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心绪飞离。
或许是老了吧,他想。虽然至今单身的他仍吸引着众多社交界贵妇们的青睐,可是早已斑白的鬓发,以及足以独当一面的儿子,都在提醒着他,五十五岁,是个知天命的年纪了。
想起他的儿子,他的心中充满了骄傲。对于难产去世的妻子,他没有什么感情,不过他仍然感激她,因为她为他孕育了一个优秀的儿子。如果查尔斯愿意,他可以在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独撑起一片天地,王室曾不止一次暗示过,可以让查尔斯继承他的衣钵,成为统领皇家海军的干将,可是他拒绝了。
那种征服的快感固然可以满足一个男人的骄傲,可是在犯了那次致命的错误之后,他不想再经历那种随时担心生命会消逝的恐惧了。
因为他的急功近利、目空一切,在一次重要的战役中,他害得他最好的朋友丧命,当他亲眼目睹浩瀚的大海将好友和战舰一起吞没时,他几乎想杀了自己。
从那时起,他弃戎从商,一心培养独子成人,看着儿子渐渐长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的内心充满了骄傲。
巨额的财富,显赫的地位,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英俊的鳏夫,即使有一个儿子,也丝毫不能折损他的魅力,太多的名媛淑女想成为下一个爱德华兹伯爵夫人。可是,他却出人意料的维持了二十几年的单身。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一个角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俏立在漫天花雨中的倩影
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的心因着那个影像,再次牵起了丝丝的疼。有多久了?久得他都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可是——那笑靥、那明眸,像是烙印,深深的烙在了心上。曾以为只是一段轻狂,却在经年之后,才发觉是一生唯一的一次真情付出。但,一切都已成烟尘,再也无法挽回。
他,毁了她的一生!即使再也没有见到她,但他知道,在那样的国度、那样的世家,他和她的这一段露水情缘,终将使她遭致悲凉的下场。
他,这一生,到底做错了多少事?又连累了多少人?
在心中无声的嘶问着,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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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静立在父亲的身后良久,他的手里握着那个戒指,心里犹豫着,他不知该不该送给父亲看。
乔治察觉到儿子的到来。“查尔斯,有什么事吗?”
“父亲,有一件东西,我想请您看一看。”
乔治奇怪的看着儿子,那个东西似乎正在困扰着他?踱回桌后坐下,他示意查尔斯来到身边。
查尔斯慢慢的走到父亲眼前,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父亲的脸,然后他摊开掌心,露出了那枚戒指。
乔治盯着那枚戒指,他的脸就像是见到了鬼一般,瞬间失去了血色,他激动的从椅子上惊跳起来,掀翻了身后的椅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这枚戒指?——为什么它会在你手上?你从哪得到的?——告诉我,查尔斯!快告诉我!”
一连串的问题让查尔斯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从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他的肩膀被紧紧的抓住,他清楚的感受到那双手臂的颤抖,以及那双眼睛中蕴藏的痛苦。
“父亲,父亲!请您冷静下来——”
“不,查尔斯,我不可能冷静!”乔治双手握住了那枚戒指,紧紧的靠在胸前,似乎这样就能减少胸臆中那排山倒海的疼痛。为什么?这一辈子,他几乎断定自己再也见不到这枚戒指了!可为什么?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它却会不可思议的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父亲,我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人?“是谁?”
“我想,您还是亲自见见她吧——她,也是这枚戒指的主人。”
乔治重重的跌在沙发中,他必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才能缓解心脏的压力。
戒指的主人?会是谁?会是她吗?
查尔斯深深的看了父亲一眼,然后打开房门,迎进了门外久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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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曾经在脑海中无数次的幻想着自己与父亲相遇的情景。他一定是个高大又英俊的男人,而且一定有着紫色的眼眸,就像她的一样。
父亲这个角色在她的生命中缺席太久了,或者该说他从来就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娘亲的抱憾而终,她对于父亲这个字眼已经失去了任何期待。毕竟,她只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产物,不是吗?
她告诉自己,之所以执着的追寻着亲生父亲,只是为了帮娘亲讨一个说法,只是为了将这个捆绑了她和娘亲一辈子的东西,扔回那个男人的脸上,然后从此不再去想任何有关于父亲的事,从此她恢复父不详的身份,毫无瓜葛的过她的人生。
可是,她也明白,在内心深处,她一直有一种渴望,即使事情的结果再怎么让人不堪忍受,她仍然想知道父亲的长相。哪怕只是为了恨他,也要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样。
查尔斯让开了身,她走进了房间,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即使正坐着,她仍看出了他的高大魁梧。他的两鬓已经斑白了,可是这使他看起来更增添了成熟的魅力。而且,她清楚的发现,他的眼眸也是紫色的,只不过颜色比她的稍微深一些。而此时,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也在看着她
“宜萱”
当那个男人用着浓重的口音喊出了娘亲的闺名时,她知道——她终于找到亲生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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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不是宜萱!
宜萱不可能在这里!宜萱不可能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依然维持着少女的模样!宜萱,宜萱不会有紫色的眼眸!
那么,这个女孩是——
“程宜萱——是我的母亲。”好奇怪,在这种时刻,她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冷静。“我是程宜萱唯一的女儿,程紫衣。而我的父亲——”她紧盯着他的眼睛,“除了留给我娘这枚戒指,我从来没见过他。”
他快要心脏病发了吧?紫衣看着眼前的男人剧烈的喘息着,他被吓坏了!在二十年后,突然冒出一个女儿,任谁也不会冷静以待吧?
可是——她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比起娘亲所受的折磨,比起她十九年来所受的错待,这点惊吓,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宜萱——我不知道我竟然有了一个女儿——”哦,他想死!他想用刀狠刺自己的胸膛!天哪,他都做了什么?
“你当然不会知道!”紫衣冷眼看着他的痛苦挣扎,“你不会知道,一个被外国人玷污过的女孩,是怎样在别人的冷眼下忍辱偷生,如果没有兄长的庇护,她的下场只有死!——”
“不——”乔治痛苦的抱头低喃着。
“你不会知道,她经历了多大的痛苦,才生下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却有着异于常人的紫眸——”
“不——不要说了——”
“你也不会知道,这个拥有着紫色眼眸的女儿,从小生活在别人的歧视下,被人视为魔鬼、妖孽——”
“不——不——”
“你更不会知道,那个不幸的女人,一生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以至于忧郁成疾,最终吐血而亡。而一直到死,她的手都紧攥着你手中的那枚戒指,不曾放开过。”视线模糊了,她流泪了吗?不!她不应该这么懦弱!她要控诉!她要将她们母女二十年的血泪一并宣泄到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是吧?我娘,程宜萱——只不过是你强取豪夺的猎物,只不过是你放荡不羁的牺牲品,只不过是你一时兴起的玩物——”
“不!不!不!”乔治大喊着,双手狂乱的摇摆着。“我没有玩弄她,我没有想过要玩弄她!我——我爱她!我爱她!”
仰天嘶吼,他颓丧的跌坐在地,任自己沉浸在回忆里。
他爱她!在多年之后,他才知道,早在相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爱上了这个叫程宜萱的女孩——一个异国的女孩。
那是二十年前,充满了野心的他,率领着皇家海军南征北战。除了掠夺与征服,没有任何事情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连尚年幼的稚子也从没使他驻足。直到他来到了中国,一个古老而又落后的国度。那一天,他路过了一片园林,那一大片不知名的花海,迷眩了他的眼,生平第一次,他为了战争以外的东西而停驻了脚步。
然后,他发现了她——
他永远也忘不了,风儿卷拂着粉色的花瓣,像雪花一般随风飘洒,在漫天花雨中,那抹浅笑倩兮的身影就这样撞进了他的眼底。
“你的眼眸是紫色的呢!”惊讶于她会说英语,也被那清纯绝美的笑靥牵动了心,他停下了奔波的脚步,为了一个美丽的女孩驻留。
那短短的一个月,他忘记了身份与地位,忘记了职责与使命,那片桃花林成了他们的天堂。而最后,他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她。
然后——他懊悔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他愚蠢的以为这只是生命中一段风流的插曲,所以他走了,继续他下一个征程。
可是他忘记了,忘记了在那么封闭的国度,一个失去清白之身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他也忘记了,这样一个似落入凡尘仙子的女人,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想忘就忘?
直到他发现,那个纤细的身影总是不经意间侵占他的脑海、他的思绪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可再也回不去了!他从此只能在无人的暗夜里,悄悄地任那份思念蚕食着他的心!
“你说你爱她,可你——可你为什么要抛弃她?”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紫衣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受。娘亲,你听到了吗?他说他爱你,你听到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乔治泪眼朦胧的看着紫衣——他的女儿啊!“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不会让宜萱含恨而死,我不会让你经历这么多痛苦原谅我,女儿!原谅我!”
“这个世界上最应该让你祈求原谅的人,已经死了。我,是程紫衣,不是你爱德华兹家的什么人!”
“不!不!”上天怜悯他的思念,才会将女儿赐给他吗?“你是我的女儿!既然知道了你的存在,我不会放你走!让我照顾你,好吗?你——你还有一个哥哥!”转向一旁的儿子,“这是你的哥哥查尔斯,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我们都会爱你、疼你,留下来,好吗?”
留下来?她能吗?在知晓了追索多年的答案后,她能若无其事的接受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和哥哥吗?她能吗?
“可是,我有丈夫——”
“丈夫?是谁?是什么人敢娶我乔治•;爱德华兹的女儿?”这是他的女儿,是他将要捧在掌心的珍宝,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就可以拥有的!
没等紫衣回答,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老迈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伯爵大人,罗伊•;威廉斯公爵到访!”哦——实际上他是硬闯进来的。瞧那架势,被他走飞的倒霉蛋一定伤得不轻吧?
紫衣的心瞬间揪紧,罗伊!罗伊找来了?她匆忙奔向门口,却被查尔斯拦住了脚步。
“罗伊•;威廉斯?!他来干什么?”乔治气急败坏,这时候这个狂妄的小子来捣什么乱?
与此同时,房门被撞开,巨大的撞击声使得房内的三个人都怔愣在原地。
罗伊的眼在看到查尔斯握住紫衣的肩膀时,射出了愤怒的光芒。该死的!他竟敢碰她!
突如其来的一拳,让查尔斯来不及防备的跌倒在地,谁也没有看清怎么回事,罗伊已经将紫衣夺回自己的怀里。
“我来——找我的妻子。”
低沉嘶哑的声音,像是暴风雨前狂风的低咆,揭示了这个夜晚会更加的不同寻常。
第十四章
当罗伊发现紫衣不见时,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忧心着妻子苍白的脸色,在急急的与制衣坊的设计师敲定礼服的颜色和款式后,他快步走出店门,可是早已不见佳人芳踪,入眼的是熙攘的人流和奔驰的马车。
不!不可能!
这里是伦敦街头,龙蛇混杂,紫衣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条街道,更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不会随便乱跑!她答应过他的!
狂乱的奔走在街道上,罗伊追寻着每一个可能是紫衣的身影,都不是!都不是他的紫衣!
“紫衣——紫衣——”仰天长叫,不在乎路过人的眼光,此刻的他,心中只余下了失去她的恐惧。
他不该丢下她一个人,他该死的应该陪着她的!想起了她当时虚弱的样子,他怎么就愚蠢的放任她一个人离开!
她是不是走丢了,正焦急的到处找他?还是——什么人强行带走了她,此刻她正惊恐的等待着他援救?如果真是什么人带走了她,会不会对她——
千万种可能性,轰炸着他的脑际,每一种可能性都让他生不如死!揪紧了自己的头发,他挫败的任虚脱的身体贴靠在冰冷的墙上。
“请问——”
稚嫩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从掌中抬起脸,他看见了一个浑身肮脏的乞儿,正拉着他的衣角,蓝色的大眼睛畏缩的看着他。
“走吧,别来烦我!”丢出了一枚银币,他此刻没有心思管这个乞儿的死活。
“谢谢您,您真是一位绅士!”哦,是银币!这位先生可真慷慨!“请问,您是不是在找什么人?”瞧他刚才的样子,八九不离十了。
“你怎么知道?”忽然,罗伊想起来了,“你有没有看见一位姑娘,就站在制衣坊的门口,你看到她去哪儿了吗?”
这些乞儿遍布伦敦街头,或许他们会发现紫衣的踪迹也未可知啊!
“那位姑娘是不是紫色的眼眸?黑色的头发?”
罗伊激动的抓住乞儿的肩膀:“你看到过她?!”
“她追着一辆马车跑了,后来那辆马车停了下来,有个人将她抱上车后又开走了!”看着罗伊怀疑的眼神,他又强调,“我发誓,我真的看见了!她跑的时候撞到了我的一个同伴,所以我才会一直注意她来着。”
有人将她抱上车?“那你看清了那辆马车吗?”
乞儿笑咧了嘴。“我当然认识!那辆车的主人就是查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