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似乎响起淡淡的叹息,接着,便是悠扬舒缓的琴音响起。
期间,我仿佛醒来过几次,又重新睡下,但半睡半醒之中,耳畔那琴声,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过。
细长如春葱的手指,拂在琴弦上。
指腹的皮已经磨破了,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鲜血一滴滴,顺着指尖流下,滑上琴弦,落上弦身。
但是抚琴的人,动作丝毫都未停。
他从晨昏到子夜,从最暗的夜色笼罩到天边的黎明乍现,从来都没有听过片刻。
指尖已经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他脊背挺得笔直,双眸低垂,仿佛什么都看不到。
比起这个……以前曾吃过的苦,应该更严重吧。
但比起以前吃过的那些苦,此刻,自己心头的苦……
绝对是没有人知道。
这一声声的琴音,一声声散出,都是他无语的心声。
如刚刚离去的那个人所说:
“放弃,真的是你的习惯吗?”
他只是淡淡的回答:“也许吧,但无论如何,我不想要去跟你争。”
而对方冷冷的笑:“这是你掩饰自己无能的借口吗,还是说你是在怜悯你要面对的对手呢?”
“瀛洲只有一个主君,而你,是最好的人选。”
“吾不知,是该说你虚伪呢,还是太过愚蠢的好,”那人面色一变,冷冽开口,唤道,“君皇……”
他拂袖转身:“昔日称呼,已经不复存在,吾不想再听。”
“真的不复存在了么,现在的你,唯一的愿望,就是守着里面那个人,如此庸庸碌碌一世到老,君皇,你这不争的性子,还以为自己有任何的胜算吗?”
“这个,跟你无关。”
“你真是幼稚愚蠢的让我觉得可笑。”那人笑一声,“今夜杀机渐淡,君皇,吾希望的,是公平一战,当你想要守护的那人离开之后,吾会再来!”
醉卧美人膝 第209章 凶器
第二天,入夜,李端睿替我把过脉,淡淡的说了一句:“现在差不多了,清儿,你可以准备一下离开了。”
我心中一惊,本来应该高兴的跳起来,但不知为何却是愣住了。
烛影下二师兄的脸有些半明半暗,我觉得他的手指搭在腕上,硬硬的,触感有点古怪。
忍不住举手握住他的手,放在眼底看。
但我还没有看到,他已经轻轻一挣,挣脱开去。
“二师兄!”我叫一声,不知说什么。
“清儿,明天你就可以离开,让二师兄为你再弹一首吧。”他转过身去,喟然长叹。
我茫然答应一声“好”,他起身,雪白的袜底踏过地板面,动作轻盈又优雅,看得我目不转睛,他拉开之门出去,复又拉上,人影已经端然坐在门那边。
耳畔响起一声“叮”,接着如流水般的琴音潺潺而出。
我将胳膊放在矮桌上,下巴压在双臂上,目光怔怔的听着。
这一曲,是什么名字,好像跟以前那些疗伤的曲子不大一样。
可是弹得却分明是极好的,一会婉转,一会悠扬,一会低沉,一会高昂,仿佛天边云卷云舒,仿佛海上潮起潮落,变幻莫测,旖旎华丽。
正听得入神,下巴在手臂上噌了噌,觉得有些异样。
我抬手,在下巴上摸了摸。
触手黏黏的,我放在眼底看。
一抹血红。
我惊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受伤了。但是……从来不记得下巴有受伤过,难道是不知不觉吐血?不不……也不是!我的目光慌乱向着手臂上看,手腕一翻。在二师兄刚刚把过脉的地方,两抹血痕。清晰如斯。
脑中好像也响起了一声“叮”的声音。
有什么交错纠结一起,我忽然明白这血从何而来。
我猛的起身,茫然站立一会,却又蓦地坐倒在地。
我想起昨晚上仿佛一夜都没有停过的琴声,我想起他毫无任何波澜,无悲,无喜的一张脸,从几何时,我没有再见那如斯纯真的笑脸,在锦乡侯府,他没有恢复神智之前,那灿烂的笑脸。
从什么时候起,我把那好看的笑容,丢失了。
我听着耳畔汹涌的琴声,忽然觉得这悦耳的琴声竟似狰狞,如利刃,一点一点割我的皮肤。
我想要叫一声“别再弹了”,却叫不出声音。
这真是一种折磨。
绝对是一种折磨。
我抬眼,望着纸门那边的那个人,怔怔地,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端然稳坐的身影,那么魁伟,优雅,好像一幅淡然的浅色画。
但是我却知道,他的心底是痛苦的。
也许这痛苦,比我所知,更甚百倍。
我伸手,在矮桌上一按。
我借力站起,摇摇晃晃,向着那边走去。
伸手……不过是一扇纸门而已,不过……如此。
我将手指搭上门边,提一口气,忽地慢慢拉开。
二师兄俯身琴边,手指拂动,十根纤纤的手指,指头之上,鲜血淋漓,琴弦上,琴身上,鲜血一滴滴,凌乱洒落,似红梅点点似心血。
而他仿佛未觉,双眸低垂,双臂微动,弹得行云流水。
走火入魔了吗?混蛋!
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喝一声:“不要弹了!”
“不要弹了!”
一脚将他面前的琴踢到一边去,俯身,握紧他的手腕,瞪着这双慢慢抬起来看我的双眼。
“清儿……”他仿佛如梦初醒,眼睛一眨,手下意识的捏成拳,似乎要藏起来。
血从手指浸润出来,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腕上。
“李端睿,你疯了吗!”我扯破嗓子大吼。
“我……清儿,我没事。”他淡淡一笑,脸颊边酒窝出现。
“没事?没事?那么什么叫做有事?”我伸出另只手,将他的右手也抓起来,强迫他看。
十指鲜血淋漓,他握起来,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这……只是小伤而已。”
“你混蛋!”我打断他的话,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十指连心,知道不知道,虽然不知这伤口从何时开始,但他每动一根琴弦,就好像刀割那么痛苦,当初少玄割了我手指一刀,我都痛不欲生,何况他十指如此,还日日遭受这般如刀割的痛苦,我这么迟钝的人,想都想得到,想都不敢想。他就这么……就这么弹了几天,他……
我怒视面前人。
他却只是淡笑着看我:“真的……真的没事,不会疼的,清儿,你放心。”
“你是个骗子!”我咬咬嘴唇,刚吼的太高声,嗓子哑了,低沉着声音叫,“不会疼吗?真的不会疼吗?那好,这么好,原来伤到手指是不会疼的?”
我将他的手腕松开,一扔:“我也试试看,怎么个不疼法儿!”
眼睛一瞥,望见旁边刀架上的白色长刀,我几步过去,将刀拿在手上,“铿锵”一声,长刀出鞘。
“清儿,你干什么,快点放下!那个不能玩!”他从地上爬起来。
“谁跟你玩!不过我想尝尝不疼的滋味罢了!”我冷笑一声,举刀向着自己的手上割去。
“不要!”他扑上来,牢牢捉住我的手,迫我松开那把刀。
“混蛋!放开我!”我吼着,拼命又踢又打,“你不是说不疼吗?我割了也没什么关系!你这个混蛋,骗子,蠢材,疯子!!!”
“我是,我是好了……清儿,清儿,快点松手……”他急着嚷,手上的血染红了我的手腕。
湿润的液体,这让人心痛的感觉,我忍不住手一松,长刀落地。
只听“噗”的一声,居然直直的插入了地面,进去半截刀柄。
竟然是如此锐利的宝刀。我双眼望着那柄插入地面的刀,再抬头看看李端睿,却对上他眼中若许后怕之色。
“清儿,你要吓死我吗……”他望着我,喃喃地,“这柄刀,吹毛立断,你若向着手上噌一下,这手立刻便保不住了,你……你知道这多危险吗?”
“我不知道!”我望着他,喃喃说。
他握着我的手,拉我到一边,才俯身,将长刀拔起来,手指一点,指上鲜血滴落在明亮如秋水的刀体,顿时消失不见。
“这柄刀,是凶物,出鞘之后,不见血,不能归鞘。”他叹一声,将长刀送回鞘中,重新放在刀架上,才转头看着我。
我垂下双眼,不去看他,后退了两步,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醉卧美人膝 第210章 怜心
“清儿,你去哪里?”李端睿上前一步,急急忙忙问。
我懒的理他,伸手拉门。
“不要孩子气,现在是半夜,你要去哪?”他闪身上来,捉我的手。
“滚开!”我厉声喝道,一扭腰避开他,同时狠狠一拂袖。
他向后踉跄倒退两步,忽然安静下来,双眸如水望着我。
我站在门口,对上他的双眼,烛光影动,那双好看的细长的眼,眨了眨,隐约有点悲凉的意味。一时不知向前还是后退。
他不再说话。
我心寒如铁。
无话可说。我垂下眼睛,转身拉开门。
“清儿……”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似隐忍般,默默地说,“你要走,我不拦着你,可是……能不能等天明了再走。算是,二师兄……求你。”
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拼命地打了十几二十下。
我伸手按住胸口。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
他上前来,慌忙看我的脸色,又反手握我的手腕,静心切脉。
我浑身无力,呆站原地看着他。
他垂下双眸,心无旁骛地听脉。
我看着这张脸。
在峨嵋山的时候,我极少有朋友,李端睿算是极其稀少的一个。
每当我吃了亏,或者给别人吃了亏,我就会去找他,向他诉苦或者表示获胜的得意心情。
他总是很温文地冲着我笑,听我呱噪的跟青蛙似的,也不觉得厌烦,反而时常伸手揉我的头,偶尔说一两句“小心别让大师兄捉到哦”,之类的话。
如果说峨嵋山上唯一的温度的话,那就是李端睿。
就算以后金小小看中了他,这件事让我非常的不快,从而渐渐疏远他,在心底,他仍旧是我唯一的,最为温暖的二师兄。
所以我才拼命也要夺得赤灵珠,拼命也要夺得,也要救回他。
可是……凭什么你要为了我伤自己?
我不能接受。
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双眉轻轻皱着,他专心在担心我的病情。
身子靠着房门边,双膝一屈,软软地蹲下去。
他反手一抱,将我抱住,打量我的脸色,迷惑地问:“脉象还算平和,清儿,你哪里不舒服?”
“我不舒服……”我望着他,喃喃地说,“我浑身都不舒服,我的心疼,心疼,头也疼。”
他一怔,反手将门关上。不再言语,抱着我入了室内。
我眨眨眼睛,望着眼前这张脸,伸手捏捏他略带肉肉的下巴,摸摸这张丰润脸颊,戳他的酒窝,扯他的耳朵。
不知不觉,觉得眼睛好像有点湿润。
“清儿……”他任凭我动作,末了叫一声,要将我放下。
我伸出双臂,将他抱住不放。
“清儿!”
他浑身一抖,似乎想要推开我。
“二师兄,你干嘛这么做?”我趴在他的肩头,闭着眼睛,问,“你几时变得这么傻。”
他慢慢说:“我……是为了替你疗伤。”
我皱眉:“今日的曲子,不是以前的吧。”
他迟疑,最终回答:“……嗯,不是。”
我叹一口气:“手疼不疼?”
“不疼。”
“可是我心里怎么这么疼呢。”
“清儿……二师兄……”他欲言,又止。
我松开他,对上这双眼:“有药吗?”
“什么?”他一愣。
“伤药,我要,替你包扎一下。”
“哦……有。”他点了点头,起身,不一会,取来一个药箱,放在我旁边,双膝慢慢跪坐在地。
我翻出纱布,伤药,慢慢地替他涂在枝头上。
这两天,他的手指好了又伤,旧的结痂碎裂,血肉模糊顶在手指尖,我最怕看这惨状,一双手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像是鸡爪疯,费了好大劲才压制下去。
眼泪啪啪打下来,落在他的手心,他动一动手,说了一句“不用”,又被我压下。
将十指全部包好,周围一片寂静。他无话,我也无话。
“放心,这是小伤,很快就好了。”似乎特意为了打破尴尬让人窒息的沉默,李端睿开口。
“二师兄,”我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你知道……我最恨什么?”
“嗯?”
“我最恨……人家为了我,伤害自己。”我慢慢地,望着他的双眼说。
他似有所觉,把头轻轻地转向一边。
我伸出手,将他的脸捧住,转过来,看着他:“二师兄。”
“嗯……”他答应一声,垂下双眸不看我。
“你为了我好,我知道,但你对我的好,要……有限度。”
他肩头微微抖动:“嗯。”
“如果你为了我而伤害自己,那就不是为了我好,而是害我。”我看着他,“我会恨你的,你知道吗?”
他挣脱我的手,仿佛要站起。
我俯身,抓住他的肩。
他被迫重又坐下。
“二师兄,”我微微一笑,“别再做相同的傻事,答应我。”
他固执地闭着嘴,垂着眼皮,仿佛没听到一样。
“答应我啊!”我皱着眉,向前,自下而上望着他的眼睛,逼问。
他忽然动一动眼皮,看着我。
我心中一震。
他的眼睛之中,灼热闪光,似乎燃烧两簇异样明亮的火苗。
我动作一停,按在他肩头的手略僵住。
他蓦地上前,忽地将我压倒地面。
如一座山迅猛压下,我无法抗拒。
倒身之后我才一惊,想要挣扎,他按住我的双手,我看到他刚包扎好的手,我若蛮动,肯定触动他手上的伤,一瞬间我决定停止挣扎。
我看着他。
他在上,默默地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深深地望。
只是,那张脸离我越来越近,近的我可以数清楚那长长的睫毛数。
“二师兄?”我皱眉。
他的唇亦离我很近,圆润的唇,微微张开,距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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