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莲花,”降灵摇头,“莲花没有这么清,也没有这么——”他很困惑地才吐出了“残酷”两个字,“这么残酷的味道。”
“是婆罗门花。”通微低声道。
“婆罗门花?”降灵陡然被骇了一跳,“你不是祀风师,而是诅咒师?”
通微微笑,笑得惘然,“不错,我不是祀风师,我是诅咒师。”
“怪不得你的灵气被封印了。”降灵也沉默了。传说,从遥远的洪荒时期,人还没有文明开化的时候,有一种特异的人,他们的祖先是氏族的巫师,充满着神秘,可以和神鬼沟通的巫师。巫师血脉的人,一代一代传下来,到了最后只剩下诅咒师一脉。所谓诅咒师,就是可以以诅咒夺取人命的巫师。这种诅咒,是一种强烈的凶杀的意念。诅咒师的诅咒,通过血脉相传,每一个拥有诅咒能力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因为只有不断的杀人,才能缓解他们心中那些千百万年遗传下来的怨恨和凶残的杀机。诅咒的本身,其实就是一些人世间最邪恶最不洁的意念。
但是继承了诅咒血脉的人,平时却是看不出他们和常人有什么不同的,除了身上那一股花香,婆罗门花的花香。婆罗门花,象征着不同的种族、血脉,和最残忍,因此,每一个诅咒师,都带着或浓或淡的婆罗门花的花香,花香越浓,诅咒就越强烈!
降灵是见过诅咒师的,他也见过他们杀人的样子,但是一个被封印了的诅咒师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何况,通微的眼神是如此的清,一点也不像是有可能变成杀人狂的人。“你杀过人吗?”降灵困惑地问。
“杀过。”通微沉默了一下,慢慢地回答。
“你既然已经杀过人,为什么你还可以是现在这个样子?”降灵很疑惑,“我看过杀过人的诅咒师,他们会一直诅咒,一直到血流成河,一直到他们发疯死掉为止,你为什么还不死?”他很天真、直接地就问,“你为什么还不死?”
“因为——甘心被我杀掉的人,她封印了我。”通微幽幽地回答。
“我明白了,她也是诅咒师,诅咒对诅咒,大凶对大凶的结果,等于大空。”降灵若有所思地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通微微笑,可惜降灵看不出他笑中的僵硬之意——要有多深的感情,一个人才会心甘情愿地被另一个人杀死,并以她自己的生命,来挽回另一个人的一生?
“鸭子。”就在这时,聿修很没有情调地递过一只鸭子,“吃。”
通微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鸭腿,他很明白,聿修绝对不是偶然伸过手来,他必然也听见了他和降灵的谈话,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在这时递了一只鸭腿给他。
他是在打断他的回忆,聿修的关心,体现在他的沉默中。
通微扬起了眉头,他这件事十多年来从来没对人说过,今天在这个鬼气森森的祭神坛上,对着一个飘荡在半空的鬼,他居然——觉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轻松舒适,压在心头的秘密,非常自然地就说出了口。
“巫婆,你的火腿已经变成名副其实的火腿了,不要我提醒你。”圣香躺在地上,伸出一只手。
“怎么?”通微这才发现,他一直烤着的火腿已经起火了——烤过头了!
“什么怎么?赔钱啦!”圣香瞪眼,“你烧掉了一只火腿难道不要赔钱?那,这支火腿一共一两三钱银子,你以为可以随便当柴烧的?”
岐阳也一本正经地道:“现钱现付,恕不赊账。”
通微笑笑,“我没钱。”
“没钱?没钱就——”圣香眼珠子转了转,“没钱就变戏法。”
“变戏法?”通微诧异。
“变两朵花出来玩嘛。”圣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就像那天在街上那样。”
聿修也转过头来,淡淡一笑,看着通微。
“我知道你这一辈子肯定没有想过要变戏法,不过,既然圣香少爷开了口,巫婆你是跑不掉的。”岐阳很大方地拿了两块木头在地上敲,“一、二、三!开始!”
如果说有人告诉通微,有一天他会用他的道术去给人变戏法,他是一定不信的,但是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
通微双手一拍,花香环绕,一朵朵粉红粉白的花绕着祭神坛绽放,随即落蕊、花瓣飞飘,花香满天,花魂满天——
“真漂亮。”圣香赞叹,羡慕得不得了。
“我也会哦。”呆呆的降灵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伸开双臂成十字形升到了半空,随即有些晶亮发光的小东西纷纷掉了下来,像下了一场雨,煞是好看。
但是下面的圣香连连怪叫,“该死的降灵!我还以为什么好东西!你这狗改不了吃屎,居然丢死人骨头下来!”
原来,那些漂亮的发光的小东西,是一小块一小块骨头,通微忍不住好笑,聿修也似笑非笑。只有降灵依然道,“那不是死人骨头,是灵猫的骨头,我觉得它们很漂亮的。”
“果然死人就是比较变态的,骨头好看?”圣香苦着脸,“你要看自己收着,我绝对不会和你抢的,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有收集骨头的癖好!”
岐阳早就笑倒在一边,“哎呀,咳咳,哎呀,我打赌,圣香以为你会丢一些什么金银珠宝下来——哎呀,笑死我了——”
那一边,聿修和通微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中秋月圆之夜。
篝火渐熄。
几个人都躺在地上看星星,包括一只鬼。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看星星了。”降灵看着幽远神秘的夜空,“上一次看星星,好像是一千一百六十五年前。”
“和一个美女一起看?”岐阳调侃。
降灵困惑地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太久了,忘记了。”
“汉月悲风呜咽在,千古烟云哭风情。”通微居然会插口,他在叹气,“红颜白骨如相亲,孤笛吹血独有音。谁知沧海人如许,玉碎江南月未明。”
“他在说什么?”降灵大惑不解。
岐阳告诉他实事,“他喝醉了,正在伤心。”
聿修也有些醉了,他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他也许是在羡慕容隐、羡慕他可以安然放手而去;而他,依然在这个朝廷里,欲罢而不能。
“圣香?”岐阳好半天没有听见圣香的声音,“你在哪里?”
“嘘——”圣香就躺在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却不出声,只是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怎么了?”岐阳狐疑地探过头去,靠得很近才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好,“不舒服?”
圣香有点累,点了点头,然后又白了他一眼,“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想让所有的人都听见?”他平时是喜欢到处叫苦,说他有病会死啦,什么身体虚弱啦,所以每个人都要纵容他啦,但是真的病发,他反而是不出声的,更加不想让人知道。他只是喜欢被人纵容疼爱,却不想让人担心。
“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不舒服?到现在才说?”岐阳怀疑地看着他,一边给他把脉,“从刚才你一直躺在地上不起来的时候就不舒服是不是?你还真能混,要不是我问一声,连我都给你瞒过去了。”
“拜托,我已经很不舒服了,你好心一点不要和我说话好不好?”圣香哀号。
“你这样躺着会更不舒服的,”岐阳把他拖起来,东张西望,没找到一个可以靠的东西,只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坐起来,我说过你那小毛病不会死人的,怕什么?”
“你还——真的没有同情心。”圣香苦笑,无可奈何地靠在岐阳身上闭目休息,“神歆不会和我吃醋吧?呵呵!”他闭着眼睛笑。
岐阳哼了一声不说话,省得这多嘴多舌的家伙接下去说个没完。等圣香睡去,聿修和通微睁开眼睛投过关切的目光,岐阳一笑,无声地作口形,“没事,过一阵就好。”
通微和聿修都是微微一笑,这娇生惯养爱玩胡闹的家伙,惯会撒娇赖皮的公子哥,倒真是令人不得不怜爱疼惜,谁叫他当真是一个令人感激的活宝?
降灵在圣香头顶飘来飘去,念念叨叨,也许在说一些驱邪平安的咒语。
这样安宁的夜,令人感到幸福和平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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