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唯一的观众看了他毫无掩饰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多半还是想起表哥在人前装腔作势的威风模样。
「别顾着笑了。他的身体可好?这几年在外头肯定吃了不少苦。」
「食膳上享受不到宫里的山珍海味,是可想而知的事;不过比起处身在华丽的牢笼中,外面的世界自然要好得多。」宇文扬啜了一口宫里才酿得的好酒后,以颇有深意的字句回答。
「外面的世界的确好得多。瞧我如今处得位置,就算想看看我这位侄儿,却碍着一票别有用心的人士,而不得不作罢。」说到此,想到表弟之所以支开他人与自己单独谈话的理由,顺势道:「目前还是依照护安公的安排,让芃儿暂住在宇文家里,对好奇的人则称是你们的远房亲戚。」
「我父亲的顾忌和现实果然没太大出入,就不知道是碍着哪一方面才不便公开芃殿下的身分?」
「有关野心人士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项猜测。」
宇文扬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原本慵懒的脸上多添了一丝积极。「是哪一群人物?既然知道他们的存在,为什么目前没采取任何行动?」
「一方面是尚未掌握到确切的名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企图夺取皇位的那群人士中,似乎包括一公主和一名王爷。」易隆一声轻叹。「你了解父皇的性格,对于同父的手足,无论如何是下不了手的。」
「纸包不住火。祭姑娘为了能见到我父亲,曾经惹了一次小骚动,如今外头已经把她的事做了番渲染。我想被有心人探出她的身分,以及连带知道芃殿下的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我理会得,我也没打算把这件反乱的阴谋托太久。不过说起谣言,不如你娶了祭家千金,到是能为外人的臆测……」易隆玩笑开了一半,忽然停了口,面容严肃地赔不是。「是我失言了,一时忘了你那位宝城姑娘。」
「我娘似乎非常喜欢祭姑娘,一心想替我们两人牵线。」宇文扬说起这件事,心思全飘到紫月身上,最喜欢细品的,是她流露出的腼腆娇羞。
宝城的那位『紫月』姑娘,因为要紧守惊人的秘密,不得不以强势的态度应付外来的一切;如今得到宇文家助力的祭家千金,终于能卸下武装的外表,柔顺的本性表露无疑。也让宇文扬得以窥探她柔弱中,带着刚强的真实面貌;再一次迷恋上同一名对象。
「看来要叫令堂要失望了。」易隆没听出表弟这句话的含意,仍带着歉意地附和。
宇文扬摇了摇头。「和殿下打个赌吧,她老人家非但不会失望,一心所盼的事还会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
「你、你变心了?」易隆吃惊地问。不是非得要字文扬专情于某位女子不可,只是他目赌表弟为了探访那位姑娘的下落所花费的心力,一时间不能相信向来自主的人肯和母亲决定的对象成婚。
「祭姑娘的全名叫祭紫月。」宇文扬不愿让别的男人知道『未婚妻』的闺名,不过易隆却是个重要人物,不容他介意太过小家子气的事。
「紫月?不就是你那位宝城姑娘的名字?」易隆一时间还没意会过来,几分傻气的问。
「所以请殿下快些行动,为了隐藏芃殿下的身分,连带也会拖延了我的婚姻大事。」宇文扬没好气地应道。
「婚姻!」听到宇文扬谈起这两个和他非常不搭的字词,易隆忍不住把一口刚喝进口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我知道从我口里说出这两个字很怪异,不过殿下这种表现,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先不说我的表现了,还有一件要紧事呢!」易隆急道。「虽然我清楚你对紫月的心意,但是紫月姑娘本身的意愿呢?她同意你单方决定的事吗?更重要的事,她是否知道你就是朝廷追捕的钦命要犯?」
「没得到殿下的允许,我自然不会泄露──就算事关我一生的幸福。」
「不加上最后一句,到也是蛮动听的马屁话。不过真的恭喜你寻觅到了朝思梦想的人。」
对表兄真诚的祝贺,宇文扬只是自嘲的一笑。有关『寻觅』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却是他的无能。失而复得的佳人,完全不是靠他的努力所得,不过是捡了现成的便宜。
「看到紫月出现在青竹轩,又明白了事件大致经过,我第一个念头只是觉得自己很窝囊。」
「窝囊?」易隆饶有兴致地瞅着皱眉的人。不是察觉到表弟真心的苦恼,他真会以为眼前的人在无病呻吟。
「当年紫月说起自己的冤情时,我居然没想到祭家的事,那时京城中只有祭家的血案而已啊!更呕的,明明瞧见芃殿下了,也觉得似曾相识,却还是没留心到眼前的少年便是两年来寻找的对象。」
易芃一直被囚在深宫内院中,身为易氏的皇子们很难与他见上一面,更不用说是异姓的外人。宇文扬所以觉得他似曾相识,当然在于小皇子和年幼的易隆十分神似。
「说到芃儿……再一阵子,我想去护安府里看看他。」易隆自己已有三名子女,但是从易芃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对这位侄儿非常投缘。「不只光是看看他,顺便也瞧瞧那位令你朝思暮想的女子。」
宇文扬闷吭了声,不喜欢易隆脸上的取笑。「什么时候能让我向她表明身分?不管紫月选择赤狐或宇文扬,我内心都不太舒服。」
「真贪心。」易隆啧了两声。「我也不是故意要折磨你,只是目前的局势还挺脆弱的,不是向她公告的好时机。」
宇文扬瞥了表兄一眼,眼中闪着不信的神色。似乎在他说得头头是道的理由中,听到『故意』二字说得特别突显。
「紫月不是个多嘴的人,既然殿下都能让宗展顼参与赤狐的计划,也就没什么人不能说了。」
宗家历代在朝为官,也是易周朝的开国功臣;宇文家和这个有历史的家族是世交,因此宇文扬方不得已地和同辈的宗展顼成为竹马之交。这份友情,怎样都斩不断了。
易隆大笑道:「看来你对自己的老朋友挺有意见的。他除了巧言令色一点外,到也没有不好的地方。」
『目前我最担心的,就是他那张莲花之舌了。』想到多数人都爱听好话,宇文扬就想把紫月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怕一个不留意,二十几年的朋友便成了自己的情敌。
第四章
「还住得习惯吗?」锁情阁开满各色夏季花卉的庭园中,忽然响起男子低柔的嗓音。
仅是一句简单的客套问候,却叫闻其声的人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紫月转身望着缓缓步向自己的卓尔男子──宇文扬脸上挂着她已看得习惯、含蓄而有礼的笑容。
从这位四处游历的宇文公子倦鸟归返后,迄今已有十天的光景;除了第一次在青竹轩对初见的紫月表现出稍微激动的反应,之后的相处多半都带着儒雅守分的举止。
也许因为这份温文合仪的举止,不善与异性接触的紫月,却能和这位太过出色的男子相处得非常自然投缘。宇文扬不若平日绕在她身边的异性,总在脸上毫不避讳地表现了亲近她的意图。
「大家都对我很好,比起当祭家大小姐的日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紫月回给对方同样的笑容。
紫月这个过于迷人的表情,让那张原本就令男人倾心的脸孔,多加了一份引人的美丽--
宇文扬被灿烂的面容勾了魂,一时间只是定定的伫立在原处。人比花娇,而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虽然正是相同的状况,但紫月的容姿,又岂是简单一个娇字能够形容的!
「不会只是客套话吧。」宇文扬稍稍收敛起心思,随口问着。问话时不忘在脸上呈现出这十天来一直展现的温柔情──就怕稍一个失神,暴露出心里转得念头,会吓跑了好不容易才见着面的人。
「若硬是要找出不习惯的地方,恐怕是仆婢们都太过殷勤了。」紫月自然不知对方辛苦的掩饰,睁着双无瑕的黑眸信任地注视着。
他们殷勤的原因,自然是拿妳当宇文家的少夫人对待!「向来只有抱怨受的款代不够,紫月妹妹却嫌太过殷勤,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喔。」宇文扬轻笑地凑到对方身边,与心上人同坐一张长椅上。
紫月不安地偷瞄太过接近的宇文扬一眼,望着周围能再坐十人的空位置,感受到他故意制造的亲昵。
若在平日,谨守礼教的她,必然会表明立场地起身坐到别处地方;可是迎上宇文扬那张故作纯真不觉的脸孔,反而怪起自己,似乎用太计较的态度,去看对方单纯的一个行为。
「紫月妹妹出神地在想些什么呢?」宇文扬放柔了音调问。
「没想什么。」紫月回给他尴尬的一笑。刚才她庸人自扰所想得那些事,是决计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宇文扬淡淡一笑,似乎看出她的不自在,体贴地不再追问。
紫月望着身旁男子的笑容,忆起心底未能忘却的另一名男子。文风扬对一个才见面的人,就明明白白表现了他的强硬、不容人反抗的本性;宇文扬却始终是温和儒雅的佳公子--
但是,紫月曾感受到文风扬隐藏于强势认碌娜崆椋辉谒郧坑驳奶染龆怂拿酥螅指怂岬奶逄U夥痔逄坪鹾陀钗难锉硐殖龅那崛幔凶畔嗤钠ⅰ?br》 好不容易找到能和紫月共度的时间,宇文扬不愿两人的独处,就在一片的沉寂中悄然渡过,主动开口问:
「这四年来妳和易芃的经过是听父亲说了大概,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突然离开宝城了?」
这个问题早在他第一眼看到紫月时就想问个明白,却为免太过莽撞的举动会吓坏对方,勉强地忍了几天,如今已是他耐力的极限。
「因为发生了一点事……到也不是什么好拿来挂在嘴边的事。」紫月不愿谈起那段时日。
永钦的求亲,和文风扬订下承诺的时间太过接近,每次想到永钦,总会跟着唤来惹她心乱的情绪──忆着只见过两面的男子;猜着若没有多情队长的介入,她和文风扬又会有着怎样的结局。
「在那里有男子对妳……骚扰吗?」宇文扬当然不知道紫月心中正想着他自己,不放松地追问。
宇文扬的口气中带着急切和恐惧──虽然想知道紫月离去的真正原因,却也害怕她真的是为了躲避赤狐的纠缠。
「扬大哥怎么对我的事这么有兴趣?」紫月作做地一笑,身子朝角落移动数寸。
「是关心妳啊。把妳待在宝城的时间作番推算,似乎正好是两年前朝廷派禁军去捉拿赤狐的时刻。」宇文扬加重剂量的引导对方说出当年的事。
在听到『赤狐』两个字时,紫月的心跟着纠了一下。以故作的镇定声音问道:
「扬大哥是怕赤狐对我们不利吗?」在紫月扬眉询问的同时,右手不自觉地握住腰间悬挂的黄色荷包。「还是怕那票禁军发现芃儿的身分呢?」
宇文扬瞥着紫月从低胸领口中露出的白皙颈项,优美的弧线和引人遐思的锁骨上没看到点缀的链子──看来紫月是毫不在乎赠与订情物的文风扬──在她未能明确的回复下,已擅自猜测了呼之欲出的伤人答案。
强作镇定后,宇文扬仍以不变的笑脸瞅着不安的紫月。带着自嘲的口气、以太近于事实的猜测玩笑说:
「让我来猜猜当年的情景可好?会不会恰好赤狐在被追捕的时候,闯入妳居住的屋子里求助?然而却被妳的美貌吸引,等禁军撤了之后,又死皮赖脸地来骚扰妳,所以才不得不被迫搬到别的地方?」
紫月倒抽了一口气。被这个玩笑的猜测弄得胆战心惊。
宇文扬心里抽痛了一下。「看妳的表情,我是猜对了。」
除了最后一句,到是分毫不差!「扬大哥真有他心通……」紫月怕对方再胡乱猜想,只得透露部分事实。「只可惜说错了对象。我和芃儿被迫住到其它的城镇,和赤狐毫无关系。是因为当时禁军的队长似乎……似乎符合了你的那些猜测,为了省掉不必要的麻烦,才不得不离开已经熟悉的地方。」
「妳的意思是……那个禁军队长骚扰妳?」
「没有骚扰那么严重……」紫月搓了搓手,看到宇文扬脸上闪过不让属于他的骇人,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才好。
宇文扬在她手背上轻拍着以做安抚;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才是惹她不安的最大原凶,连忙换上先前的平顺神色。
「别慌张,我不会吃了妳。妳既然不知该从何说起,不如就把当时的情景整个说上一遍。」最好把文风扬的事也说个清楚!
看到宇文扬的坚持,紫月只得把当时遭王五施暴、永钦适时出现搭救、接着以暗示的方式向她求婚等事,大致说了一遍;其中提到总管因为保护她而死的情形,忍不住红了眼眶。
当时看到卧病在床的老总管,宇文扬就知道他是时日无多的人,却没想到吹熄残烛之躯的,居然不是疾病,而是一个发着兽性的男子。
宇文扬递了一条帕巾过去,却未见对方取过使用,自动替她拭干泪水。
若非还记得『宇文扬』该是个彬彬有礼的佳公子,眼前他最想做的事,是如文风扬的强势,一把拥着紫月入怀,永生永世不再放开心系之人。
紫月抬起头,朝痴痴盯着自己看的人露出害羞的笑容。为自己不争气的行为辩解道:「以前我不是这么爱哭的人,不知怎么地,现在居然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
「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若嫌一块手巾不够,我还有两只袖子和一大片的前襟任妳使用。
紫月被对方逗得破涕为笑,前一刻感伤的情绪已不复见。「如果你真是我大哥就好了,这四年在外头躲避的日子,也就不会感到漫长了。」随口一句无心的话出口,她发现自己居然对宇文扬有了依赖,真得盼着身边有这么一位保护者。
『幸好我不是妳大哥。我还一心盼着当妳的夫君呢。』宇文扬和紫月的心思完全不同。
发现紫月并不排斥十天来斯文有礼的彬彬佳公子宇文扬,甚而还带着一份信任,仗着这个『宇文扬』的面子,趁胜追击地现殷勤道:
「虽然我不是妳大哥,可是现在妳可是我的上宾,日后若有了委屈,我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