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文风扬提起易芃曾发过的牢骚话时,紫月猜到他接下来的举动,早一步闭起了眼。
「为什么?」文风扬不解地问。
这正是紫月想问自己的问题。或许在无意识中,明白一旦看清了赤狐的容颜,就会和他有一生一世的牵绊吧。
「既然你要我等你半年,那也给我半年的时间。」紫月不由自主地脱口表明了她不自知的心意。
文风扬会意地点了点头。想到紫月仍闭着眼,回答:「给妳半年的缓冲。到时候可不准妳再拖延抵赖了。」
紫月轻点着头。和朝廷追捕的重犯互相承诺并不明智,可是在订下未来的这一刻,她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同时,没来由感觉到,在文风扬强势的作风之下,存着不易察觉的柔情。
看到稍微卸下防卫表情的紫月,文风扬发现自己为了这付太过纯洁无备的模样吸引,失控地在白皙里泛着红润的脸颊印下轻快的一吻。
紫月倒吸口气,为对方突来的举动吓得张开了眼,不过她还来不及瞧见什么,头便被强按到厚实的胸膛上。
第一次和一名异性如此亲密,紫月在文风扬怀中羞红脸的同时,心里却充斥着强烈的安适──彷若在茫茫天地之间,终是觅着了归属于她的一块栖身之所。
「在你对我……没有什么话要说吗?」紫月提醒。
「我为让妳受了惊而道歉。」文风扬在紫月头顶上说。
「不为你施的轻薄而表示歉意?」
「我不认为亲近心所意属的姑娘的行为需要致歉。」文风扬强势地说。既然他已经认定了紫月,偷个香该是礼教容许的范围。
紫月不知道该怎么衡量两人的关系。原本和对方定下半年之约,最先的用意只在斩断两人间的纠葛;不料演变为一辈子的承诺,让她不知如何厘清这分渐生的暧昧情愫。
或者说,她也不愿自动戳破为期半年的美梦。
再度相见的时候,紫月知道就算他没能查出她的身分,自己也会主动告知真相。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面对命运的时刻。
「为什么变得沉默了?觉得我的话太过可笑吗?」
「的确有些令人难以了解。今天是第二次见面,而你居然声称我是你心所意属的姑娘?不觉得时间太短了点吗?」
「这种事原本就不是仗着时间的长短来做决定的。」
紫月摇了摇头,自嘲地轻声笑着。也许不是凭借时间的长短,但是却可能为了隐藏的真实,而致烟消云散啊!
文风扬替紫月戴上一条金链子,链子上还挂着一块上等玉佩。「这个是证据,如果妳不相信我空洞的言词,一件实物也许能让妳安心。」
「我不想要你的东西。」紫月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取下金炼。
文风扬按住紫月的双手。「别拿下来,这是订情物。」
「订、订情物?」
「妳不知道我的相貌,也怀疑我的名字,不过这个坠子可是我家的传家之宝。也许妳还能从上头猜着我的身分呢。」
紫月还来不及再加反驳,文风扬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匆匆放开怀中佳人,朝着人声的方向疾步而去。
隔着茂林,紫月看不清出现的人。最多听对方叫了「文公子」几个字──看来赤狐对他们所说的名字,亦是他在宝城里的化名。
低下头看着刚才被强戴上的定情物。金练上挂着一块通体翠绿的玉石,玉佩不同时下的圆、方、六角等形式,而是做成半个太极的奇特勾形;上头有着精巧的雕刻。
紫月研究半天,除了臆测外围是半条不见头尾的龙形外,中央的图案只是毫无规则的线条,更别说从中找到和文风扬身分有关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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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月姐!」易芃第五次的叫唤,终于让盯着绣花针看了一柱香的紫月回了神。「妳这三天来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身体不舒服吗?」
紫月瞄了眼手中未穿线的空针,朝易芃不好意思地一笑。
「小姐的魂早给人勾了走,自然守不了舍。」总管一旁自言自语,声音却大得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这世上又不是真有勾魂的阴曹,魂怎么能被勾了去?」易芃没听出话里的风花雪月,天真的发表意见。
「世上当然没有阴曹,是赵老爹在开玩笑。」紫月红着脸回话。
「也许没有阴曹来勾魂吧。不过人世的狐仙到也能勾女子魂魄呢。要是不小心点,可能要陷入苦海中吶。」总管别有深意地说着。能看到小姐找到好归宿自然是他衷心期盼的事,然而对象是乡野草莽的庄稼汉,都好过那只被宫廷盯上的狡滑狐狸。
「我理会得了。」不愿多谈自己的感情,紫月淡淡地回了一句。
紫月没和他们说过赤狐的事,不过以总管活了五六十年的人生经历,不难在她脸上瞧出陷入情思的端倪──在宝城住了快两年,直到现在才情窦初开,成因不是外地来的那票禁军,就只剩下那只强势的狐狸了。他们对禁军是打心里发寒,不难推论罪魁祸首必然是后者。
「老爹在打什么哑谜啊?」易芃皱着眉盯着紧蹙眉头的总管,又转头望着紫月。「更令人费解的是,妳居然还能回复老爹这种猜谜似地话,到底是我太笨了,还是妳太过聪明?」
看到易芃懊恼着还不属于他能明白的事,紫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紫月姐不替我解答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拿我的烦恼当笑话看,似乎太说不过去了。」易芃气唬唬报怨。
「对不起,是我不好。」紫月大方地道了歉,脸上仍卸不掉笑容。看到易芃定定注视着自己,只好回道:「你别想太多,等再长大些,自然就明白我和老爹的对话了。」
「为什么非得再大些不可?若是我不明白的事,妳现在不能教教我吗?」
「这……」紫月瞥了总管一眼,求助的目光却被无情的挡了回来。「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反正你的年纪还不到啦,就算我说破了嘴,你也未必能懂。所以还是等你大了再说吧。」
易芃正要反驳,门被人粗卤地推了开。强大的撞击声让三个人心里一惊,望向出事的地点,见着一位目露凶光、身着禁军制服的男子。
紫月侧着头想了片刻,记起是在城门口找她麻烦的王五。
「军爷有何指教?」紫月口里问着,却谨慎地和对方保持五步的距离。
「妳这娘儿们,仗着自己美貌,以为能在永队长那儿讨到好处?别作春秋大梦了。老子今天是来『指教』妳的,告诉妳什么人可以耍,什么人不能耍,而我就是属于后者。」
总管投给紫月不解的一瞥,后者轻摇着头,显然也不明白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卤男子所说的浑话。
当紫月发现对方眼中散出的邪恶意图,正想移到灶台边拿起菜刀防身,看似笨重的色狼禁军迅速地移身上前,快一步捉住她准备拿刀的右手手腕。
「臭丫头,妳那是什么表情!」王五和紫月眼光对上,发觉她眼里流露的轻蔑,以空着的右手狠狠地掴出一掌。「老子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妳自命清高的神情。」
过重的力道几乎使挨耳光的人昏厥,却在丧失意志的前一刻突然意识到,一旦失了神智,就算是认输栽在对方手里。紫月紧咬着下唇,一股倔强让她仍旧以挑衅似地眼眼死瞪着施暴的人。
「还看!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妳的眼神。再盯着老子,小心挖出妳的眼珠子,让妳一辈子都看不到男人。」王五被盯得更是火大,恼羞成怒地吼道。
「放开我姐姐!」易芃在王五身后气势十足的大喊。
王五不当回事地转头斜睨发出警语的人一眼,看到易芃手里握着一把生了锈的锄头,忍不住狂笑出声。
「你凭什么要我放开你姐姐?就凭手中这把破铜烂铁的武器?」
嘲弄的话才说完,右脚忽然蹬向易芃的胸口;易芃弱小的身躯向后方飞撞到墙上,落地时人也已经昏死过去。
紫月惊呼一声,努力想挣脱开对方的箝制,总管也强憋着最后一口气爬起身,朝着兽性大发的男子扑了过去。在实力悬殊的差距下,被自幼即练武讨生的壮硕体格给压了下去,颓然软瘫在地。
「不自量力。」王五哼出不屑。
注意力又转回目标身上后,因为前两个人阻止的举动,惹得他原本就狂暴的脾气更为激烈。右手揪住紫月的头发往自己身边拉近,左手在放开她的手腕后紧掐住雪白柔软的颈项。
就在自己的嘴快被压上对方那两片像香肠似地厚唇时,紫月以空着的双手槌打着王五的胸膛和脸部;暂缓了恶心的接触,却换来对方又一次的掴掌。
仗着男性的身材和力量,施暴的王五占尽所有的优势,看到佳人凌乱的头发和被他扯裂的衣服,心里升起一种病态的满足。正想脱下紫月的裙子以供他舒解肉欲,身后响起熟悉的怒叱声。
禁军队长永钦直立在损毁的门边,一手搭在身侧的长剑剑柄上,双眼不眨地直直盯着缓缓回过头的属下。他身后还跟着两名部下,后面那两人眼中,因为王五的行为厌恶地皱起眉头。
「队长。」王五放开紫月,转身面对心升惧意的来人。
「队长?你还知道我是你的队长?」永钦厉声问,眼光有着能刺穿人体的锐利。「早几天我说过什么?以为在离开宝城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满足你的兽欲?」
「我、我知错了。」王五低头头,看着地面的眼里却没有任何愧疚。
永钦把目光移到部下身后,地上倒坐着娇弱无助的身形。紫月正好也抬头望着瞟自及时的救命恩人,她浮出数根指痕的脸颊、淌着一丝鲜血的嘴角,以及眼神中透出的恐慌,惹人心怜不已。
「身为直属皇宫的禁军一员,本该是荣誉和尊严的代表,你却一再地贱踏这个身分!」永钦收回视线,寒着脸回视着王五。「你说你知错了?如果不是我出现,你还会『知错』吗?」
没给王五再次狡辩的机会,跟着永钦来的两名手下,在得了队长眼神的指示后,一左一右地架开杵在原地的现行犯。
永钦步到紫月身旁蹲下身,由怀中掏出一条手巾递了过去,半天不见对方伸手,不顾男女之防地替她擦着脸上的血迹。
紫月的心绪还停在险遭蹂躏的恐惧中,任由陌生男子在自己脸上轻抹了半天;蓦地瞥见倒在不远处的身形,才终于由愕然中回了神。
永钦顺着紫月忽然转为清醒的目光望去,才发现了昏倒在地的两个身形,心里一阵惊骇──身为禁军队长,居然为了担心紫月的事,完全没察觉屋内其它的状况──虽然他该为了怠职而感到惭愧,却也在同时意识到,自己居然迷恋上只见过两次面的姑娘,因而免不了在这份自责中带着一丝欣喜。
这可是他活了二十四年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异样心境啊!
紫月倒没有永钦的喜悦之情,在他胡思乱想下,她双手撑地的以膝盖爬到总管身旁。在探不到任何呼吸时,忍住叫出声的冲动,怕一个失了控制,便会在禁军面前自曝身份。
「这位小弟弟还有气息。」在紫月还呆杵总管尸体身边时,永钦总算回恢了禁军队长该有的能耐,检测了易芃的气息。
紫月呼出一口气,心里不住感谢老天爷。
「很抱歉带出了这种部下。我、我……不敢指望紫女姑娘的原谅,可是我希望妳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紫月挨到永钦──正确来说该是易芃──的身边,一只手轻抚着易芃的面颊,双眼紧盯着那张苍白的面孔,却是对永钦开口道:
「我们不需要你的补偿,只要别再让部下来找麻烦就好了。」
「不!请别这么说。」永钦略现失态的大叫出声,随即发现太过激动的反应,清了清喉咙才以较温和的口气道:「我、我的意思是……因为接到上面的命令,不得不回京报告赤狐的事。我想请紫月姑娘等我几天,等交代完公事,我想……我想来这里……目前妳和弟弟二人相依为命,若不嫌我是个不善言词的武人,还请紫月姑娘能……」
「队长!」接下去的话被外头部下的声音打断。随后出现的是另一个身着军服的男子。「队长,陛下派了特使来传话,大家都等你去接见特使。」
永钦望了紫月一眼,又瞧了瞧神色慌张的手下,半晌沉思后,才起了身。走到门边时,才又回头对搂着易芃的紫月坚定地说:「请妳等我。」
直到禁军的人远离到听不见屋内动静的距离,易芃才缓缓开张眼。「现在怎么办?」发现自己忽来的一个问题惹得紫月不解地扬眉,解释道:「那个队长似乎是在向妳求亲呢。」
紫月扯了扯嘴角,不答反问:「你醒来多久了?」
「久到把他的提议全听进耳里。」永钦出现时易芃已经恢复意志,为了不和他一生中最大的梦魇眼神接触,决定继续装昏。
「这里不能再留了。」思考片刻,紫月作了决定。「我们现在收拾一下行李就离开吧,或者到较南一点的地方比较妥当些。」
易芃点了点头,不顾身上的疼痛,懂事地帮忙收拾着简单的行李。如永钦所言,现在只剩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了,一名姑娘和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往陌生的地方旅行确实不便,却也不得不离开这个过多是非的地点。
「紫月姐,妳似乎掉了东西。」最后一次巡视住了快两年的屋子时,易芃瞥见掉在地上的一块玉佩。
紫月早发现被扯断链子的坠子遗落在地板上,拿与不拿的念头一直在她心里交战着,而在易芃的提醒下,她拾起玉坠。
「妳不想要这块玉佩了吗?这东西曾让妳失了一阵子魂。」易芃回想着不久前的情景。
「现在既然无法再留在此地,这块玉佩似乎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紫月一狠心,把玉佩丢到矮桌上。
易芃机灵地察觉了紫月内心的矛盾,走过去拿起惹人心乱的玉石。在强塞入紫月手中时,开玩笑地道:
「这一路上若是需要费用的话,到可以把它典当了。物尽其用总比丢在这儿最后任着贪婪者拾去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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