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诺随之看过去,在薛信的手指上,一滴晶莹闪亮的水珠顶在哪里。
那是眼泪吧。
自从懂事以来,从来都没有落泪过的薛诺。
就算是那一次,跟楚真打架,被楚真放的猛犬把一条腿咬得血肉模糊,薛诺仍旧咬着牙将那条狗打飞,自始至终都没有哭过一次落过一滴泪。
如今……
薛信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忽然伸出手臂,将他揽在怀里:“阿诺。”
轻轻的温柔的叫声。
“烦死人了!婆婆妈妈的!”薛诺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
“阿诺,你也担心玉哥哥是吧。”薛信轻轻地在他的耳边说。
“谁……谁担心那个玉阿呆……”勉强出声说。
停止了挣扎,薛诺闭上眼睛,感觉两行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喉头一动,咽下那些哽咽。
“阿诺,我们一定要把玉哥哥救出来,好吗?”薛信慢慢地,缓缓地说。
薛诺不出声,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
慢慢地,把头靠在薛信的胸前,这是自从他懂事以来,都没有过的温柔动作。
薛信慢慢地伸手抚摸过薛诺的头发,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
第四卷 大破寰樱楼 第六十四章 七年
他总是喜欢安静的地方。
他不爱人多。
人挤着人,大声小声,那份吵嚷,那份喧腾,那份复杂的味道,形形色色的眼神,善意恶意,让他辨别不及,厌恶无比。
所以他穿白色,醒目,也高洁。
所以他不笑,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种方式。
但那个家伙好像不一样,她见谁都是笑嘻嘻的,仿佛笑神经失灵,她见谁都自来熟一样,一厢情愿凑上去,不管人家愿意与否,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让他头疼。
哪里人多她向哪里去,比如这次,先是众目睽睽下在人堆里抱着那劳什子的小侯爷滚了几个会合,接着居然把自己扔进了让天下人躲着走都来不及的大牢。
她还真是爱凑热闹,也真是大胆。
在那家伙的心目中,或者根本没当自己是个弱女子吧。
不不不……说到弱……她可一点都不弱。
若非他亲眼在大牢里看到她瑟缩成一团的样子,他的心中,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柔软吧。
前所未有的感觉呢……
没想到,她也是害怕的。
第一眼看到那缩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他的心奇异的痛楚了一下,而他固执的以为那不过是错觉。
叹了一口气:是的是的是的,我又为什么要担心她?
对一个连自个儿的安全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凭什么要别人去担心她?
她——纯粹是自作孽,不可活。
秋震南握着冰冷的秋水长剑,高踞在舜都最高的金宇塔顶,仰头看着暗蓝色的天空,双眸亮晶晶。
认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十一岁的时候到了峨嵋,他身着一袭白衣,踏入山门之时。
他看到几个小子围在一起,吵吵嚷嚷不知干什么,过了一会忽然爆发几声叫,接着就打到了一起。
他看到其中一个,被打得嘴角流血,但他一声不吭,发疯一样去打回来。
后来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卧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秋震南觉得他有点可怜,于是做了一个堪称生平最错误的决定。
他走了过去,冲着那地上的可怜家伙说: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帮忙?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要帮助别人。
如果让武当派的师兄弟们看到,一定会惊得眼珠子纷纷弹出。
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可是他已经站在那里,风吹过,冷冷的,而他居高临下,看着匍匐在尘埃中的那孩子。
那家伙忽然笑了一笑。
直到现在,他兀自记得当时初次看到玉凤清时候心中那种惊讶跟震动,那家伙,明明被打的很惨,趴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听到他声音那一刻却忽然抬起头来,冲着他——嘿嘿一笑。
眉眼弯弯,很好看,眼睛闪闪,很动人,嘴角上翘,带点调皮。
秋震南记得当时自己浑身被震慑的感觉。
明明是个跟烂泥般的臭小子,脸上血迹跟泥巴沾在一起,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要多肮脏有多肮脏,平常见到这种人,他都是头也不抬地走过去,但是现在他站在“他”的身边,想要帮助“他”?
秋震南认为自己那一刻一定是中邪了,因为他向着地面上脏兮兮的“他”,伸出了救援之手。
他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
可是……
那向着自己诡笑的小子忽然抬起手来,向着他的脸上拍过去。
他猝不及防,只有眼睛瞪得大大的。
耳畔一阵凉风过,脸上挨了一巴掌。
“啪”的,不大一声,但对他来讲已经足够。
足够他从此铭记终生。
对于一个受伤的人来讲,这一掌并不重,但是秋震南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生疼生疼,像是被火红的烙铁烙印;心中“哗啦啦”一声,有什么从此碎裂,很难受很难受;眼睛一闪,湿润酸涩,妈的那是什么。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扭过头来重新那地上那小子。
“他”仍然对着他笑,那笑里却多了一种嘲弄的气质。
“滚开!”——他狼狈不堪地趴在那里,却如同整个宇宙之王,冷冷地骄傲地说。
秋震南觉得那一刻自己的眼睛都被瞪裂了。
有生之年第一次出手救人,对方就给了如此特殊的回报。
他很想笑,他很想哭,他无言以对无语凝噎。
“看着你我就讨厌,滚开!”地上的他重新狠狠地骂了一句,血呼呼混着泥土的手在他的衣襟上一扯,雪白的衣裳上顿时多了一个醒目的血掌印。
秋震南本来想一脚把他踹开,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有动。
而他趴倒地上,忽然开始唱歌:天空有多大,鸟儿飞不出,海水有多深,鱼儿好自在,傻瓜就是你,长得……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长须道人从大殿门口匆匆跑出来,风一样向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他一伸手,将地上的“他”抱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凤清,你又跟人打架了!
而“他”仍旧保持着白痴般的笑:师尊,我们玩儿呢,没打架。
白痴,“他”一定是个白痴。
秋震南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不知不觉间,腰间的拳握的很紧,很紧。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玉凤清吧。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是——她。
他只是从此深深地记住了那小子,那个打了他的小子。
一直一直,从武当派派去峨嵋交换学习的弟子,成长为武当跟峨嵋都满意并且公认的首座弟子,江湖中首屈一指的秋水长剑,他的心中,一直埋藏着那初次见面便打了他的小子。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竟那么怀恨着她。
——————
“天空有多大,鸟儿飞不出……海水有多深,鱼儿好自在……傻瓜就是你……长得……”
轻轻地吟唱,特有的带着微微颤的男性声音。
秋震南抱着剑,曲膝坐在塔顶边上,看着暗蓝色的天空掠过几只归鸟。
长得怎么样?
她没有唱完,他却已经记住。
记了整整七年!
————
闭了闭眼睛,嘴角浮出一丝笑容,他重抬眼时已低眉看,眼眸之中,看到从长街的尽头,漫步走来的一个人,红衣影动,长身玉立,在灯火辉煌之下,他若有所感般蓦地抬头,向着他的方向看,那张脸皓白那个人洒然那双眼金碧辉煌闪烁,是天地之间如画一样的存在。
第四卷 大破寰樱楼 第六十五章 盛怒
轿子颠颠的,行了一段时间,摇得我昏昏欲睡。
但身边并排坐着一个货真价实的镇远候,男性。因此当我略有困意的时候却总能蓦地清醒,在半醒半睡之间的那种感觉,实在难受。
而镇远候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仿佛得意,眼睛一眨,乌溜溜的眼珠儿一动,目光在我面上扫了一遭,重新看着前方,不动声色。
手上握着我的左手却紧了紧。
我低头看他窝在锦缎长袖里,略露出的手指,玉色纤长的手指,擒着我的手。
“困了就睡吧,你在那牢里也难睡得好。”他善解人意地,温声说。
我望着他光风霁月的面色,不知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性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瞪了半天不知说什么,终于冒出一个:“哦……”
眼睛骨碌碌转了转,我总觉得镇远候的心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我不知道的东西。
可是我碰不到,猜不着。
一边思量着锦乡侯那边不知处理的如何,秋震南有否去找那人兽。
“侯爷……”我心一动。
“嗯?”他略略吱声。
“那个,是不是我跟你回去,你就会告诉我那个人兽从何而来?”
“自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哦……”
得到肯定回答,我放下心来,眼前的轿帘子忽忽闪动,晃得我眼花,不过是片刻闭眼的功夫,脑中一阵混沌,头一歪,只觉得靠上一个极温暖可靠的肩头,来不及反应,便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
————
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有个着白衣的少年,仗剑立在高高的山巅,极孤独的模样。
而我站在低低的山谷,仰望他的所在。
他仰头长啸,半天的星子为之颤抖。
依稀记得,他是我至为亲近之人,于是我高兴起来,拼命向着他招手,但他仿佛未曾看见,仿佛未曾听见,脸色依旧冷冷。
我着急起来,向着山上爬。
上山之路陡峭而且崎岖,最终,我指尖流血,面上滴汗,筋疲力尽。
最终我一脚踩空,蓦地从半山跌落,身下是无边的黑暗,张开虚无的胸怀接受着我。
“啊!”恐惧包围过来,口里发出一声尖叫,我蓦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
“做噩梦了么?”极淡的声音入了耳。
我定睛一看,乌黑的头发整齐的挽在发心,用金冠束着,两绺金丝垂髫低低地垂在他的胸前,一张脸清秀纤美,双眸低垂看着我,正是镇远候楚真。
他伸出手,窝在锦绣缎服里的温暖的手指擦在我的额头,笑了笑:“好多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蓦地鲤鱼打挺爬起身来,脑中浑浑噩噩,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轿子里睡着了,那么现在这里……
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镇远候说道:“你睡得好沉,现在在我的府邸,大可安心。如果饿了,可以起来吃点东西。”
我松了一口气。
挑挑眉,我问:“既然已经到了,那现在,侯爷你能把那人兽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了?”
“哦……”
他的面色略微一怔,笑容收敛:“你何必如此迫不及待,况且央求人,也该有相应的态度吧?”
我翻身,下床,蓦地单膝跪倒在地,抱拳,低头,沉声说道:“求侯爷你告知那人兽到底来自哪里?”
“你!”他恼怒地,“你何必如此?!你愿意随本侯回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兽?”
“侯爷……”我眯起眼睛,仰头看着镇远候。
他愕然注视了我片刻,随即浅笑说道:“也罢,本侯既然答应了你,必定会告诉你的,你且别忙,站起来说话吧。”
我从地上爬起来,垂手不语。
“你在大牢里窝了那么久,想必是饿了,我吩咐下人准备了饭菜,来,跟本侯一起去吃点吧。”他走过来,伸出手挽住我的胳膊。
我急忙后退一步,躲开他的动作,低眉说道:“侯爷,风清不饿。”
“你不饿?”镇远候看着我,双眼之中露出凶狠的气质,“本侯将你从大牢里救出来,你就如此冷淡的对待本侯么?”
“侯爷!”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镇远候,“我们有言在先,我答应来你的侯爷府,你会告诉我人兽的秘密,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仿佛不存在任何其他的协议。侯爷救风清之恩,风清铭记于心,侯爷若有差遣风清之处,风清必当赴汤蹈火以报,但除此之外,风清是个什么态度,是冷淡或者其他,但看我乐意罢了!”
我慢慢地,清晰地,一字一字地说给他听。
镇远候静静地听着我这番话,如玉色的脸颊竟渐渐泛红。
“你以为,本侯对你有什么企图么?”他忽然说,竟似咬牙切齿地说。
我看着他,淡淡回答:“不敢。风清只是一介草民,侯爷怎会对风清有何企图。”
“口是心非!”他忽然大叫一声,宽阔的大袖随之一挥,甩到旁边架子上,顿时扫到一只花瓶,滴溜溜跌落下来,摔得粉碎,白色的瓷片四散。
“统统都是口是心非!”
镇远候怒视着我,袖子一动,手指点着我,大声吼道:“玉风清,你说!除了本侯,这舜国还有谁能将你救出那鬼神都惧的大牢!除了本侯,谁会这般苦心救你!薛信薛诺?他们成吗?他们敢吗?就连锦乡侯还不是忌惮皇太后而不敢替你出头?你!你现在摆出这幅威胁的面目来对本侯!好好好!我且问问你——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本侯,而是薛信薛诺,你也会如此装腔作势的对待他们?你会生生地跟我拉开这仿佛百八十里恨不得不曾认识般的距离?——我就不信!”
我听得愣了,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镇远候这一顿火气来的莫名,但说的却句句是实情,虽然说是他自愿救我出来,并跟我达成协议,但放眼舜都,除了他,的确无其他人有这个能耐,若非是他,我怎能如此舒服自在的谁在镇远候府的床上,恐怕,在京畿司大牢里被刑罚的死去活来的某个人,就会轮到我了吧?
在这份情上,我的确该是感激他的。
但是……但是他为什么竟然这么生气……
并非是我不能回口,我大可以说些诸如“你自找的”,“你活该”,或者,“我又没求你什么”来压倒他的话,但看着他涨红的脸,盛怒的双眼,不停颤抖的唇,一时竟然说不出来。
而就在此刻,屋外的奴仆丫鬟们听到响声,急急忙忙冲了进来,镇远候看到她们,更是怒火高炽,转过身,脚下重重地跺了两下,一挥袖子将房间正中桌面的茶杯碟子一股脑全部挥落在地上,指着他们叫道:“滚!都给我滚!一个个没良心的!整天只知道虚情假意的对我,内心不知怎么算计我烦我呢,我要你们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说完之后,仍旧不解恨,顺手抄起被扫到桌子边的一个杯子,高高举起,瞬间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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