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黑的眼睛诚挚地看着她。她却受伤了。
这算什么？她日夜守护着，目不交睫。最终却是一句——你不要管。
齐欢一语不发，摔门而去。
齐河久久凝视着她站立过的地方。
那声摔门声，沉重地响在屋里两个人的心上。老人疲惫地跌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几天工夫，他就苍老了许多。
“小河，我这几天一直在和一个老朋友商量你的病情。保住你这条腿，不是不可能的。”
本来应该是个好消息，他的语气却无限疲惫。
齐河低眉，语气平平地问道：“有副作用，是吗？”
老人吃惊地看向他。“是的。有很严重的副作用。我采用保守疗法，可以让你的病情不再恶化，但坏死的部分却无法恢复正常。也就是说，你将无法行走。可是，没有损坏的神经却仍然有感觉，环境略微潮湿阴冷，炎症就会发作，徒增痛苦。唯一的希望，就是将来医学水平有飞跃性的突破。”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担忧地看了看齐河。齐河正平静地看着窗外，仿佛听着的是别人的故事，但被单底下的身体却微微抖着。
老人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只顾着保护齐欢，想着不要让齐欢承担做这个决定的沉重责任。却让一个这样年轻通透的孩子，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齐河清澈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他也知道了吧，所以刚才说出那番话。
老人狼狈地别过眼去，不敢再看那双眼。事到如此，也只有继续下去了。
“小河，你自己决定吧！我的建议是———截肢吧。希望太渺茫了。”
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不。我不想截肢。”齐河突兀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老人语重心长地劝说，“你要明白，长期不运动会造成腿部健康恶化，炎症发作的频率和严重程度都会增加，情况只有越来越差。而医学发展，谁知道呢？按现在看，可能性几乎为零。”
齐河依然凝视着窗外，安安静静地重复：“不需要考虑了，我不想截肢。我相信将来会有办法的。”
就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在等待医学突破吧。也许我就是在等待医学突破。谁知道呢？无论如何，姐姐会好受一些，我并没有因为她而失去一条腿。
第十四章 我爱她
4年后。
“不去不可以吗？姐，我不想去。”
“人家女孩子都快到了，你还任性。我跟姓方的打听过啦，桑陌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很好的女孩子。可是，那又怎样呢？
齐河低着头，默默看着齐欢的发心。她正弯着腰帮他穿袜子———脚跟被温柔地握住的感觉。他悄悄移开视线，耳朵有些发红。
“好了。”大功告成，齐欢站起身来，满意地上下打量。齐河穿着棉质白衬衣坐在轮椅里，耳边一撮黑发不柔顺地翘着，真好看呀。她突然淘气，伸出尖尖手指用力去压那撮不听话的头发。齐河呆住，五秒钟后才晓得躲闪，耳根却立刻红了。
齐欢长长叹气，这么可爱的弟弟，谁能不多疼惜些呢？也难怪最近方心宇看见她和齐河在一起，就阴阳怪气地说些酸话。这个痞子的话啊，不足在意。不过亏得他提醒，她才留意到齐河真的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20岁的大男孩，这样怎么行？听说这个桑陌追了齐河很久了。天幸那天是自己接到约会电话，要不齐河又一声不响就当没这回事。
心酸呢。英俊的弟弟要跟一个好女孩去约会。————她突然失去了好心情，心烦意乱地责备。“干嘛不肯用轮椅？每次我们出去玩不也都用吗？尽要在别人面前逞强。唉，说起来那个什么电脑科技秀有什么好看，人挤人。”她早已忘记受害者正是被自己逼着去的，无端发脾气。“算了，早点回来，太阳落山后气温就低了。我等你吃晚饭。”
齐河好脾气地笑。别人和姐姐怎么一样。就顺着她的意思去一次好了。
桑陌是山水的师妹，还在上大学。她到方心宇公司拜访山水时，第一眼看到齐河，脸便轻轻，轻轻地红了。山水在旁，顿时大起知音之感，拍着桑陌肩膀啧啧夸赞“有乃师姐之风也”。山水无长性，秉着“天涯何处无芳草”的猎“草”原则，早八百年已转战他方。桑陌看似随和，却是个执著的，追求齐河迄今已4个月，仍在屡败屡战。方心宇评价曰：桑陌其人，出身豪门，追求者众，却从无骄矜之气，难得的是年纪尚轻便懂得善待他人，为人处事一片玲珑心肝。———这赞誉甚高，方心宇说这句话时却极其真诚。他自己一样出身良好，但凡从小养尊处优，难免自私自利，觉着世界上所有人与事都应以自己为优先，于是年少时错失齐欢，铸成人生最大憾事。事到如今，无论如何出力弥补，也无法挽回。虽饱受求之而不得之苦，但他眼里只得齐欢一个，有什么办法？这便是命里魔障。齐河，也是桑陌命里魔障吧，否则如此女子，为什么会第一眼便沉迷，不可自拔。
桑陌已到了齐欢家楼下，她很奇怪这里竟然是一般的住宅小区，而且看公寓楼看外观也有些年岁了。按照齐欢的身价，什么房子住不起？她有些好奇，却无暇多想。呵，是齐河，他来了。满天的阳光仿佛突然因此明亮起来。她笑着迎向前。
齐欢陪齐河下楼，站在他左侧。他向桑陌礼貌地点头示意，却侧过头安然一笑，低低道：“姐，晚上我要吃冬瓜汤”。桑陌的脚步慢了下来。
为什么每次看到他们姐弟俩在一起，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呢？
秋风从车窗里吹进来，虽然清爽，却有点凉。桑陌体贴地将玻璃升上来。轻快的音乐在车厢内静静地流淌。
“你和你姐姐感情很好？”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试探地问。
齐河微笑。“哦，是的。”似乎只要提起这个人，他的眼神就会特别柔软。
“但是听师姐说，你们不是亲姐弟？”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却没法子收回了。
车厢有一刻的静默，但他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们不是亲姐弟。她把我带回家的时候，我和妹妹已经饿了两天——你知道我还有个妹妹吧。她那时只有1岁大，每天夜里哭。我却是个小瘸子，又瘦又自闭，还常常生病。”
多年后他提起往事，那对决绝的琉璃色眸子却没有再次出现，眼神里甚至带着一抹温馨。“她是个心很软的人，对我们很好。后来我受了伤，左腿不能走了。她又把整个房子完全改造过，让我更方便舒适。”
关于齐欢的传闻，桑陌其实听说过很多，有些远在她碰见齐河之前。这个圈子并不大。家里父兄也提起过这个女子。听说，她工作的那间大服装公司其实是她爸爸留给她的产业，她却安然在里面当个小设计师，每月靠薪水生活，从来不动父亲的遗产；听说，后来她突然开始插手公司经营，行事犀利冷洌，使公司迅速扩张，从此在生意场上名声鹊起；听说，一年前那家公司宣布多元化经营，旗下分公司已正式进军软件行业，颇有建树。各色消息听说了很多，却从未觉得这个女子会是个心软的人，会心软到捡不相干的人回家，更别提如此用心照顾。
看出桑陌眼神中有不信的神色，齐河只是一笑，并不辩解。自己和姐姐的事，只要他们两个人了解就够了。旁人怎么想，又有何干？但他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一定要说清楚。
“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姐姐的，除非她让我走。”
这辈子？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是自己想错了么？她笑笑，嘴巴有点干：
“弟弟一辈子跟姐姐在一起？我听说方大哥一直在追齐姐呢，也许他们将来会结婚的。你打算插在中间做电灯泡？”
方心宇，年轻英俊多金，几乎是绝对理想的丈夫人选。表面上有些玩世不恭，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对齐欢一往情深。还有一个桑陌、山水他们不知道的虞南方。这几年，虞南方常常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谁能想到，那头熊竟然是个很著名的摄影师？他跟一个世界级的摄影协会签了约，随队到处跑，有时在赤道，有时在南极。但只要他来本城，齐欢必会抽大把时间跟他闲聊喝酒，到处疯玩。虞南方在各地写很厚的信回来，姐姐读着信，时不时便会心微笑。那微笑，很是温存。
但这一切对他没有意义。齐河声音低低的，却很坚定：“她想让我走时我自然会走的。”
桑陌心中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的，我爱她。”
第十五章 世上多魔障————佛曰求而不得之苦
妈的，我要开始写狗血剧情了，速战速决
那种高科技秀，其实并没有齐欢想象的那样人多，毕竟偏重商业领域的软件平台，并非一般市民感兴趣的。
有很多公司展出了最新产品，齐河看得尽兴，两人待到下午2点钟才去吃午饭。他的脸色已经有点苍白，上了车就静静闭眼坐着。出事之后，他的身体越发差了，性子却依然倔强，常常硬撑着也要去上课。有一次不小心同学打假受到波及被推倒，在床上足足躺了2个多月才好。齐欢就帮他办了休学，所有课程请了最好的家教在家里读。就是那个时候，齐欢动用了她以前即使辍学打工也发誓一辈子也不会动用的遗产，并从此踏入商界。不过齐河一次有更多时间可以花在自己极有天赋的软件设计上面，进步一日千里，是方心宇公司的设计部1号人物，业界中也鼎鼎大名。
桑陌有些分神。刚才她贪着偷看齐河专注的样子，一点私心，竟没舍得提醒他休息。现在他的情况看来不大好。“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现在送你回去？”
齐河微微睁眼：“我不要紧。害你到现在都没吃饭，真是抱歉。我们先吃过饭再说吧。”
桑陌黯然。吃过这顿饭，将来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
着实不甘心啊，她突然冒失，用意挑拨：“会不会，你对齐姐姐，其实只是感激？”
齐河没有回答，温和地看着她，黑黑的睫毛下掩映着了解和坚定。桑陌有种被拆穿被拒绝的狼狈，箍着方向盘的手起了微微的青筋。“不管怎么说，我会坚持的。也许将来，你会改变想法。”
齐河无奈，也有些怜惜。这种守着一个人的坚持，他们两个其实是一样的吧。
*****************************************************************24/07 更新
西餐厅大方雅致，由于过了高峰时间，并没有多少人。落地的大玻璃窗正对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几丛绿色的灌木，疏落有致地辟出一方幽静。桑陌轻车熟路地走到靠窗地位置坐下，桌上的一个精致的小小牌子写着“Reserved”。侍者马上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递过两套深褐色镂花Menu。
桑陌是熟客。餐厅里用餐的人，并没有人西装革履，但看似普通的休闲服饰边角上，往往会有一个不起眼的品牌标志，表明此件衣料出身高贵。————真正有实力者的，含蓄的高贵。齐河扫了一眼，便了然于心，但他淡淡一笑，便不甚在意地专注到手中的菜单上。
桑陌不禁倾倒。这个男人穿着毫不起眼的无品牌衣服，仔细研究菜单的样子也仿佛对西餐并不熟悉，但他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天生就是习惯俯视一切的贵族。那种即使坐在大街上乞讨，也能让人一眼分辨出来的深入骨子里的若有若无的气息。
餐桌上很安静。他吃饭的样子也很有教养。桑陌正在偷偷从眼睫毛下欣赏，齐河却突然抬起头来，措手不及，正在脸红之际，却发现齐河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失态，视线落在她身后。她诧异回头，心情顿时大坏。
“桑小姐，没有必要一看见我就拉长脸吧。”来者是个年轻男子，毫不客气地拉出椅子坐下，轻佻地语气似乎是针对桑陌，眼睛却望着齐河。那眼神，很让人不舒服。
桑陌本欲与心上人有段甜蜜的午餐时间，却被这个臭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打断，别提有多恼怒，险险连礼貌的笑容也挂不住，一句话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秦大少，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那我应该出现在哪里啊？”
她假笑，充满恶意：“不是应该在‘翠花楼’啊，‘寻芳阁’啊什么的？”
“翠花楼？寻芳阁？新开的？我怎么不知道？”
齐河却早已明白她语意，嘴角微微一勾。
那男子纳闷半天，才突然明白过来。他也不知是涵养好还是脸皮厚，并不恼怒，半真半假地调笑：
“小陌啊，就算我冷落了你，你也不用找个替代品吧。这小子细看还长得真有几分跟我像，你从哪家店挖掘出来的？”
桑陌从小被护着宠着，几时听过这种阴损话，简直把她和妓女放在一同比较，又连累到齐河，面红耳赤之下，竟结巴起来：
“你！你！”
冲动之下，伸手便去拿桌上的水杯，眼见便要泼了过去，幸好一只手及时按住她胳膊。她挣了挣，却没挣开，愤然回头，大眼睛里已有晶亮的泪水滚来滚去。
“坐下。”
她仍然僵着，杯子里水面微微晃动着。
“坐下。”
这次的语气加重了。
桑陌终于放开杯子，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你先起头的，也不怪这位先生。”齐河温声道。“再说别人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你又何必管那么多？”他说这番话，竟然看也不看旁边的男人一眼，直接把对方当成空气一样。
桑陌渐渐冷静下来。泼这种人水，倒显得自己像泼妇一样，如何值得？她听话地埋头专心对付食物，慢慢回味齐河语意中维护，脸上甚至隐隐约约露出笑容来。
这招厉害！被人完全忽略的男子面上笑吟吟地，其实心里已暗暗骂了好几回。
“小陌啊，不要这么无情，我道歉还不行么？”
桑陌礼貌微笑：“秦先生，我也有不对。对不起。”她直直看着对方，客气而疏远，仿佛在问：“此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男子突然觉得狼狈。混身花丛多年，从来游戏人间。两个月前某一日，上天竟让他遇见此女，从此一见倾情，不能自拔。说不上她好在哪里，反正好到受如此侮辱，仍然坐在这里不舍得离去。他讪讪，想了半天，找一个话题来说。
“说真的，我跟这位先生长得很真有点像呢。”
桑陌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在两张面孔上打量。她点头，
“奇怪，是有点像。眉毛，唇型都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