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悲伤,沈栀绒见得太多太多了。
抓起那已经毫无血色的手,冰冷的温度让她微微颤抖,一声叹息,闭上眼,将那安抚灵魂的咒语一遍遍在心中重复。
亡者的面容竟回了一点点的血色,与方才的面无死灰相比变得无比安详,但这又如何呢?逝去的生命还是无力挽回,她能做的不过只是这样的安抚。
而墨非云呢,醒来后就持着那一把沾了血的剑,疾步奔上了一座土丘,不假思索地将剑甩向黑暗,独留自己在风中大力地喘息。
遍地的血,倒地的尸体,所有人看着他时那惧怕的目光,是他做的,都是他做的!
墨云翼说过的落花决的代价是无辜的牺牲,他说为了报仇他可以不顾一切,可是当自己真正见到死亡,他怯弱了,他害怕了,第一次清楚自己的可怕。
若吟桑就静静站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没有,看着那个孤立无助的背影摇摇晃晃,就立在山丘的边缘,忽听几颗石子滚了下去,若吟桑心头一惊直直冲上去一拉过了他:“你干嘛啊?”
他踉跄退了一步,回头看着若吟桑,眼中竟带了一层薄雾,黯淡迷离。
“我能干什么?寻短见这种事像墨非云做的么?”他喉中干涩,语气中满是对自己的讥讽。
“墨非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错了?”她这一句不温不火,却真刺中他痛处。
他不语,只是将脸撇开,有错?还是有罪?
“你有错么?”
若吟桑忽然的反问让他惊讶。
“你没有,任谁见了自己的亲人被人杀害都会有恨,你不过是为了仇恨选择了一个报复的方式,要怪就怪命,别人当你混蛋,看不起你排斥你,可谁又知道一生都在做自己不爱做的事是多么都痛苦……”她没料想自己竟道了这样的一番话,没由地一阵心酸,可这些话哪里是对墨非云一个人说的。
一生都在做自己不爱的事……
那年严冬,六岁大的若吟桑躺在冰天雪地里,无力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尸首,连泪都没有力气流,那刮破的手指慢慢扶上母亲的脸,竭力从喉咙里的发出一丝声音:“娘——”
可是没有任何的回应,她彻底的绝望,她能做的只有等待死亡,只是在很久之后忽然感觉有人抱起了她,在严寒中给她了一丝暖意,她贪婪地往里那暖处钻了钻,想要索取的更多。
“小丫头,要我救你?那你以后就要听我的。”那传来的声音略显稚嫩,可她为了生存本能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那年长了她四岁的第五离寂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了她,当唤葬弟子以星火为命宣布狩猎结束的时候,他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孩对这众人一笑,说:“她就是我的猎物。”
重拾那些记忆,若吟桑苦笑,眼里竟闪现点点泪光,她入了唤葬门,失了自由,一辈子只为一个叫第五离寂的人而活,身不由一,却没有权利后悔。
她吸了吸鼻子,抬目却见墨非云始终很安静的看着自己,怕被看穿那心底的脆弱,很快转过身去,却觉得手上一紧,骤然间被人拽了回去,还是惊慌下就已挨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身后一双臂膀按着自己不能动弹。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若吟桑,没料想她也有痛,与自己一般不可左右命运,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他竟无法控制地……抱住了她。
若吟桑哑然,此时心跳飞快,可是她并没有急于推开他,因为这一次似乎与以往的戏弄不同,竟让她有了安逸的感觉。
皓月之下,两人就这般安静地相拥,这不由让若吟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怀抱,只是不知这样的温暖要用什么偿还。
翌日清晨,是难得的大晴天,荒村里瘴气也被这阳光驱散了许多。
院中三人面对而立,他神清气爽,她若有所思,她却愁云满面。
“我们打算回唤葬门,先救墨云翼。”
若吟桑的一个决定,同时震惊了墨非云和沈栀绒。
“看什么?这不是你的意思么?”
墨非云一脸的莫明奇妙:“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救墨云翼了。”
“你嘴上不说,心里可有!”
墨非云笑了,看着她,一脸写着“你很了解我”的模样,若吟桑见他眼中似有它意,忙转过头去,自从昨夜后,她一见墨非云心里就生起尴尬。
“沈姐姐,你可愿意跟我们一道去?”
“我?”
沈栀绒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若吟桑竟上前抓过她的手笑道:“沈姐姐放心,唤葬门你可以不进,在附近等我们的消息就好,我也知道沈姐姐也想早些见到墨云翼。”
说到这她弯眉冲沈栀绒眨了眨眼睛,搞的沈栀绒脸泛起了红,她心中有顾虑但还是答应了。
这批灾民打北方来,一路奔波,寻到了这荒村落脚,哪知其中有人染了瘟疫便被耽搁了下个,亏得沈栀绒的照料,如今一切好转,便也启程朝北边继续赶路去了,他们本该也一同朝去北边去,可为了墨云翼,成了一路。
唤葬,这一去,竟是为了就墨云翼,是还命还是还情?
墨云翼因为缺过尘这一味药引只得罢手休息,静候第五离寂的亲自送药上门,第五离寂外出前有交代待客要有礼,于是,此间他还是有权利在唤葬内走动,这可并非是唤葬门的不够谨慎,而是他有足够信心让这门中常年不散的紫雾困住他的脚步。
这日墨云翼闲得出来,不料短短几步路程又失了方向,立于原地,摇首轻笑。
“墨公子可是为回去的路发愁?”
却听有人唤了他,回头一看,见是一位气宇不凡的年轻男子,朝他略略点了点头。
“不知阁下……”
“在下姓顾。”
顾?何来的这样的一号人物,他心中有疑,脸上却还是笑地自然:“看来我墨云翼算是唤葬门人人都认识了,这回想跑还真不容易了。”
男子笑笑:“跑是不容易,可是回去的路在下还是愿意告知的。”
墨云翼抬目打量了他一番,忽道出一句:“你非唤葬之人。”
相欠(中)
墨云翼眼中一露微愕,之后却又很肯定地笑了:“你非唤葬中人。”
男子抬目,却不现惊讶:“墨公子果真与众不同,在下顾忘尘愿以实名结识你这位朋友。”
实名?听似不算什么,可在这唤葬门中愿与一个囚禁之人结识,确实难得。
见他笑脸相迎,可谁又知打的是什么算盘呢他,墨云翼抱拳回礼以“顾兄”相称。
“哎,这唤葬门若不是被这紫雾笼罩可是个好地方。”
“哦?”
“就比如说这唤葬门的正中有一个圆状水潭,若是三月桃花盛开时便会那谭中有的花瓣漂浮,在这的密不透风的唤葬里会出现这样的奇景,你可知为何?”
“为何?”墨云翼颇有兴趣。
“因为那水潭通十里之外的一条长河,那临河岸的桃花飘零至河中就能顺这水势进来。”说到这,顾忘尘望向墨云翼,眼中似笑非笑。
“墨兄要是哪里闲得,就去那水潭看看,如今恰是三月,这样的景观不可错过啊。”他垂首侧过面去,随后只道了一句:“告辞了。”
顾忘尘就这样给他留下这样的一句话,说唤葬门正中的水潭其实是于外界相通的,他这样的提示是成心要帮他逃离唤葬,可是为何?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为何要帮他?
夜色如墨,空中那泛着淡绿的繁星,示意他们已入了唤葬门的境内。
若吟桑一行三人,在唤葬门十里之外的荒地停了下来,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异样,便打算稍作休息。
“沈姐姐怎么老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怕?”
“没有。”沈栀绒将脸上的不安的收回,快速低下头去。
这边的若吟桑却笑了。
“你搞什么?一路上话比我还多。”墨非云看着若吟桑
她不以为然,笑的越发灿烂:“墨非云,记得咱们的约定,可别忘了。”
墨非云一听更是摸不着头脑,却见若吟桑坐到了沈栀绒身边与她话语。
“站住!”
黑暗中,忽然的一声叫喝惊了若吟桑一行人。
“什么人敢入唤葬地界。”
若吟桑诧异,唤葬门从来不会这里派人把守,正想着几十支火把已到了跟前。
“干什么?看清楚人了再嚷嚷。”
语落,最经的火把忽然靠了上来,将三人的模样照了个通亮。
因亮光得刺激,三人不适地眯起了眼。若吟桑更是一把将那火把挡开,怒气匆匆,惹得对方不由提高了戒备,手中的剑已齐齐出了鞘。
“吟桑,好好说话别引误会。”身后沈栀绒提醒着,却还来若吟桑对面前一干人鄙夷。
“就这几个仗势欺人了东西,在唤葬门里我教训不了,今天我可就名正言顺的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语罢,已将手中的剑抽了一半。一旁的墨非云只是抱臂看这,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若吟桑。”
这一句叫唤再熟悉不过,打的尽头看去之间黑暗中渐渐步出来一个身影,虽看不清面目,却见对面的人已很一致地让开一条道来,此人地位不凡,一想便知是唤葬门现主——第五离寂。
若吟桑收了剑,摇首轻叹:“我说这帮狗怎么那么凶呢,原来是后面牵绳的人有分量啊。”
她一语自是激怒了一干人,可着若吟桑在唤葬门目中无人的个性可不是谁都敢的,因为她总会有人给她收场。
果然这边,这边离寂手一抬,平息了面前的杀气。
“你不在外面做自己的事,回来干什么?”
“回来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
若吟桑点点头,叹息过后,眼眸微亮:“放了墨云翼。”
墨非云和沈栀绒听了心惊,互看一眼谁都没有料到她所谓的去救墨云翼就是这样直接开口让第五离寂放人。
“若吟桑。”墨非云虽不愿多管,却还是忍不住叫了声她。
“你说这是交易,那么你拿什么换呢?”
若吟桑不语只是抬步向后一步步退着,待到了墨非云和沈栀绒之后。她抬起了手,抚上沈栀绒的背,猛然用力一推,栀绒一声惊叫后已到了第五离寂的面签。她看着离寂冰冷而略显疑惑的面庞忙转过身去,对着吟桑轻喝道:“吟桑你干嘛。”
若吟桑不紧不慢,定目看着沈栀绒,口中之话却是对离寂说着:“你要的人我带来了。”
那一瞬,栀绒面庞煞白,墨非云在旁,半响后恍然大悟,看着面前的沈栀绒一脸的惊愕。
“她……”
“没错,祈族少主沈栀绒……不,少主本名该是沈君柔……”
第五离寂望着眼前这纤弱的女子,不带一丝的怀疑,唇角轻扬。
沈栀绒这里手已死死握起,她不该如此,对于若吟桑她低估了,这样丝毫没有防备地进入唤葬门,上了当,身份被彻底揭穿。
若吟桑确定沈栀绒的身份,不过是在荒村中见她使了安抚术,祈族唯有的奇术。当她聚精会神用咒语祭奠那两具灵魂的时候,她又可知这些早已入了若吟桑的眼中。
“沈姐姐,你不是要救墨云翼么,这是最好的办法。”若吟桑一句话叫沈栀绒认了命。
“第五离寂,我留下,你可愿放了墨云翼。”
“我想放,就怕他不愿意。”他这般回答让众人不解,却见离寂仰首朝这寂静的林子唤道:“墨云翼,有人为了抵命,你是愿还不愿呢?”
墨云翼?随第五离寂的声音,几人抬目望了四周,等了片刻这茫茫夜色之中竟还真的有人回应。
“真是佩服唤葬门的训练有数,以及……离寂兄的引领有方,短短几个时辰就能将这唤葬十几里内的防备做得这般严密,害我在树上躺了半日都没找到机会出去。”
声后,只见一人一跃而下,至了面前,轻轻抚平衣袂,从未见过一个逃亡的人还可这般的悠闲。
他缓缓转身,面朝若吟桑和墨非云临风一笑,不必言语,见着人看明白了他眼中的寓意。
“墨公子,栀绒留下无碍,你不必多虑,回去便是了。”沈栀绒勉强笑道,便背对着墨云翼。
不等云翼开口就听一个声音冷冷的插了进来:“谁说他能走?”
相欠(下)
“谁说他能走?”
一句冰冷的话语,仿佛击碎了一些东西。
若吟桑和沈栀绒,不,是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被离寂的话惊吓到了。他不放人,祈族少主已经交给了他,一向论什么都讲“公平”的第五离寂居然不愿就此放了这个毫无意义的墨云翼。
毫无意义?于是若吟桑开始怀疑,墨云翼身上还有什么能对第五离寂有价值的东西。
“为什么!”沈栀绒急了,看着第五离寂毫无温度的眼神叫道。
“我请的客人还未招呼周全,怎能就这样走了?”
这般可笑的理由简直让人无可奈何。
墨云翼却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踱步到离寂面前:“承蒙您几日的照顾,这唤葬的戾气着实让我浑身不舒服,既然无福消受,还是不打扰了。”
第五离寂只是将唇勾起:“墨云翼,不要忘了我们当初的允诺,有些你不想知道的东西墨非云可能会很感兴趣。”
墨云翼此刻忽然愣了神,立在一旁的墨非云已一脸的僵硬,他垂下的双手略略颤抖,终于控制不住冲到了第五离寂面前,一把抓上了他了衣领:“你刚刚说什么?”
而被扯乱了衣领的第五离寂却是出乎意料的镇定,抬手阻止了身后急于救助的唤葬弟子之后,冲眼露凶光的墨非云轻轻一笑:“杀了墨云翼我便告诉你。”
既然已是这样的局面,最好的结果不过就是让墨云翼死掉,守住他的秘密。似乎成了很好玩的游戏,第五离寂对这样手足相残的局面很感兴趣。
叮——
剑离鞘,墨非云举起,没料它竟是这般的沉重,而对视的人儿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的眼中带了几分的无奈还有……歉意。
“非云,忘了仇恨。”
“你说的都是空话!”
过去的争执重现脑中,墨云翼从来都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墨非云举剑刺向自己,只是不料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墨非云你住手!”
这时候,沈栀绒已全力挡在了墨云翼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