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正看到齐河湿漉漉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皱了皱眉,没看到过这孩子瘸得这么厉害。他总是尽量让自己显得像正常人的样子,对于残疾的左腿总是尽量掩饰。
似乎有点不对劲。洗了热水澡也没有让他的脸色红润些,反而更白了。
正想着,齐河的身体已经左右摇晃起来,好像已经站不住了。她还没来得及伸手,他已经斜斜歪倒,撞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苍白地好似要晕过去了。齐欢忧虑地注视着那对不停翕动的睫毛。又长又黑的睫毛上,一滴不知是水是汗的珠子,在灯光下折射着晶莹的光。
齐河坐在地上,慢慢回过神来,咬着唇,似乎很羞惭:“腿突然抽了一下,一不小心就。。。。”这话还没说完,那条腿就又抽动起来。足趾突然之间向掌心弯成诡异的角度,小腿到脚踝瞬间绷直了,隔着睡裤也可以看见腿上的肌肉在激烈地扭动。他说不出话来了,两只手抱住腿拚命压住,汗珠争先恐后从额头上冒出来。
齐欢立刻明白他大概是走路太多抽筋了,一把拉下他的拖鞋,左手抓住脚掌心,右手就用力把他那只抽住的脚趾扳回去。那条腿根本不受控制,还在拼命抽搐。他显然疼得厉害,手指紧紧掐着腿,身子却往后弓,嘴唇都白了。齐欢大声喊:“小河,放松!放松!做深呼吸!”他又痛得直了一下,却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气,呼出,又吸了一口气,呼出。肌肉仍不时剧烈地扭动着,他很听话,在每次剧痛的间隙深深呼吸。
这种方法好像慢慢生效了。发作持续了七八分钟,终于缓和下来。齐河已经痛得满身冷汗,手脚都是冰凉的。
齐欢这次真的气得要命,看到没事了,转身就走,一边冷冷骂道:“让你逞强!你就自己闷着吧,看谁理你!”
脚步声渐渐离去了。他坐在地上,印着牙痕的白唇裂出一个笑:瞧这女人多糊涂,这个是她自己的房间啊,说要走,也应该是他走。可是笑到一半就无声地停住了,心里面,那满满的,满满的,全是苦涩啊!他把头靠到膝盖上,抱紧身体,一时间觉得疲惫已到极点。房间里安静极了,也冷极了。他模模糊糊地想:“为什么还要期望呢?这么多年不也一直这么过了吗?”
恍惚间却有人拿脚踢他,抬头,正是齐欢。仍然是那种冷到骨子里的语气,毫不客气地骂:“你还敢坐在地上给我装死!地上凉你也没感觉是不是?难道还等我扶你?自己给我滚到床上去!”他沿着那纤纤手指的方向一看,齐欢竟然已经跑到他房间把他的被褥全拿过来了,铺在床上。床前却多了个小小的地铺,放的却是齐欢自己的枕头被子。齐河疑惑地看着她,她又踢了他一脚:“还不快点!就凭你这身子还想照顾娃娃!我今晚得看着她,你就沾光一起过来睡吧!”
齐河看着她狰狞的神情,却突然有点明白了。一股热潮从心底直冲向眼眶,他倔强地拼命控制着,仍有半滴热热地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印。
齐欢心里叹了一声,孽障!这一辈子就毁在那半滴泪上。
第四章 得意的得,得意的意
齐欢睡不着。不是因为床铺太硬,也不是因为地上太冷。而是脑袋里太多杂事飞来飞去,譬如说:齐河该上学了吧?怎么也不见他提起?再譬如说:宝宝都1岁了,好像还没起名,齐河老叫她妹妹,女孩子的名字怎么能这么偷懒呢?
一晃就差不多两个小时过去了。齐欢仍然死乞白咧地直挺挺躺着,甚至从鼻子里发出均匀细微的鼾声来。四五年了,她一贯喜欢用身体欺骗大脑,企图给大脑传达她要传达的假象。可惜聪明的大脑往往不甩她。
黑暗里突然听到齐河低声问:“你睡着了吗?”齐欢动也不动,心里默念:“我睡着了,我睡着了。”
过了一会,齐河又说了一句,这次声音压得却比上次更低,好像蚊子哼哼。齐欢更加理所当然地听不到,毫无反应。
房间里就静默了。
5分钟过去。。。。。10分钟过去。。。。。。15分钟过去。。。。。。
不行,熬不过他,实在等不下去!
齐欢气呼呼跳起来,扭亮了床前的小灯,咬牙切齿地道:“说大声点你会死啊?要么就不要说,说了就大声点!存心不让我听到,是不是?”
齐河的手臂遮在眼睛上,终于低声重复了一遍:“姐姐,我腿疼。”
娃娃依然很乖地睡着。房间里很静。但是有什么轰然倒塌了,发出一声巨响。
这也是他第一次叫她姐姐。很柔软的味道,带点苦恼,带点委屈的样子。
她终于笑了,认命地走过去,在被子底下摸到那条有些畸形的腿,细心揉捏起来。肌肉很紧,那孩子的右手扯住了被褥拼命攥着,左臂却依然搭在眼睛上不肯放下。
“以后敢不敢逞强了?”
“不敢了。”
“敢不敢下雨还到处乱跑了?”
“不敢了。
“敢不敢腿疼也不说了?”
“不敢了。”
临睡之前齐河又低声叫了一句“姐姐”。让齐欢心里真是得意的得,得意的意。
——————————————
一下子一切都好了起来。
天很蓝,云很清,设计图及时完工了,齐河和妹妹又都很乖。乖得简直不得了。
她终于抓住要点了,原来齐河吃软不吃硬,稍稍多疼爱一些些,就要露出那种湿湿的眼睛来。然后拼命把家里收拾地像样品屋一样,玻璃干净到能滑倒苍蝇。
齐欢傻傻地笑,快乐得想跳舞。其实这很容易,她心里现在就有满满的关心,满得要溢出来。有一个人来爱的感觉真好。今天要给他个惊喜。
她提前下了班,口袋里揣着两张电影票,是新上档的大片,听说很不错。妹妹——她和齐河两个人一起想了个不错的名字,叫小言——有钟点工带着,她也特意吩咐过会晚回家了。至于齐河那个课后辅导,一天不去,有什么关系?人聪明,不用上学也一样。她高中毕业就出来做工,现在赚得比大学毕业的人多两三倍不止。骑在小绵羊上,她一样趾高气扬。
哪料人算不如天算。迎接齐欢的,才真是扎扎实实一个大“惊喜”。
“那个腿不好的同学啊?他每次放学就走的,从来不跟别人说话。他是不是有点自闭阿?”边上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女孩子插嘴:“我知道我知道,他就在学校后面那个拉面摊上帮工的。”帮工?齐欢还不敢相信,特意求证:“你们不是有课后辅导吗?”小女孩哄笑了,这阿姨真土:“哪有高一就辅导的?”我咧,齐欢脸都青了,她还以为这小狐狸改邪归正了,妈的结果自己赚私房钱了。她没给他足够的零用吗,他瞒着自己攒钱做什么?一种被背叛的悲凉悄悄升了上来————无论有什么事,难道不可以试着信任她吗?
悄悄来到女孩描述的小店,远远站着。果然是齐河,穿着油腻腻的围裙,正满脸堆笑,在腌臜拥挤的小店里艰难地穿梭。一个客人在起身的时候撞了他一个趔趄,却头也没回就走了。齐河左腿重重拐了一下,差点跌倒在脏水里,勉强的笑容却依然挂在脸上。真没用!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那种小媳妇的架势,像那天一样冷傲地捍卫自己的尊严?
齐欢从角落里转出来,径直迎向那个撞他的客人。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鞋跟狠狠踩到他脚面上,还用力转了几转。
果然满意地听到一声长叫。心里终于舒坦了。
男人怒气冲冲去拽她的胳膊。却见齐欢从口袋里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把小蝴蝶刀,在指间娴熟地玩弄着,笑得一脸阴狠。估计就是真正的黑道大姐头来了,也不会比她笑得更邪恶。
男人落荒而逃。齐欢这才走进拉面店,大马金刀坐下。开口就喊:“老板,来一碗牛肉拉面!”
从看她进门,齐河就知道事发了,再也没敢抬头。可惜小店只有他一个伙计,就是不情愿也没办法。他低着头无声无息地把面放下,正想走,就被她叫住了。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陌生人一样。
他这些日子刚有些红润的脸,一下子全白了。
齐欢拿筷子在碗边上丁丁地敲:“老板,说了不加香菜的,没听到?”同桌的客人讶异地抬头看:这女孩子没说过吧,怎么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齐河也不分辨,默默把面端下去,换一碗没加的过来。
齐欢喝了一口汤,又有意见了:“啊呀,你们做拉面不放盐的吗?”
齐河从厨房里端出一小碟盐来,轻轻放在她面前。
齐欢仍不罢休,一样一样慢慢点,点完了饮料点花生,点完了花生点黄瓜。偏偏饮料只喝一口,花生只吃一粒。黄瓜倒是吃了几片,只是她又开始要求用番茄酱蘸着吃。
这不是耍人吗?老板都从厨房里出来探头对这恶客怒目而视。她仍然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齐河的脸色越来越白,心里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在她快把店里所有的小菜都点遍的时候,齐河终于在她桌边站住了,哑哑地说:“姐,咱们回去吧。”
他还有脸用这个字?齐欢心里那个怒啊,笑得更假:“姐?哎吆,我怎么当得起?你可别乱认亲啊。”说完看也不看他,起身就走。
钱留在桌上。一大堆硬币,连一角的都有。十几块钱的硬币。她就是故意惹麻烦来的。
压在硬币下面的,是两张从中间很整齐地撕开了的电影票。
本市最有名的电影院,最好的位置。
齐河把这两张小小的纸片紧紧攥在手里,似乎已经麻木了。
第五章 我们去看电影吧
“姐,你开门啊,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的。”
门又响了。妈的这小子还让不让人睡了!齐欢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到枕头下面。他喜欢站岗让他站去。他又不是她的谁谁谁,她管晚上冷不冷,那条腿累不累啊?再说,就算她想管,人家让她管吗?
外面的声音已经带点颤了:“姐,你开门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齐欢再次翻身。
烦不烦,烦不烦?!也不会想点新鲜的词,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故不故意你不都做了,难不成还非得让我鼓掌欢迎啊?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到最后终于没声了,看来这煞星总算是走了。
钟敲十二点。她抱紧好不容易得回安宁,几乎要睡着了。几乎。
如果不是那闷闷的一响的话。
是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齐欢猛地睁开眼,一头汗。
是梦吗?
她几乎是跳下床的,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拉开房门。
看不出这小子这么笨啊,竟然一直守在她房间门口。齐河歪歪倒在地上,闭着眼,无声无息地挣扎。那条畸形的腿,很剧烈地扭动着,像一尾离了水的鱼。看就知道一定疼得要死。但齐河脸上竟然是很平静的神情,除了满脸是汗之外,就像死人一样地平静。
齐欢果断地把他的裤脚撸起来,那条腿的肌肉在她手掌里诡异地扭动着,却冷得像块冰。她用力握住他的膝盖,把那只正奇怪地佝偻起来的脚靠到自己温暖的小腹上,另一只手在他小腿上来来回回地摩擦。
这次发作好像长得永远结束不了似的。
他的样子实在太痛苦了。齐欢终于受不了了,骂道:“放松些,你到底在干什么?”
齐河睁开眼看着她,可是眼睛里一点神采也没有,空空洞洞。她心里害怕起来,连声问:“小河,你怎么了?别吓我。”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眼睛看着她,却好像根本看不见一样。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齐欢根本没有想到下午的事情对他伤害这么大,此时又痛又悔,几乎要哭出来:“小河,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要这样,姐姐是逗你玩的。”
他的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手下肌肉的抽搐缓和了些。可是还在继续着。每次抽动,细小的汗珠就从齐河额边鬓角一层层冒出来,连头发都已经汗湿了。
一直这么坐在地上也不是个办法。
齐欢强压着心头的惊惶,把他半拖半抱拉到自己床上,又开大了房间的暖气。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伤腿。
一条十几公分伤疤盘踞在修长的腿上,触目惊心,从大腿一直划到了小腿,歪曲狰狞的缝线好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大蜈蚣。他的残疾竟然不是先天性的!
是什么样的事故导致了这样的伤痕?
齐欢心里酸酸地,一言不发地拉过被子将他盖好,冲了个热水袋,然后自己也钻到被子里,抓住他的脚踝靠在热水袋上。他腿上缝线周围的肌肉都硬得像石头一样。齐欢稍稍用力,就引来他不自觉地回缩。
温暖的环境终于让他的抽搐渐渐平息下来。他疲惫已极,竟然睡着了。没睡的时候,他一声没吭,睡着了却双眉蹙着,好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梦中呓语:“姐,我们去看电影吧。”
齐欢不禁热泪盈眶。
轻轻扳开他一直紧握的手,是两张捏皱了的电影票。中间撕开的地方,已经用胶带细细粘好了。
“姐,我们去看电影吧。”
齐欢失眠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她就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到客厅打电话。
“亲爱的小欢欢,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啊?手下一个蠢材闯了祸,昨晚我陪尽小心才让客户回心转意的,天快亮了才睡呢!”男人的睡意十足的声音里夹杂着撒娇和抱怨,成功地让齐欢满脸黑线。
“方心宇!你该感谢我没有半夜call你,误了你的好事。睡得晚,那么干脆不要睡了嘛!还不知从哪个夜总会爬出来的,想都知道你那点德性!”
“小欢欢,为什么你对我总是这么的残忍呢?人家好歹也是你的前男友呢,你这个女人丝毫不顾旧情。”
他最近好像搭错线了,总爱说些半真半假的暧昧话。齐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早八百年的事了。你总不会不记得是你甩了我吧?说正经的。我弟弟想找个份兼职,你那里有没有合适的?要轻松的,最好是尽量坐着的那种,薪水不要太差。我可以直接把数目打到你的户头上。”
“唉,咱们俩还提钱就伤感情了。没听说你有弟弟啊?我比较喜欢你过来帮我。多少薪资随便你开口。最近我好忙啊!”
眼看他又要扯到九天之外了,齐欢毫不犹豫地踩刹车,出口就是冷酷的威胁:“帮不帮,一句话!”
方心宇瘪了瘪嘴,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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