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是一个圈子,互通声气,他分手两次,事不过三,的确是没有和旧人复合的可能,新人也不会再上钩。
他说分手的事,应该是真的。
我差不多也知道和他交往的是哪些人,这些人所用香水,我大概知道。
他分手这件事只会在小圈子里流传,但曾经身处其中,如鱼得水的我,即使到现在,也还是有一两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只需要稍微打听,就知道真假。
他不可能骗到我。
他的意思我明白,他觉得单说喜欢,我不会信,要给我看证据,但这个的证据不好找,于是他迂回,告诉我,他已经自己把退路堵死,我不答应和他交往,没有人会和他一起。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也知道他做到这地步,不管是真是假,都称得上用心良苦。
不过你自己做什么,是你自己愿意,你自己爱分手,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看我,半晌沉静地说:“没有想要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能够把这件事纳入你的考虑。”
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不打算和他在一起,前提不成立,他再准备多少材料,也是无用。
何况,如果他担心我离开后没人和他野游,大可以觅良伴结婚,他也该是时候了。
昨天和缓了一些的气氛,又冷下来。
16
结束了不愉快的早餐谈话之后,他出门去,我上了楼。
临去前,他有些突兀地补充说:“结婚也不会和别人,就和你。”
仿佛看出我在想他没有情人,还可以去结婚的事。
我冷着脸听,觉得微怒。
什么“就和你。”
这个人总是自以为是。
其实他声调温柔,说得恳切,丝毫没有强横霸道的意思,用的也是有些商量的口气。
但是在我这里,他一处错,处处错。
他接着还表示过很想留下来陪我,我不想理睬他。
他一边安抚我,一边很有些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门去。
其实单只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和所有情人分手这件事,他并没有什么错。
他大概,真的很想挽回我。
先不论他的目的。
上了二楼,推开房门,房间里整洁如初。
这里曾经凌乱不堪,床被绳子与铁链弄得面目全非,地毯上全是打斗的痕迹,还撒满了沙土,但是现在,已经和原来没有什么差别。
床单地毯崭新,和前天晚上用的同一个款式。
他应该是不想让我重新进入房间,有违和感。
但是房间可以回复最初的状态,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不可以。
我的皮箱,还有那些饼干筒,也都放还在原处,他的卧室里可以用来改装成凶器的所有什物,全都没有挪移过地方。
他风度绝佳。
不过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故技重施,医院还有一个人躺在那里。
接下来,我仍是不理他。
虽然因为之前逃出去,又被抓回来,这一连串的事情,我对他的态度比原先要好些,但不理还是不理。
不论我怎样,他依旧一概地微笑相对,十分的好脾气。
我对他稍好一点,或者稍坏一些,他的反应,都含着些包容的意思在里面。
我不理睬他,拨开他的手,他总是笑,毫不气馁,又挨近抱过来。
再也没有威胁的眼神,却也不比最开始的那种温柔相待,比它们,都更深一层。
我不喜欢盖着被子入睡,但是在睡着之后,又会觉得冷,他总是睡在旁边一直等,等我快睡着,再帮我拉好被子。
我说不用,他说反正你睡着很快。
有一天我睡着睡着,翻了个身,他帮我盖被,我无意中把头往他怀里搁了搁。
他当时仍轻轻抱住我,亲吻也无比温柔,第二天再来告诉我他有多么高兴。
除了仍然坚定地表现出不让我走之外,他任何事情都顺着我。
有意无意,我对他态度稍好,略微表示亲近,他就表现出完全不成比例的开心。
虽然我不开口说话,没有向他提过任何要求,他也一切都为我想到。
对于这,我还是很领他的情。
在我不说话的情况下,他要照顾好我,虽然有以前一起生活的经验,但也十分困难。
我也不想拿乔,但是要我向他要这要那,我说不出口。
他总是帮我做很多事,一有时间就耗费在我身上。
对我的不说话,他也表示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理解。
虽然对他还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对他的态度日渐和缓。
我并非看不见别人对我的好。
但是也就这样了。
有一天我找他谈话。
他很紧张,又期待,但仍然目光温和如水,包围着我,似乎我说什么他都会接受。
我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说,我在他这里住了这么久,要付他住宿费和生活费,不然我过意不去。
他默默地,很久没有回答。
居然完全没有过来劝慰诱哄的意思,连开口的意思也没有,完全不像这段时间以来的他。
我再告诉他,索性连前面那次的住宿费和生活费也一并付了。
前面那次,我和他都知道是哪次。
他看着我,瞳孔定在我的脸上,但是目光闪动,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哭。
我忽地不忍心。
他从来不曾哭过。
我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没说要离开他,也没说要杀了他。
即使在那些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哭过。
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待我如斯。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这样对另一个人。
之后,别的我都算了,不过对他“重新在一起“的要求,我的拒绝态度仍然十分明显。
这么久的不理不睬,偶尔开口说话就是坚决拒绝,任何人被这样对待,也知道我不会接受“再和他在一起”的建议,他却从不知难而退。
他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几乎都用来陪我。
一有空,怕我闷,就和我出去,有时候随兴,也不带保镖。
他说他一心想给我温暖的家庭的感觉,说我吃了很多苦,都是他的错。
还说陪我出来,他也游玩了很多地方,工作之余过得很开心。
但我明明觉得,有时候陪我出来,他很累。
不是错觉。
对他做的一切,因为会无可避免地立刻想起往事,我不觉得有多大的感动,只是有一些时候,会忽地觉得心软。
渐渐的,我想这么些天来,如果他今后不再做出什么,猛然暴露出一个真面目的话,非但公司的事,我自己所遭受到的那些,我也不准备记恨他太久。
他表现出明确的道歉态度,长久地花费时间和精力,陪伴安慰。
我得承认,伤害可以被治疗。
反正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力量报复他,我只想自己重新开始,一个人好好地过下去,
对他曾经加诸在我身上的,我虽然不能原谅,却已经释然了。
只要他不再对我做出什么,前尘往事可以一笔勾销。
但是他说的重新和他在一起,我绝不肯。
每次他和我一挑起这个话头,两人必定闹僵。
他屡败屡战,总是试图在我开始对他不那么抗拒的这段时间,和我来谈。
但通常只是才开了个头,我就一言不发,站起来离开,他忙追上来。
然后几天冷战。
对他厌恶到极点的时候,我晚上不愿意和他睡在一起,整夜地坐在书桌前,呆在窗边。
他总是来游说我睡觉,自己抱着被子去睡在地毯上,把床让给我。
我曾经睡过这同样的地毯,应该会很合适;他睡,无论如何也不搭调。
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从来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不想大半夜跑去走廊闹,于是我走去厕所,关上门。
过了一会儿,他总是会过来问,在门边低声说:“一起睡床,我不再说什么了好不好。”
哀兵政策总是有效,想到要让别人为我休息不够,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我于是出来,和他一起睡。
但我会答应的,也仅止于此。
他不在时,他的佣人和保镖依旧陪我,态度和原来一样,没有因为我打伤他们中的一个,就在雇主背后暗中对我摆脸色,或者做出什么。
我知道虽然这群人都对他很忠心,但他也必定花费很多,安抚他们。
被他关在这房子里以来,除了这些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别的人。
以前认识的人,他没有提起过让我见他们,我也没有要求过。
我没有在如此境况下需要见到的人。
我的朋友,大多是泛泛之交。
我只有一个任何时候也可以见面的亲人,去了天堂。
曾经以为的另一个,早就知道是错觉。
他却说我或许想见见别人,帮我找了一个人来。
以前一直照顾奶奶的老女佣,也从小悉心照料我,我叫她婆婆。
她在我们家出事前几年才退休回乡,现在应该已经有八十岁。
她的确是我现在可以见一见的人。
我不想把她卷进是非,但是她已经来了,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好直接说不见,伤老人家的心。
八十岁的老婆婆,仍然精神矍铄,我担心她旅途劳累,对硬要接她来的那男人十分反感。
她一个劲地安慰我,说她精神体力都好,在家还能劳作,坐飞机也不怎么累。
她才进门时,样子看起来和奶奶在的时候一样。
但一留下来和我独处,她就开始劝说我,说了很多话,中心意思是那男人对人很好,还帮她的女儿女婿在下属公司安排了工作,使得她老来无忧。
反反复复地说,其间间杂的奶奶的往事和我的童年趣事,我都没有去听,只答应着,做个小辈听长辈唠叨时,应有的姿态。
我对奶奶,倒从没有这么敷衍过,奶奶从不说这样的话。
以前奶奶在时,老婆婆也不是这样。
她年轻时在乡下,即是知书达礼的女人,在奶奶身边时,从不说多余的话,对任何人都不卑不亢。
我知道她没有错,她当然应该感谢对自己女儿女婿施以照顾的人。
只是平添了我的物是人非之感。
也让我明白,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无论如何都站在我这一边。
送走了婆婆后,晚上。
不管怎样,虽然反感他这次的行为,但在从小照顾我长大的婆婆面前,我不好太过对他冷淡推拒,所以两人间的氛围还算好,晚上他过来亲吻,顺理成章地上了床。
只要他想,我不会拒绝他。
除了“和他重新在一起”的游说之外,别的,都暂时随便他。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碰他,也不抱他。
但是他,宛如最好的情人,——在床上。
“越来越契合了。”两人一起高潮后,他伏在我身侧,一手撑着头笑着看我,一手抚摩着我,这么说。
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来再亲吻我两下。
我仍旧转身,然后微微喘息,平息余韵。
和他做爱,十分享受,我并不讨厌。
我一转过去,他的手和身体立马从后面跟上来,轻柔地抱住我。
两人都很久没有说话。
静静的,我让他抱住,他抱住我。
他的怀抱,我曾经那么喜欢。
为什么会发生那些让我一想起来,就觉得不能原谅的事呢,我微微地觉得难受。
他好象感觉到了我的情绪波动,开始唤我的名字,依旧在身后细细亲吻我的背,红酒一般低醇的声音,轻声说爱我。
现在他还说:“我们结婚吧,永远这样在一起。”
周围的空气景色柔和沉静,陷在温暖的怀抱里,曾经那么喜欢的人低声求婚,说要永远这样安详地在一起。
对我多么地有诱惑力。
如果他没有做过那些事。
几天前他闪着泪光的眼睛在我眼前瞬间掠过,我突然觉得心里很是难受。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再提,只把身体贴上来,向我收紧手臂,安慰一般地用手指拍着我。
静下来后,我想起他把婆婆找来的这件事。
他这一次很失策,让我的老家人站到他的阵营,再来劝说我,只会徒增我的反感。
那老家人和我的关系越密切,越说他的好话,我越会不快。
非但劝不了我,反会更让我不高兴。
他从身后抱着我,问:“在想什么?”
我没有回答。
他问了几句别的,开口说:“在想婆婆?我帮她,是为了你。”
我知道,但是不答。
“绝对不会用她来要挟你什么。”他在身后涩声说。
似乎他也对每次遇到这样的事,就要和我解释这一句话,感到无可奈何。
我和他都知道,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信任。
即使他作了解释,我也不会相信,至少半信半疑。
他这些日子、一直以来,坚持得毫无道理,费心费力。
他搂着我,手似乎是无意识地,轻轻在我身体上抚动。
他缓缓开口,和我说是婆婆主动找上他,暗示我并非他有所图谋。
婆婆退休时,有一笔算是优渥的退休金,足够她在乡下生活,我们家也经常会寄钱寄物,但她都用来补贴儿女,并助孙子辈结婚,她的儿女家都不是很宽裕,所以她后来想来求奶奶,给有些文化的女儿女婿找个好点的差事。
已经找不到奶奶,她找当年还算认识的人,只有他记得她,并且很上心地给予了帮助。
他说他之所以记得她,当然是因为我。
我没有说话。
他照顾了我自己照顾不了的老家人,我应该谢谢他,但是他拉拢我的老家人,来替他说话,这行为无法让我心生好感。
他在身后用脸摩挲我的背,轻声说:“何不换个角度来考虑?你只需要知道,我和她以前都是对你好的人,同样是中间遇到很多波折,但是别人不会把你列为最优先考虑,最爱你,我却会。”
说爱的时候,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依恋,脸贴在我的背后。
我不置可否。
他想一点一点地软化我,他也的确成功了。
我不准备和他计较以前的任何事。
但是我有我的底限。
那样不堪的事情,不计较,不代表我能够忘怀。
不过我没有想到,他说的“最优先考虑”,很快就在那样的情况下让我看到。
17
从那个约定以来,被打伤的保镖一直没有醒,我不觉得我把他打得那么重。
我再去医院看望过,他安静睡在床上,旁边有人陪着,还和以前一样,只是输液的管子增多。
我依旧只能安慰他的亲人,不能做别的事。
这么久不醒来,应该已经有变植物人的趋势。
我很不好受。
但我不想就此一直留在他身边,我觉得这和当初的约定不符。
当初约定的潜在前提是,那位保镖很快就会醒来。
不过人毕竟是被我打伤,目前我尚不想提起这件事。
不久,那个人又带我去拜祭奶奶。
把所有能吃的地方吃一遍,能游玩的地方游一圈后,我和他在现在的状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