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一发不可收拾,悲伤有余,却失了美态。
号啕一阵,胸中烦闷尽逝,定了定神,猛然想到眼前这陌生人,心中一荡,分外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将腮边肆流的鼻涕眼泪一把抹在他肩上,朝他谦然一笑,正欲起身离去,不料被他坐住了衣角,那外衣也过分娇气了些,“呲啦”一声,竟裂成了两片!幸而尚不算衣不遮体,这亵衣虽裸露了脊背,却是现代酷暑中最普通的服饰,若不是被他眸中的热度所感染,本可一笑皆之。我杵在原地,口唇干涩,轻声道:“对不住,弄脏了你的衣服,看来今儿不能相亲去了!”
“却另有所得,不是么?”他语气淡定。
“哦,”我胡乱的应了声,玩味着他的措辞,瞬间竟把心中所想尽数说出了口,“另有所得?你是夸赞我身材好么?”
他微扯嘴角,淡淡的带着一丝邪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心室微颤,瞬间被他骨子里那抹神秘的邪气摄住了心魄,直觉得这莫名的气质恰好符合了我心中某种难言的渴望。
沉吟片刻,他的声音又升起来,“你不会和你父亲姓‘不’吧?”
我微微一怔,笑道:“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你猜猜?”
“展眉?”我轻轻点头,心中颇为佩服,却听他继续道,“这名字似乎比你要乖巧些。”
“我如何不乖巧了,你倒是说说看?”我不以为然道。
“你刚刚弄脏了我的袍子,确是抵赖不得!”
我轻叹一声,心知他这是故意刁难,但想及刚才的恣意发泄,愈发尴尬无奈,索性换上一幅无所顾忌的神情,“事已致此,只好听凭发落了!”
他凝神思忖片刻,屏住笑意,“说句我能让欢喜的话,如何?”
我甚感意外,万没料到竟是这般简单,未及细想,脱口说道:“教你欢喜的话我倒是猜度不出,不过我倒是比较喜欢你的眼睛!”话刚出口,立时后悔得狠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正欲转身离开,却被他紧紧握住了肩膀,那张俊雅的脸在我眼前似幻非幻,宛如梦境般怦然心动,他冰冷的唇飞快的拂过我的面颊,我不敢同他对视,只是怔怔的盯着他的靴子,颤声说:“这是你自愿的,可不能教我负责。”尾音刚落,立即挣脱了他,亦步亦稳的朝前走,头脑轰然欲裂,心脏却脆弱得连跳动的气力也无。
“啊……”我脚下一酸,竟被自己拌个趔趄。
刚刚收拾妥当,只见小林子踉踉跄跄跑进来,没停稳就结结巴巴的叫起来:“不好了,眉姐姐,……不好了!”。
“怎么了,这是?”我赶紧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来一骨脑儿的灌了下去,喘道:“前几日不是被福晋叫去问话了吗?福晋重新安排了差事。”
“难不成那边儿又有什么吩咐?”我眉头一蹙。
“唉,要是如此简单就好了,现在问起原来交待绣的绢帕好了没有?”
“啪”我惊得没拿稳杯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可要命了!”我绝望透顶,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小林子沉吟片刻,神情一震,说道:“要不咱们找找有没有以前绣好的?交够了数不就得了?”我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使劲点点头。
身随意动,我们开始七手八脚的收集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的绣花绢帕。
“一条、两条、三条……”
数来数去和那拉氏要的数目总是差了两条,难道……?
“唉”,我叹了口气,重重的将自己摔在床上。
蓦的,脑中灵光一闪,一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吓了小林子一哆嗦,我顾不上管他,疾奔到凳子旁,上面放着的正是今早穿过的那套“瑜珈服”。我迅速挑出了里面那件刺绣的亵衣,用剪子剪成绢帕大小,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拿到小林子面前时,他已惊得瞠目结舌。
“怎么样,这回又解决了一个吧。”我得意洋洋的笑道,不免有些飘飘然。
“嘿嘿,您还真有辙!可另外那条怎么办?”还未及细细品尝胜利的喜悦,我立时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响雷劈了,一时间像霜打了一般垂头丧气。
“眉姐姐,您别着急,今儿晚上之前一定能想出办法。”他缓声安慰道。
这个白天,时间过得飞快,我殚精竭虑,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时时忆起今早那冰凉的一吻,心中又是惶急,又是气恼,仿佛还夹杂了一丝莫名的情绪,直到掌灯前,还是束手无策。最后一刻,只得咬咬牙,决定把自己绣的那条“唐老鸭”混在其中滥竽充数,希望能蒙混过关。
因受了那拉氏的教诲,我一直被禁锢在“桃花源”,王府的景致从未仔细观赏过,但眼下却全然没有游山玩水的悠闲心思,过往的亭台楼阁一一从眼前掠过,却没留下半点印象。手里捧着那些该死的绣花绢帕,腿象灌了铅,原本不短的一段路,却很快走完了。
趁着在那拉氏的房门口等着通传的当儿,我悄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祈祷这次能顺利通关。一会儿工夫,弄玉出来打个手势,示意我进去,我微一颔首,不敢多话,匆匆跟进。
这回,那拉氏坐在塌旁,眉宇间多了些喜气,看来今儿心情相当不错,我心头略略一宽,稍稍抬了眼,朝旁边望去。——后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才知这一眼竟是如此意味深长——旁边靠坐的自然是个男人,神情庸懒,一袭蓝衣,肩上若有若无留有一抹淡淡的污渍,我立时惊得发根兀立,暗自思忖:“难道今早那位不速之客竟是雍正皇帝——胤禛,现在的雍亲王,那拉氏的丈夫,我的……历史书中的插图毕竟不是照片,否则我怎会……”我轻叹一声,浑然忘了眼前的正是自己想想都觉心胆惧裂的主子。
“咳、咳”陡然转来的咳嗽声将飘远了的思绪生生拽了回来。转眼一看,旁边的小林子脸憋得通红。我定了定神,赶紧福下身:“奴婢展眉给王爷、福晋请安,两位主子吉祥!”
“起来吧。”那拉氏竟微微一笑,“展眉,把东西拿上来给咱们瞧瞧。”
我慢吞吞的挪了挪步,把手中之物颤颤巍巍的捧了上去,后背的冷汗几乎把夏天单薄的衣衫浸透了。那拉氏只略略翻了翻,顺手递给了旁边的人。
“爷,我让奴才们绣了几条绢帕,您若是不嫌粗陋,就先挑挑,随身备着总没有坏处。”
我心头一凛,真想就此晕过去,可惜偏偏演技拙劣,当着这些人精做戏,确是班门弄斧了。下意识的又在胸前划个十字,绝望的抬起眼皮,却正对上那双熟悉的黑瞳,噙着笑,淡淡瞥我一眼,定在了绢帕上,细细的玩赏起来。我闭上了眼,不敢再看下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听到了人声。“就这两条吧,剩下的你自个儿留着用!”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淡若清泉,在我听来竟是这般令人迷醉。那拉氏喜出望外,忙不迭的叫弄玉把挑剩下的收了。我大大松了口气,眼睛也恢复了以往神采,开始揣测眼前的情形,盘算挑个适当的时机告退。突然,瞟见了雍正手中攥着的绢帕,惊得倒退两步,那拉氏不解的瞪我一眼。为免起疑,我只好硬着头皮请辞,她今日心情甚佳,点点头。我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转身的一刹那,忍了再忍,终于还是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怔,转瞬又恢复如常,黑瞳中多了丝玩味。
离去的脚步并不轻松,脑海中反复闪现的是攥在他手里的两条绢帕,分明就是被我改造的亵衣和那副滑稽的“鸳鸯戏水”。
我从未怀疑过雍正的审美眼光,知道他的选择并非纯粹为了审美的需要,或许还意味着某种暗示。看来生活的巧合总是难以避免,而他的出现绝非意外,似乎预示着今后我生命的轨迹。
这一晚,我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的是那双熟悉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似乎看透了我的五脏六腑,却又转瞬即逝,我满眼是泪,在迷雾中苦苦的寻觅着……
平静的日子总是很快,转眼到了初秋,北京初秋总是沉静而忧郁,潜意识的让人觉得有点儿落寞。
这天,高总管大架光临,细小精明的眼睛里破天荒的盛满了笑意,果然张口就向我道喜:“展眉姑娘,主子吩咐调派您到身边伺候。赶紧收拾收拾,点个卯,今儿就算正式过去了。”看着他谄媚的笑容,我心下陡然明白了几分,赶紧递上银子,满脸堆笑:“多谢总管提携。”他眉开眼笑的点点头,提步便走。目送他委琐的背影离去,我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开始心疼起“孝敬”的那几两碎银子,把这个狗奴才诅咒了上千遍才肯罢休。
简单收拾一下儿,不敢耽搁,急急的跟着留下的小太监过去了。沿着长长的甬道,七拐八拐,走进一间偏房,气息还未调匀,就被叫去训话。训话的时间不长,内容也无非是恪守本分之类。正听得犯困,被眼前这位高总管冷不丁喊了名字:“展眉,你是新来的,负责爷的饮食起居,要小心伺候,知道吗~~?”后三个字被故意拖长了音调,听起来甚是尖锐刺耳。我身子一凛,顾不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低眉敛目,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个“是”字。周围看过来的眼神,有好奇,有妒忌,更有怨毒……
做了王爷的贴身婢女,为能随时候命,我不得不听从安排搬到了现下这间屋子。幸而仍是个单间,紧邻主子的正房,布置简单古朴,一桌一床深得我心,床上的被褥尤其舒适。我把自己埋在被窝儿里,揣测以后的命运,不知不觉竟沉沉睡着了。
转瞬到了傍晚,神清气爽的重新梳理一番,早早来到主子的房间等着伺候。现下,房里只有我孤身一人,我肆无忌惮的在房间里乱走,观察着每一处细小的陈设,他的房间远没有想象中的奢华,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转眼看见散落在床边的《三国演义》,随手一抄,舒服的靠坐在床上翻看起来。
正看得津津有味,陡然听见熟悉的咳嗽声,不耐烦的抬起头,一眼瞥见了小林子苍白的脸,再往后看,这一惊非同小可——后面跟着的竟是我梦里的人,自己现在的主子。千百个念头在我心头打转,这次见面超出了之前任何一个预想。我窘的满面通红,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福下身:“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慌乱中,那本《三国演义》竟还被我死死的捏在手里。
他盯着我的手看了一会儿,淡淡问道:“你喜欢这书?”
我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一般,仿佛自己正是个被人赃据获的小偷,胡乱答道:“奴婢倒是更喜欢《西厢记》,只是您这儿没备……”
“噢,你不知这是禁书么?”
我定定神,深吸口气,争辩道:“奴婢不知这是忌讳,只是喜欢这故事而已,不过……不过这确是个好故事。”
他未置可否,口中却微吟道:“待月西厢下,迎风半户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目光缓缓移到我的脸上,凝神看着。
我轻轻掩了嘴,暗道:“看来这所谓的禁书还相当脍炙人口呢!从前看时一直不以为然,倒未放在心上。”正想着,他已开了口,指着外间,口吻不容置疑:“以后你就在这儿歇息!小林子过会儿自会替你收拾。”
“主子,这怕是不妥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不是?”
他上前一步,瞳孔忽而在我眼前放大了几倍,“你不愿意?”
我倒退一步,心中虽有几分忌惮,却半点不肯妥协,“主子,奴婢有自己的地方,何况男女共处一室,不便之处甚多。”
“你不愿意?”他步步进逼,又问一遍,丝毫不理会刚刚这番搪塞之辞。
我不禁暗自叹息起来,知道像他这般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又岂会收回成命?然而心中那十二分的不情愿还是重重将我向前推了一把,立时将心一横,打算赌上一回,“一来奴婢有轻微的呓语症,怕搅了主子的清梦;二来奴婢不大习惯合衣而眠,向来喜欢‘轻装上阵’。”
“这我知道,不妨事。”他口气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的把话掷了回来。
“你知道?你如何知道的?”我吃了一惊,悻悻反问,他却不答,一幅理所当然的神情。我又羞又恼的睨他一眼,心道:“他不妨事,我可妨事!既然如此,也要提醒我摆出个好Pose才是;但愿我那纵恣的睡姿没被尽数他看了去!”
他见我满目羞容,似乎隐有不忍,口气软了几分:“原也不应为难你,只是近来有些许失眠,若是有个人在外间陪着,也好说个话,时间也过得快些。”
我抬起头,陡然发现他面目如雪,语气中竟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我的心蓦然沉重起来,不知道立在眼前的究竟是个怎样男人?他应是冷酷的、强悍的,却也是寂寞的。我心中漾起一波紧似一波的酸楚,刹那占据了翕动的心房,他一怔,只是与我对望,仿佛已把心中残留的那几许温情尽数溶到眸中,全部交给了我……
气氛忽而尴尬起来,僵持半晌,小林子终于机灵的解了围:“眉姐姐,还在那儿傻站着干吗,还不赶快伺候爷更衣。”
我感激的看了小林子一眼,下意识的把那本《三国演义》往怀里一揣,赶紧走上前,浸湿了帕子,准备伺候他擦脸,无暇顾及背后灼灼的目光。我强压住心脏的狂跳,将帕子递了过去。手在空中悬了半晌,渐渐僵硬起来,却仍未见有人伸手来接,不禁抬头一望,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爷是伸着脸等着我伺候呢!唉,现在才明白何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看他闭上双眼,我扭捏的走上前,轻轻的帮他擦着脸。我的手意志不住的狂颤,因之前太过紧张,帕子上的多余的水居然没挤干净,颤抖的手加上糟糕的帕子,水线开始顺着他的领口倒灌到脖子里,我想也没想,用另外一支手胡乱的抹着,结果可想而知,他的长衫彻底被我毁了。不过,这应是毁在我手中的第二件了吧!
我沮丧之极,只好把帕子先置在一边,帮他脱掉打湿的长衫,他相当配合,期间不曾睁眼呵斥,想来历经刚才那番交锋,他已达到了目的。
几日过后,渐渐驾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