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他把手贴在我脸上:“他竟然打你!”
“是昨晚跑太急摔的。”我笑笑,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这是这个项目的所有资料,已经基本完成,肖哥,我想辞职。”
他愣了一下,点上一根烟:“我造成了你的困扰吗?所以你要躲开。”
“不是,”我捏了捏有点沉的头:“肖哥知道我是个胆小的人,一遇到困难就想逃避,但是唯有感情,我不会逃。我离开只是因为这份工作不适合我,不想再给肖哥添麻烦。”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如果你是心平气和的来说,我会答应,但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放心?”
“放心?放什么心?”
他没有回答,却皱起眉头。
我头昏脑胀,奇异地把眼前深沉忧郁的他幻化成当年那个笑容迷人的俊朗少年。
“肖,”我忘形地摸上他的唇角:“你还是笑起来好看,我从来不吝啬给我笑。”
他抓住我的手,又摸了摸我的额头:“小弟,你好象病了。”
奇怪,他握着我的手很热,摸我额头的手却很凉。
我冷静地说:“不会的,你知道我不轻易生病,我一般都是装病。”
“是啊,没完成作业的时候,或者起晚了的时候,或者……”他笑着拉过我,把额头贴上我的额头,突然顿住。
“该死,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起身去拿衣服,离开他的温暖,我突然打了个寒颤,然后浑身开始发冷,冷到腿发软牙齿打战。
他用外衣裹住我,紧紧搂住我的腰。
“别,没那么严重,我自己去。”
这样出去,他的形象就毁了,我把外套拿下来还给他,慢慢往外走。
“瞻瞻,你总是这么宽容,会把身边的人惯坏了,”他突然紧紧抱住我:“惯坏了再放手,这很残忍知道吗?”
他也曾惯坏了我,也曾放我孤独,想起他刚才说怎么放心,我笑得无奈:“肖哥,很久以前你没有把心放在这里,现在又何必放心?”
肖畅眼里闪过沉痛,默默看了我一会儿,不再说什么,但是仍然坚持送我去医院。
我其实没什么,只是因为着凉有些发烧,大夫却非要输液,肖畅也坚持,我只得躺在病床上,看着液体一滴一滴注入手臂,慢慢地睡着了。
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肖畅在一边专注地看报纸,金色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子照在他身上,他的黑发变成了闪亮的棕色,神情温暖而沉静。病房里来来回回的人,不算吵但是也并不安静,我突然恍惚了,隐约觉得这一刻我将永远记住。
又想起几年前那个春日傍晚,奔跑的他,踢球的他,骄傲的他,潇洒的他……
十年一晃啊,刹那便是永恒。
“肖。”我不自觉地叫出声。
“嗯?”
他抬头看着我,没有说你醒了,好一点没有之类的话,就像当初没有问你怎么来了,你好不好。
“没事。”
我笑笑,又闭上眼。
这一刻我知道了,铭刻在心的东西,时间不是问题,距离不是问题,所有有形无形的东西都不是问题,唯一有问题的是,我们在经历的时候不知道哪些东西会永远刻在心里,也不知道刻下的是甜还是苦。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六章
我没有要肖畅送,而是打车回家。
掏钥匙的时候门开了,尽管石斌过说会早些回来,我还是没抱什么希望,以至于猛然看到他后丢脸地呆在当地。
“傻了你。”他把我拽进屋。
“石斌——”我把手里的袋子一扔就向前扑去,几乎是跳到他身上。
“又来了,你是狗啊,蹭蹭蹭,我脸都被你蹭脱皮了。不老实在家睡觉你跑哪儿去了?”
他笑骂,在我屁股上捏了一下。
“唉呦——”我叫,混蛋,我有打针的。
“这是什么?”踢了踢地上的袋子,他的脸色变了。
“药,我发烧了,所以——”
“发烧?我帮你弄干净了,怎么会发烧?”他的声音明显提高,急躁地摸摸我的额头:“大夫怎么说?”
“白痴。”我小声骂。
“你说什么。”他拧起眉。
“我说,该吃药了,石斌,你帮我倒杯水。”
念在我生病的份儿上,明知撒谎,他也难得地没有计较,我把他支得团团转,他也忍了。
当我又一次湿润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叫石斌时,他忍无可忍。
“妈的,你这是什么腔调,我看你不是在发烧,而是发骚。”他狠狠地吻我:“说,从哪儿学的这副样子?”
我嘿嘿笑:“剥个石榴给我好吗?我想吃。”
他没有剥过石榴,迸出来的石榴籽掉了一地,我微笑地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慢慢地,他掌握了一些诀窍,最后把剥好的果实放到我嘴里。
一棵石榴有多少颗心啊,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不经意碰掉了些,也捧住了些,却没有一个是故意丢弃。
我赖在床上,他在一边忙活,还是时刻不忘工作啊,只是变成拿回家来做。
“石斌,你对我们的生活满意吗?”我趴在床上问,他八成已经把我说想跟他谈谈的话忘了。
“很好。”
“你觉不觉得我好吃懒做,胸无大志,没有责任心?”世上大部分的事都有两面,光记得对他的不满,也许在他心里对我也有诸多不满。
“嗯。”
“你——有没有想让我改变?”
他回头很不屑地看我了一眼:“你变得了吗?”
“变不了。”我有点泄气了。
“那不就得了。”他又埋头在电脑里。
“你会失望吗?”进而失去兴趣和——爱。
“你就那副德行,我本来就没希望你怎么的,有什么好失望的?”
真是让人伤心的话啊,我把头闷在枕头里:“你希望的是什么?”在他的设想里,他的妻子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猪,你想把自己闷死啊。”一本书嘭地砸在我脑袋上。
“啊——”我大叫:“你把我打傻了要负责一辈子的。”
“哼,傻了更好,省得你成天的胡思乱想不睡觉,过来,我肩膀酸,帮我捏捏。”
“我是病人啊。”
“是懒病,还不过来?”
我慢腾腾走到他身边,他拉我坐在他腿上敲我的头:“没傻啊,还听得懂我说话。”
“是啊,你省心了,不用怕我赖你一辈子。”
我站在他身后捏他的肩膀,肌肉硬得跟石头似的,这人到不了30岁就得得颈椎病。
“嗯……对……就这儿,”他舒服地闭上眼:“你这手还挺棒的,冲这个,只要你不真变成猪,我就让你赖,随便你赖多久。”
我手一僵,心跳加快,他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突然觉得浑身无力,掩饰性地低头在他耳边说:“石总,我的手艺比你外面的人如何?”
他浓眉一拧,我起身就跑,还是被他压在床上,铁钳一样的手捏在我肩膀。
“我让你知道外面的人是什么手艺。”
我百般求饶他也不理,在我身上乱捏乱揉。
“杀人了——”
我叫,他改搔我的痒,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错了……不是杀人……是杀猪还不行吗……”
这次换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才停住,看了我半晌,重重趴在我身上,呼呼的热气吹着我的耳朵。
“小样的儿,一个你已经把我折腾苦了,哪有心思再去找别人?再想这些有的没有的,我真揍你了。”
他目光炯炯,话是威胁,语气却近乎诱哄,那样子简直性感死了。
我忍不住把手伸进他的衣服,他啪地打开:“生病了就给我老实点,洗洗上床睡觉。”口气又恢复了一贯的蛮横,似乎方才的温柔只是我的错觉。
他又回到电脑面前,我洗了澡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沉浸在工作中的他没有了平时烈火一样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冷峻,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怪不得方姐说他的员工都很怕他。
我闭上眼,准备好好睡一觉。
不知道这样的沟通算不算失败,只知道我突然什么也不想计较了。
病好后,十一长假我回了趟家。
到家先大睡一天,直睡到头昏无力才懒洋洋地起床。然后陪着老爸下了一天棋,又陪妈妈逛了一天街。
和妈妈逛街总是很有成就感,售货员的赞美不必说,光行人的目光就足矣让我陶陶然了。
我不禁想起在部队的时候,只要妈妈的身影走过操场,那天挨罚的人势必成倍增多。时光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岁月的刻痕,反而为她增添了从容和优雅。
如果她知道我的事,会有什么反应?
逛累了,我请妈妈喝咖啡,我们坐在上岛咖啡厅的二楼。昏暗的灯光掩盖了我的脸色,我还是有些紧张。
印象里,妈妈从没打骂过我,却也很少抱我,也不记得有亲过我,很长的时间里都以为她不喜欢我,慢慢长大了才知道她天性如此,她是那种即使一个人也能怡然自得的人,而大部分的时候她宁愿一个人,我怀疑有时候爸爸也走不进她的世界。
聊到没话题聊了,我试探着问:“妈,我有一个同学因为对象和家里闹翻了,没地方住,咱家的旧房子能不能先租给他?”
那套房子去年就空下来了,老爸想卖了它添点钱给我再买一套,我说要留在北京,老爸就把它交给我算是给我一笔买房基金,我懒得管,就一直闲着。
她瞟了我一眼,眼神里若有所悟,微笑着说:“房子是你的,你自己做主就行。”
我苦笑,连老爸有时候都忍不住探问我有没有交女朋友,她却一次也没问过,难道作为母亲就没有一点关心?
“妈,你肯定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闹僵?”
她随意地搅动咖啡,铁瓷相击的声音清脆悦耳,透着惬意悠闲。
“为什么?”
“因为他父母想要的是媳妇,而他找了个相公。”
清脆的声音嘎然而止,她抬头震惊地看着我。
果然是我冰雪聪明的母亲,我笑了笑说:“妈,要是那件事发生在咱家,你不会也把我赶出去吧?”
她很快恢复如常,抿了口咖啡淡淡道:“孩子大了总要走,用不着赶。”
真的服了,至此无话可说,我一口气把咖啡喝完,浓浓的苦入喉,还有淡淡的味道留在嘴里,经久不散。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她站在门口说了一句。
“你爸心脏不好,你别让他着急。”
她径自进屋,我靠在墙上呆了会儿,突然想起肖畅抽烟的神情,酒能醉人,烟呢?我想也许我也需要一根。
当晚我托在铁路工作的同学买一张火车票,第二天回到北京,果然是旅游黄金季节,到处是人,在火车上被挤得七荤八素的我,实在不想去挤公共汽车,好容易打到一辆车,却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车钱几乎掏空了我的腰包。
汽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一半时我就开始晕车,下车后在路边吹了会儿风才慢慢走进小区。
昨晚失眠,今天就吃了一顿早饭,我又累又饿又困,想着是先睡一觉还是先吃点东西,或者先洗个澡。抬头竟然看到家里亮着灯,我精神一震,决定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埋入他温暖的怀里。想象他的反应,我在电梯里偷偷笑了,光亮的电梯门映出我的脸,好傻。
我懒得拿钥匙开门,而是咚咚咚大力砸了三下。
“谁啊?”
石斌的声音有些烦躁,似乎是跑过来,猛地拉开门。
“石——”
我还没来及开口就被他捂住嘴推出来,里面一个女声问:“斌斌,谁呀?”
“没事,推销东西的,我出去一下。”
门砰地关上,石斌把我带到楼梯间。
“斌斌?呵呵,石总,你怎么跟我编?”
心一趔一趔的,像抽筋一样,我靠在楼梯扶手上笑,他懊恼地在我后脑一拍。
“想什么呢你,我爸妈来了。”
“了解,我退场。”
我转身就走,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我的身子转了180度,他的眼睛像高强度的探照灯打在我脸上,晕车的感觉又回来了,我闭了闭眼,用手支着额头。
他抬起我的下巴端详:“你不信?”
“我信,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退后一步,一派轻松地晃着手里的包,他最受不了我漫不经心的样子,立刻就急了,重重把我推到墙上。
“我就烦你这样,想让我怎么做你就直说,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看到他拧起的眉头和烦乱的表情,我叹口气,把手环过他的腰间,额头蹭着他的脸,深深吸气汲取那熟悉的气息。
“我只想这样而已,一路上就一直想。”
他用力抱紧我,炙热的气息烘烤着我的耳朵,低哑的笑声充满情色意味。
“想我哪儿?用这里想还是——”他亲亲我的额头,抬起膝盖蹭过我的腿间:“用这里?”
我向旁边挪了挪:“石——”
他吞下我的声音,浓烈的程度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我无力抗拒,我们在昏暗的楼梯间无声地纠缠,直到开门声响起,刚才的女声说:“这孩子,干嘛去了,电话还打了一半。”
脚步声在楼道里踢踢踏踏地响,我突然咬他一口,他难得没有睚眦必报地给我一下,而是大力按住我没吱声。
“你也真是的,他那么大人还能丢了,快回来吧。”
脚步声又走了回去,门关上。
“找死啊你。”他愤愤地捏了我一把,我拿开他的手弯腰捡起地上的包。
他搂住我,声音放柔:“忍耐几天,我一会儿先帮你找地方安顿。”
我苦笑,他在我唇上啄了一下:“在这儿别动,我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就来。”
他大步走回去,我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墙上,下楼。
在附近的小公园坐下,看看表,已经9点钟了,我拨通张钺的电话。
“哥,我是小林,我想去你那蹭几天饭。”
“你小子终于露面了,正好,这几天我不在家你替我盯着点儿,饭馆那边……”
原来他陪女朋友旅游去了,在西双版纳。
天居然阴了,凉风习习,我抬起头。
最消磨意志的不是误会,而是长久的失望,误会总有解开的时候,而一次一次的失望沉淀下来,就成了疲惫,疲惫到扔下一颗巨石也激不起一丝浪,这个时候有船也不愿去上了。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谁也没有错,只是无奈,谁叫我走的是这条路,无奈也是必然吧。
电话持续地响,一声一声,我没有接,估摸手机快没电了,正准备关机,发现是肖畅的电话。
我自嘲地笑,按下接听,那边刚叫了一声“小弟”,电话就被抢走,隐约的笑闹声中,带着酒意的声音如爆炒蹦豆噼里啪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