眼睛亮亮地道谢,两人中规中矩地互道晚安。
谢珝转身离开时忽地被叫住,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顾振洵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拿出一块巧克力递到她手里说道:“我刚发现今天拿了两块出来。”
谢珝望着自己手心坦然地笑道:“是昨天。”
顾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