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夫妇对儿子的失误感到抱歉,并请求原谅。荆茉全身战栗,咬紧牙关;竭尽全力站到他们面前,义正词严地驳斥:“凭什么要我原谅?为什么我要原谅?我就是不原谅!”
“陆太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望你能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确实是英杰的不对,我们会好好教育他的。”
“那谁来体谅我?谁来体谅我女儿?她才两个月,谁赔给她一个爸爸?”无视史母的恳切,荆茉咄咄逼问,又歇斯底里地转向史英杰:“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他吗?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才拥有这一切吗?为什么你一个随心所欲就毁掉我所有的幸福?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这种人渣、败类,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污染土地!”
“陆太太,注意你的措词,你这样说话太不对了。英杰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对于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们应该教育引导,而不是责备辱骂。”史父肃然指正。
“那你们教育引导出什么成果了?教他学会了目空一世、危害安全、漠视生命、祸及旁人吗?”
史父的气势理屈地弱了下去,“我们不应该纠结于已经发生的事,找个方案解决才是。当然,该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推卸,该我们赔偿的我们也会赔偿。”
“赔!赔什么?你能赔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吗?”眼睛里盘旋着液体,荆茉硬是不让它落下,冷然逼视他们。
陆母痛苦得只知道哭,听得荆茉和史家人对阵到现在,咬牙切齿后补:“对,要你们赔我儿子!”
这是一个无法回应的事实,大家都噤声了。“杨荆茉,是你害死陆驭的!你还我陆驭!”说话的是覃卉卉。她从陆驭弟弟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马不停蹄赶来,听到的却是陆驭已经死亡的噩耗。从青春期情窦初开起,她就想着要做他的妻子,然而,他最终成了别人的丈夫。那好吧,那就远远看着他吧。可是为什么,现在连人都没了?她哀痛,她怨愤,她不甘,矛头便指向嫉妒恨的杨荆茉。
颖亮最先反应过来,喝止她:“喂,你乱说什么?先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不,就是她!她生了别人的孩子,却来缠着陆驭,要他抚养,他肯定很痛苦,状态不好,才会避闪不及,丢了性命。”覃卉卉疯狂地揪着一点零碎推断。
“你说什么?星星不是我们陆家的孩子!”陆母膝跳反应般疾速接话。
海琛忍无可忍:“说话要经大脑,不是陆驭的是谁的?”
“谁知道她找了哪个男人?”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可以问谭山,陆驭很煎熬地对他们倾诉的。”
“好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陆母差点没七窍生烟,“是了是了,我怎么没想到,你这个孤克扫把星已经剋死你父母了…怪我啊,怪我啊,你根本就不配做我们陆家的媳妇,我为什么不反对,让你再剋死我儿子…”
一桩家庭丑闻始料不及被揭露,形势急转直下,同仇敌忾演变成了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荆茉呆呆的,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只反复念叨着:“我让他痛苦,我害死了他……”海琛和颖亮看她不对劲,强硬轰走了闲杂人等。“别乱想,都是天灾,都是人祸,跟你没关系的!”颖亮急急安抚她。
荆茉没能听进去,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不认识我的话,他也许真的还活得好好的吧!”
“茉茉,真不是你的错!别理那些人,他们没得赖就乱咬人。”
“我彻底认命了,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了,你把他还回来!只要他好好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够了…”荆茉的眼睛里满是脆弱和绝望。唯心地以为苦尽甘来,理所当然地享受美好,却不知道,在最美丽的年纪遇到他,已经花光了所有运气,当它理所当然收回一切,美满得天衣无缝的生活一开针,她被掴得措手不及。原来啊,生活没有那么多苦尽甘来的实现与获得。如果他们没有交集,各在各的轨道上,就相安无事了吧!
“够了,杨荆茉,你客观点!根本就不是你的问题,你揽什么呢?”海琛迫不得已大声讲了重话。荆茉瞬间安静,懵懵地看了他一眼,默然躺回病床。
第24章 第十一章 夏虫不可语冰(1)
陆家人不声不响地接走了陆驭的尸体,以实际行动否决荆茉。陆驭一直是他们全家的骄傲,可现在,最值得称道的荣耀没有了,过错自然归咎到杨荆茉身上。曾参杀人,流言可畏,很多人看她的目光都挺复杂的。但荆茉把自己隔绝在无人的世界里,面容枯槁,眼眶深陷,形销骨立,对周边的一切毫无知觉。
海琛积极协助公安机关侦查案件,提请按危害公共安全罪给史英杰定罪,誓要为荆茉讨回公道。
洛舒盈心疼星星,自告奋勇去照料她。两个月,这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年龄,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她长大后要面对什么,给她喂奶粉依然吸得津津有味,饱了就哼哼唧唧自己玩,累了就安安分分睡觉。面对如此惹人喜爱的娃娃,洛舒盈却生出一种悲悯的忧伤,妻子贤惠,女儿乖巧,男主人却没有福气享受了。更难堪的是,人走茶凉,他尸骨未寒,她们母女就遭受那样侮辱的排挤。如果亡灵有知,他会不会难过?
进展不如预期,检察机关认为证据不足,不予起诉。海琛毅然决定提起自诉,四处奔走。他都是刚上班时在办公室坐一会,然后就出去了。此消彼长,分在工作上的时间少了,领导自然不满,所以,被找去谈话了。
“小海,你最近工作心不在焉的啊!”洛建国开门见山入主题。
确实是怠工了,海琛顺从地接受教育。
“把心收一收,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少掺和。”
怎么听都像是意有所指的样子,海琛老实讲明:“领导,恕我愚笨,不会感悟,您要表达什么直接说吧!”
海琛坦率,洛建国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忙什么我都知道,别瞎折腾了,这种事情不是你能管的。”
“为什么不管?他做错了事就该受惩罚!无辜者受到伤害就该讨回公道!”提到这,海琛很是义愤填膺。
“年轻人哪,你太天真了!”洛建国颇为好笑地摇摇头,“我都管不了,何况是你。”史家小叔是省厅的,朝里有人好办事,那件案子已经强硬压下来了。
“知法犯法,草菅人命,官官相护,这算什么人民的公仆?”海琛忍无可忍得口不择言。
“你都呆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这行水的深度吗?怎么还学不会游泳?”洛建国怒不可遏地训斥,“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该干嘛干嘛去,自己好自为之!”
海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挫败过,在天朝为官,夹着尾巴做人,沿着一个严谨的表格兢兢业业走过了五年,到头来却还是抵不过强权。他突然厌恶起了这个体制,厌恶起了这份工作,觉得上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索性自我放逐,不去单位,只一心一意跑公安厅,跑检察院,试图力挽狂澜。可惜,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事情不遂人愿进展,没有人管,应该是没人敢管。更气愤的是,史陆两家私了了。据说是史家划了一大笔钱,并应承保陆家小儿子考上公务员,他们既往不咎。
所有交易都是屏蔽了陆太太杨荆茉进行的,将她置于何地?海琛忿忿不平却又无能为力,只好叫荆茉自己振作起来,索回应得的公平对待。荆茉听完,思维一片仓皇,很茫然地问:“地底下黑,他一个人会不会孤独?”
海琛察觉出了她的异常,急忙安抚:“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不对,是这个世界好黑…好黑好黑…真的好黑好黑…”她麻木着神经喃喃重复。
颖亮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茉茉,我们不想那些,想好的,想星星…”
“星星?”荆茉怔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对!星星在哪?”
“在家里,洛舒盈看着她,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回家就能看到她了。”
“是的,荆茉,你还有女儿,女儿是你最珍贵的宝贝,等着你用坚强乐观和自信勇敢去爱她,给她一个美好的人生。”
“好人没有好报,坏人逞凶作恶却逍遥法外,你让我还怎么相信世界有美好?”
心里的疼忽悠了一下,海琛被堵得哑口无言。还是得年长的朱妈出面,她轻拍着荆茉的背,谆言道:“小姑娘,别难过,人生就这样,有波峰有波谷,会上坡也会下坡。百日连阴雨,总有一日晴,天堵不死路,生活再坏也有网开一面的时候,会好起来的!”
对着慈母般的朱妈,荆茉哽咽地敞开心扉:“阿姨,我看不到好在哪里……”
朱妈疼惜地慰解她:“时间在过去,每一秒的艰难都会过去。你是先苦后甜,以后的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感觉好难好难,好苦好苦……”
“没事,没事,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悲伤山呼海啸般扑来,情绪寻着了宣泄口,荆茉伏在朱妈膝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当冷静下来后,千万个念头晃荡在她脑中:这个世界阴暗、虚假、残忍、冷漠,充满了负能量,弱小如她们,怎能对抗得了那么多的险恶?而且,或许,她自己也真会克死至亲至爱之人。那么,与其女儿被这个肮脏的世界毒害死,与其重复她爸爸的命运,与其被她克死,不如现在终结,让她免受那些苦难,他们一家人也好尽快团聚。
第25章 第十一章 夏虫不可语冰(2)
有了决定之后,趁海琛走开,荆茉独自回家,在洛舒盈不注意时,抱着星星出了家门,往大海的方向走。
血脉相连,血缘亲性,女儿很乖顺地偎在妈妈怀里。这么些天不见,她的宝贝好像又长大一点了,粉嘟嘟的惹人疼爱。可惜,她爸爸看不到她这么可爱的样子了。不过没关系,他们马上就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一家人分开。她刚来人间不久,尚未经历世事,没被罪恶沾身,就让她天真无邪地来,清清白白地走吧!
荆茉一步一步踏入水里,仿佛有所感觉似的,女儿哇哇大哭起来。“星星乖,不哭,我们去找爸爸。”可女儿不听她哄,反而越哭越厉害。荆茉不予理会,继续往外走。
“荆茉!”好像是陆驭在叫。她惊喜回头,却失望地什么也没发现。他在前方召唤了,是吗?她们马上就来!荆茉急急迈步,抵抗了浮力,大半个身子没进去。浸到海水,凉凉的难受,星星愈发抵触,哭声凄凉不堪。
“荆茉!”陆驭再一次焦急的叫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荆茉!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星星是我们两个人的完美之作。”
“等她长大一点,我们教她说话、教她走路,她就会跑着过来叫爸爸妈妈了…”
“我们女儿以后也不做饭,找个像爸爸一样的好男人。”
“星星长大是个美女,很抢手的,得好好把关才行。”
“那是,要比你帅、比你优秀才能嫁。”
以往的点滴蒙太奇回放,荆茉凛然一震,自己在做什么啊?这是他最爱的女儿,是他留给她最后的礼物,是他生命的承接,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从怀孕到出生,承载了他们所有的关怀和爱意;他说过要给她全部的爱,让她快乐成长的,可现在,她的生命刚刚开始,什么都还没感受过,怎么能够就此结束它?
生死只在一瞬间,荆茉重建了三观,清醒地上岸。
海琛、颖亮、洛舒盈等正心急如焚地分头找人,四处转遍没有消息,海琛突然灵光一闪,疾速往海边跑。在公路入口喜出望外地看到她们,他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气。荆茉抱着女儿,浑身湿漉漉的,挪着沉甸甸的步子过来,“不能让星星有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女儿交给海琛,她到达极限地昏了过去。
紧接着就是一场大病,荆茉发烧不止,灼热中是冲不出的梦境。梦里是她和陆驭,他们一直在走,路没有尽头,他沉默如封,她想牵他的手,可总是抓不住。星星也受了寒,她们母女双双住院,陆驭的葬礼在这个期间办完了,理所当然的悲伤却与她们无关。
痊愈出院之后,荆茉独自抱着星星去到陆驭墓前,背影单薄,但凛冽挺直。看着照片上微笑的他,她有着万箭穿心的痛。这里埋着她至亲至爱的人,然而他再也不能回应她了,小小的墓碑决绝地把他和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相隔离。黑夜白昼交替,他再也无法看到第二天的黎明,他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已然隔世。天地都在沉默,唯有山风在呜咽。星星很安静地蜷在妈妈怀里,和爸爸做最后的告别。荆茉郑重向陆驭保证,他来不及做的事情由她完成,她会好好把女儿抚养长大,将爱双倍给她,看她长大成人,看她结婚立室,看她生儿育女,看她幸福美满。
这场无妄之灾太仓促,陆驭只给女儿买了教育基金,给他们夫妻买了人身保险,互为受益人,其它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的房子、车子、存款全是婚前财产,按照法定继承分配原则,女儿、妻子、父母平分。洛建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托人脉让荆茉和星星争取到最有利份额,以保她们下半世生活无虞。
家里空荡荡的冷清让人落泪,也免得触景伤情,荆茉卖掉房子,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她们和陆驭总有一天会再见的,但是在这之前,生活还得继续。面对常常杀个措手不及的乍然离别,面对永远不习惯的被迫永诀,她渐渐学会了妥协,也一点一点学着放手。生命这条河流,随波飘荡,从来就不是人为所能把握的,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先来,唯一能做的,就是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
海琛心疼她遭受的屈辱冤枉,劝她带星星去做DNA检测,荆茉不假思索摇头,“他们没有那么重要!”就算检测出结果来又能改变什么?媳妇始终是外家人,陆驭在的时候,他们对她和女儿就不怎么热忱了,再少了陆驭这层联系,他们更不待见她们了。那样的亲人她们也不需要,她们不是为他们而活,她最爱最在乎的他知道就行了,何必向不值得的人证明什么?
对着荆茉伤痛到极致的冷静,海琛的心坎刺刺钝痛。由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后来的悲痛绝望,再是现在的坚定淡然,她一步一步经历了凤凰涅槃的蜕变,受尽剜心蚀骨的疼痛,依然自己站了起来,而他,又错过了什么?
第26章 第十二章 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