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安一贯是懒得理周遭事的,现在难得语气认真严肃地说些什么,雅言听得有些呆愣。半晌反应过来她讲了什么,狠狠咬住了唇。
陈伯提了药箱上来,通知说顾先生等在楼下,雅言起身,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看佑安,神色复杂。
那个与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十八年的姑娘,仍旧随意地靠在贵妃榻上,懒散地望着窗外,好像对全世界都不在乎。可是有时候,她却又出人意料地看得透很多事情。
若是可能,她真的不想生活在可以看到叶佑安的地方。她的存在像岁月刻在脸上的风霜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些不甘和心痛。她转头看着佑安,低不可闻地说道:
“佑安,再见。”
佑安闻言回神,雅言却早已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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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彦刚刚到OLD,就接到了助理的通知,说是雅言去找过他,他沉声答了句知道了,坐到乔越和洛客书身边,要了一杯酒。
这么多年,难得顾彦与洛客书能有心情坐在一起。乔越看着这情景,百感交集地叹,“似乎很多年没有这样聚过了。”
洛客书手指扣在杯口上轻轻划着,随意瞥了乔越一眼,没有答话。乔越看见他的动作,笑着调侃,“你看看,跟佑安在一起久了,连动作都一样。”
顾彦也看到了洛客书的动作,笑得颇有些无奈,没来说地说道,“客书,谢谢。”他举杯,轻轻碰上洛客书的杯子,“叮”的一声脆响。
洛客书明白他在感叹什么,喝干了杯中的酒,笑笑说,“这话从你这听到,还真是……”他本想说“别扭”,可恍惚间又明白了顾彦的意思,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这小小的角落里,气氛不热络也不尴尬,三个人坐着喝一只年份尚可的酒,偶尔出声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他们早过了青春热血的年岁,已知人情冷暖,变得圆润世故。多年来各自亦有心结,鲜少有今日这样倾谈的机会和心情。乔越十分清楚地知道顾彦刚刚所指皆与佑安有关,再看两个人都是平常神色,便轻声转了话题,颇带惋惜地对顾彦说,“若不是老爷子施压,我本来还想看你跟客书能在三稿做些新创意出来。”
“果然开发商才是奸商。乔越你想从我跟客书这儿赚多少?”
“我因为你们俩个祸害,挨了多少训收拾了多少烂账!剥削你们俩简直太应该了!”乔越崩溃,竟然还敢说他是恶人。
“老爷子才是眼睛最亮的人。”洛客书轻笑,“我看老爷子根本没给顾彦压力。”
“没有压力?”乔越不解。
“没错。”洛客书点头,“老爷子非常清楚,只要事情涉及佑安,我们便会想尽办法息事宁人。”
乔越看向顾彦求证,后者点点头,苦笑着说,“林景湖畔本来也不在今年想争的利润里。顾氏就算不得,也不过是让董事会的那帮老头说几句闲话。乔越你知道吗,当年虽然雅言拿出了股份,但是老爷子把我叫到了跟前,对我说他观察了我很多年。如果我能达到他的要求,他自然愿意赞同我和幼幼。只不过,多年过去,我让他失望了。”
“什么要求?”
“他说,幼幼身为叶家人,不能恃宠而骄,要经得起打磨。可是幼幼那些年与我在一起,完全没有学会对自己负责任。老爷子觉得我不适合当他的孙女婿。”
“可你还是做了他孙女婿。”乔越拍拍顾彦的肩膀安慰道,“其实雅言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顾彦沉默。
他与雅言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不容易,却谁都错了。
洛客书端着酒杯轻晃,琉璃灯昏黄的光打在杯子上,折出一道明媚的线。他看着沉默的顾彦,沉声道,“虽然媒体的注意力被顾氏吸引过去了,但是风口浪尖,幼幼只要离开叶家,大概会有无数的狗仔队跟着。现在她就算回了英国,那些乌七八糟的报道还是不会少。”
他饮尽杯中酒,似笑非笑地说,“你家雅言,真是惹了不小的麻烦。”
“所以老爷子把幼幼隔离了。”顾彦无奈,“你我都不能出手,这事怕是需要乔越来做了。”顾彦笑着看向乔越,“不知道你这奸商肯不肯。”
乔越认识他们俩之后,每次的祸事基本都是他去收场。时隔多年,乔越看着对面两个人,极其郁闷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要我去收拾。行了,我会联系俞槡,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顾彦。”洛客书起身,“没有人喜欢付出了得不到回报。虽然顾氏宣布退出,但Ken by L在林景湖畔的项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其中几个流程呢?”
他问得轻巧,语气像是商量今天晚上佐餐的红酒是要一支帕图斯还是玛歌般随意。顾彦听了挑眉,复又笑笑。
都说洛客书让人捉摸不透,可他却最看得透别人。这样的邀约,是已经料到董事会的发难了吧。
“具体细节我们可以再谈。”洛客书拿了外套走到门口,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乔越叮嘱,“三稿我本想让幼幼亲自来做。既然不用比了,那最后的定稿便用幼幼修过的那份吧。”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那是自然。”洛客书笑,“与她有关的事情,我何必客气。”他说着甩了张卡给酒保,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越这下真的内伤了,顾彦在他身边无声地扯动嘴角,说不清是黯然还是无奈。乔越看到,拍了拍他的肩,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佑安曾说,乔越哥,我也开始相信情分了。
他当时想说什么,却也是像今天一样,什么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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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言走到楼梯口,看到等在客厅的顾彦,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从二楼下来,眸子专注地追着那个她爱了很多年的男人。他还是习惯穿深色的衬衫,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一派雅然风流的态度。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让她爱了这么多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却换不来他一顾。
很小的时候,她刚刚被接到叶家,馨安帮她准备了一件百褶裙,想要在新年宴会上将她作为叶家的女儿介绍给亲朋好友。于是那天,她真的像个小公主一样站在偌大的客厅里,听人们对她的称赞。
她笑得很僵硬,神色胆怯,手足无措。馨安受不得累,叶珲早早便带了她去休息,又招呼了一个男生过来,说这是雅言,你带着她玩儿吧。
叶珲又拍拍她的头,弯下腰介绍,“这是顾彦,以后你会经常见到。一起去玩儿吧。”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彦。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自己僵硬地抬头看向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他对她极温柔地笑,递了杯水过来,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对她说,“看你站了半天,问好问的都累了吧。”
他语气温和,话里却透着对这场合的鄙夷。他甚至都没有自我介绍,就那么理所当然地进入了她的生活。
这么多年过来,若是有人问她,叶雅言,你到底爱顾彦什么。她想她自己都回答不出。
她爱他什么呢?
他曾经阳光温和的样子,还是如今沉静如水的可靠?
她不知道。
生活里有太多的行为与想法是找不到理由的。她懵懵懂懂地过了这么多年,心里唯一清楚的便是:她要顾彦。
这么多年的人生里,也只有一个顾彦,出现的那样理所当然,恰如其分。
她走到顾彦身侧,哑声说“你来了”。顾彦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心里一叹,伸手揽过她的肩,柔声问,“怎么了?孩子不安分,让你难过了?”
她摇头,也不管陈伯是不是还在,便扎进顾彦的怀里,半晌闷声说,“佑安的手可能烫伤了,陈伯虽然拿了药箱过去,但还是叫医生吧。”她说完抬头,果然见他神色一冷。
“我会通知客书,你不用担心。”他平静地答,打给洛客书后揽着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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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雅言。”他轻声唤她的名字。
“恩?”
“那纸婚前协议,我已经联系律师作废了。”他神色如常,雅言呆呆地看向他。
那个她最忌惮的东西,他竟然愿意让它变成一张废纸?
“为什么?”她有些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我想过了,今后我们一起生活。你想要一个家,我便给你。你是我孩子的母亲,于情于理,我都该对你好。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便会尽力满足你。”他熟练地打着方向盘,笑着看了她一眼,“雅言,所有关于幼幼的事情,就这么过去吧。”
“顾彦,你刚刚说什么……”
“我能做到的会尽力给你你想要的。只是有些东西,你不能要求,我也不会承诺。我们相安无事的过完下半辈子,谁都不要再去招惹佑安,好吗?”
雅言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平稳,神色安宁,说话的语气温柔,听起来像是极其醉人的情话。
他承诺了下半辈子,她本该欣喜,却为什么难过得想哭呢?
信号灯变换,车子平稳的驶出去。雅言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她听见自己放轻了语调,甚至有些快乐地答:
“好。”
作者有话要说:恩,忽然想问,用星号分割一下会更好吗?
做个试验。
明天开始会更忙。
这篇小文本没打算写这么多,可它就这样长到了10W。
感谢的话留到最后一章吧。
距离结局不远了,耐心再耐心。
对我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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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修了部分内容。
最近很累。
大家日安。
☆、远行的离歌
看着洛客书从窗台进到她的房间,佑安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是应该面露惊讶还是淡定如常。她发呆的时候,洛客书已经堂而皇之地靠在她的床上,跟她的泰迪熊沟通感情。
佑安看着眼前的男人和一只熊,情景诡异地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微微地叹气,她坐到窗台上,面无表情地看向洛客书。
许久不见,他怎么如此气定神闲?佑安腹诽,手指在杯口上一下一下的轻敲,有种想要冲他吼几句的冲动。
“幼幼,你可以提问。”洛客书含笑看向她,“我知道你需要很多答案。”
佑安看着他笃定的样子,比他还淡定地撇开头,不再看他。
“幼幼。”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沉静如水,飘到她耳边时仿佛还带着呼吸的温热。佑安咬咬牙,不回头看他。
从那天见到雅言,她慢慢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她好像不能奢望姐妹亲情,同住一个屋檐下十八年,抵不过爱一个人的痴心。比如她不能奢望洛客书每遇到事情就与她商量,他太习惯把她当一个孩子,最后给她一个甜蜜的结果。
于是佑安真的有些生气了。
说不清的沮丧无奈伤心在今天见到他的时候就要爆棚。自从被爷爷禁足在家里,她还没有机会与洛客书面对面地说话。而这段时间波折不断,她就算在形式上置身世外了,却依旧觉得心力交瘁。
“幼幼,我知道你生气的理由。”洛客书极有耐心地循循善诱,起身抱她进怀,蹭蹭她的脸。
“洛先生,我不是生气了。”佑安低声说,“我只是不想每件事情,无论好的坏的,最后都只得你通知一句结果。”
洛客书环着她,手覆在她的手上,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复又张开,与她十指紧扣。
“有时总想给你风平浪静,可是往往都适得其反。”他语带遗憾地叹。
“如果不是俞槡姐那天遇到了我,大概不会等到消息被媒体爆出来,你就要送我回英国了。”佑安安静地偎在他的胸前,“只不过好巧不巧地我碰到了俞槡姐,然后又被爷爷关了起来。更不凑巧的是,你又病倒了。”
“听起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洛客书轻笑,“我总算明白谢绍安为什么要说你是个小祸水了。”
佑安听了抬手捶他。她哪里祸水了?!他低头看她瞪大的眼睛,忽闪着佯装的愤怒,心里怜爱,低头亲亲她,笑着解释,“本想护你逃开这些混乱,可你这小丫头天生是个吸引麻烦的祸精,避都避不开。”
她轻哼,懒得理他这些歪理。
“那天你出去,是不是也去处理了媒体爆料的事情?关于我的事情,也许是雅言尽数相告,但是关于你我,熟知后来种种细节的,怕是只有言歌小姐了吧。”
洛客书听了她的话,握紧了扣住她的手指,佑安有些痛,他却不放。沉默了一会,他在耳畔问,“还有什么是你没有猜到的?”
佑安摇摇头,“不多了。我只是觉得你身边有可能这样做的,也只有她了。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雅言与言歌,还真是相像。一个为了顾氏,一个为了你的Ken by L。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你顺利拿到设计权不用借力永安集团,牺牲些隐私这样的代价真是很轻了。”她说着凉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得不说,你的言歌小姐真是聪明绝顶。”
“你呀……”洛客书忽然低头狠狠吻她的唇,佑安吃痛,他却没有再加深这个吻,放开了她命令道,“幼幼,以后你说一次‘你的言歌小姐’或者叫我一次‘洛先生’,我就这么罚你。如果不够让你印象深刻,我不介意在有观众的情况下做些其他事情。”
他的手抚着她的背,佑安听懂了他的暗示,冷汗直冒。转念一想又觉得明明自己是生气的那个,怎么他三言两语解释了,她便不气了?
这情况实在太让人憋闷,佑安忿忿,抬手掐住他的脖子,“你还敢罚我!每次出了事情,你都让我猜其中发生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感觉差极了?!”
她两只手收紧,坐在他腿上直视他的眼睛,“洛客书,我很认真地通知你,如果今后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只告诉我一个结果,无论你本心是想保护我还是其他,我都不接受。我决定和你在一起,共享一生的时光,便要站在你身边与你看看同样的风景,而不是躲在你的怀抱里做个弱者。”
她语气认真,眼睛里是坦率和坚定。洛客书沉静地看她,手指摩挲着她的眉眼的轮廓。他似乎很久没有认真地看他的小姑娘了。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成长得如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