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其实我又有多爱你?从小到大,做什么事他不是干脆利落?只是这一回失控,乔晋微说得对,他不过是犯贱,给他的不稀罕,越不给他就越拿着当宝,非要逼着谭鉴承认爱上他。
发疯也该有个限度了。走了不过是一了百了,他想我不是最明白的吗?玩什么不是图个新鲜?游戏结束了,那就换个对象。
谁还会一辈子陷在一个游戏里,出不去?
陈晔大笑着说:“原来大家都不过是一点点,真好,互不吃亏。”
谭鉴不说话。
“我们的关系,应该结束了吧?”
谭鉴说:“你说结束了,那就结束了。”
陈晔一阵气血上涌,身体里翻腾着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苦涩的波涛——他只想一巴掌把谭鉴打翻在地,或者上去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从头至尾……从头至尾,他竟然一点点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陈晔想自己也是有病,真他妈有病!就这么个男人,要姿色没姿色,要技巧没技巧,既不年轻,也不可爱。除了做得一手好饭好菜,除了偶尔也会对自己笑笑,除了在床上不管多痛都会隐忍住不发一声——陈晔冷笑,这就是他的好?
我爱他?我爱他?
我他妈爱他哪里?!
他抓起衣服,翻身下床,开门就走。
谭鉴这个人,不过是粒沙,被风吹进他眼中,很痛,不过揉一揉,还是会随着眼泪冲掉。
陈晔想,是,我年纪比他小,经历得比他少,还没学来那种全然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狠毒,自以为是爱,惊天动地,地久天长,不过全是放屁。
等他到谭鉴那个年纪,也许就全明白了。
只肯给我一点爱?
老子他妈不屑去要!
谭鉴仍然靠坐在床头,“砰!”的一声陈晔摔上门离开,他伸手去摸烟。
点燃,深吸进肺腔,再缓缓吐出。
忽明忽灭的烟头,在夜色中有些凄凉,燃烧殆尽,只剩一堆灰。
手机毫无预警的响起来,谭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无动于衷。过了一会,铃声停住,房间里便响起了电话的铃声。
谭鉴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话,下床去厕所。
自动答录机启动:“我是谭鉴,现在无法接听电话,有事请留言——”
“谭先生,下周一有空么?请抽空过来一趟。”
脚步顿了顿,谭鉴脸上浮出一丝淡笑。
陈晔打了电话给乔晋微,晚上两个人一起出去喝酒,然后陈晔把车驶到没什么人的路上,疯狂的飚车。
他看上去亢奋得有些神经质,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的砸到车玻璃上。乔晋微叫:“你他妈发神经啊!这路上有测速器!”
陈晔双眼直视前方,说:“那就让他罚好了!”
“你怕你出去后没的机会飚车?老子还想命长点呢!”
“嘎——”一声,车子陡然刹住,陈晔的脸埋在了方向盘上。
乔晋微惊疑不定,试探着碰碰他:“陈晔?”
陈晔突然开口:“我和他完了。”
乔晋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里想迟早是这一天,倒不知该开口劝什么。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就要走了,和他还不是只能这样?”
陈晔低声笑起来:“是……还不是只能这样。”
高速路上一片空旷,街灯寂寞,树影斑驳,风声呼啸过耳,水淋淋萧索的世界。
乔晋微说:“走了就好了,全忘了。”
陈晔低低的说:“全忘了……全忘了。”然后又笑起来,“没有什么过不去,以后我也会有他那样的硬心肠。”
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身上胡乱的摸。
乔晋微递过去打火机和烟。
沉沉的暗夜里,他们并肩坐著。车厢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只有烟头的一点点亮光闪烁。
未来无头无尾,最怕伸手一触,空空如也。
九月,陈晔终于飞去了大洋彼岸。
临走前的晚上,陈晔在自己房间里检查着该带走的东西,早已经收拾好了的,不过再看看,或许有什么遗漏。
手机一直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响一次他惊一次,可没有一个号码是他想看到的。过了十二点,他妈妈进来催他睡觉,看到自己的儿子把手机摔到墙上。
“你怎么了?发脾气也不用摔手机啊!”他妈妈急急忙忙把手机捡起来,“明天就要走了,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陈晔垂着眼,一句话不说。
他妈妈叹了口气,难道是在和人打电话,说得来了脾气,所以就摔了手机?唉,这么大个人了,都要走了,干吗还和人闹翻脸?
她不知道,陈晔只是根本没接到想要的电话。
陈晔抬头对他妈妈挤出一丝笑:“妈,你放心,我会在那边争气的。”
走了就好了,再不回头,未来总不会因为没有那个人就一片黑暗。
早说了,他们完了。
陈晔第二天一早登上飞机,座位靠窗,外面一片阳光灿烂。
他闭上眼,把手机关掉,戴上了耳机。
飞机颤了一下,呼的冲出了跑道,飞上了蓝天。
日子平静的继续,夏小川升到大二,满了十九岁。
谭鉴向学校辞了职,好像准备出远门。他替夏小川申请了念住宿,他说:“你应该学着独立了,为人处事更要多多磨练。男孩子要和人多相处,将来到了社会上也有好处。”
夏小川冷笑:“好端端的你准备跑哪里去另谋高就?辞职?难道你打算不回来了?”
谭鉴说:“你不要管这么多。”
是啊,他不必管这么多,他也没有资格管这么多。夏小川自嘲的笑,这一天终于来到,这么多年来,自始至终只有那个男人存在的世界太寂寞了,谭鉴说得对,他应该走出去,瞧瞧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
还有那么多人,形形色色,来来往往,各有各的好。总有人肯为他停留,总有人肯爱他。
等待漫无目的,没有尽头。夏小川力气已经耗光,血液流尽,换不来这男人半分怜悯。
他想他一直在等,他还可以继续等,等到自己大学毕业,等到谭鉴成家立业,等到灰飞烟灭,世界尽头。
夏小川问:“我什么时候搬走?”
谭鉴说:“等过了这个周末吧。”
谭鉴替夏小川办了住宿手续,周日的晚上把夏小川送到学校,找到他的宿舍,眯着眼,看到那间带阳台带洗手间的屋子里摆了两张床,宽敞明亮。地面铺着大理石,天花板和墙壁都刷了仿磁漆,热水器电视机一应俱全,漂亮奢华得不像大学宿舍。
环境是很好的,当然,住宿费也不便宜。住这种豪华的公寓式宿舍总要比住普通的集体宿舍要贵得多。
夏小川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其实我,不一定要住这个楼。”
全校也就这么一栋,住进去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夏小川寄人篱下,第一眼瞧到已经倒吸一口气,天,一年得多花多少钱?
谭鉴说:“其他宿舍我瞧过,六个人一间的,八个人一间的,你住不惯。就这样很好,每层楼还有洗衣房,再方便不过。”
夏小川嘴里有些苦涩,总是这样,这个男人什么都为自己想到,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他对夏小川予取予求,他什么都可以给他,除了爱。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他的双眸仍旧清冷。
20
乔晋微在写个人工作总结,为了年终评职称。一边写一边心里在骂我操,写这种东西真他妈恶心,给病人开个刀还扯到党性分析上去了——于是再次感慨,要是哪个医生一边给病人做手术一边还琢磨着三个代表啥的,恐怕那病人也悬。
写了一段又写不下去了,于是走到也在埋头猛写工作总结的同事桌前,随手翻着
那上面的书页纸张。
眼神陡然凝住,乔晋微脸色陡然一变,掐灭了烟头。
“哎呀,你怎么随便翻我的东西?”同事无意中抬头,急忙去抢他手中的东西,“真没有职业道德!”
乔晋微却不肯放手,转身奔出了办公室。
夏小川和同学逛街,买了盆仙人球,抱在怀里,回学校时看到乔晋微站在他宿舍楼下。
“你来找我?”他愣了一下。
“对,有时间么?一起吃个饭吧。”
夏小川踌躇了一下,把那盆植物给了室友,然后对乔晋微说:“去哪里?”
乔晋微说:“我对这附近不熟,你选地方吧。”
夏小川说:“那就去吃啃得鸡?”
乔晋微说:“不,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夏小川惊异:“你还讲格调?那不如去吃法国菜?”
最后两个人选了一家韩国料理店,有小包厢,中间放着张桌子,服务生送上食物,礼貌的退出去。
铁板上吱吱的响着烤肉被油煎熟的声音,夏小川翻着烤肉:“你有话说,尽管说,什么事这么让你开不了口?”
乔晋微拼命的抽烟,终于开口:“谭鉴去了哪里?”
夏小川浅笑:“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和哪个女人度蜜月去了吧。”
谭鉴在他搬进学校不久后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走了,生活费记得按月去银行取。夏小川甚至来不及问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就已经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关机,可能已经上飞机了。
乔晋微愈发的沉默,最后,扔了张纸在夏小川面前。
“什么东西?”夏小川被他劈头盖脸的掷到面前,有些怒,随手捞起来,看了一眼。
烤肉的香味阵阵袭来,渐渐变成了焦味,夏小川一动不动。
“ITP,这么专业的名词你可能听不懂。这份检验报告上写得很清楚,不一定是绝症,但10~20%的患者会发展成尿毒症。”
……
“他自己应该早知道了,这种检验报告是每个月一次的例行检查。”
……
“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给你存那么多钱了。”
……
十一月,日子像蜗牛般慢慢爬过,落叶飘黄。
陈晔笨拙的使用着烤箱,他其实不喜欢吃面包,一日三餐的黄油面包吃得他闻到味就想吐,可是没办法,这里没人替他做饭。
于是怀念起谭鉴的好手艺,虽然吃到的次数不多,算起来也只有最后几个月勉强像是情人间的交往,可是寂寞的时候,可以回忆的还是只有那些日子。
走的时候以为很快就可以忘记的,可是在美国,每天忙于应负沉重的学业,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回到住处,往床上一倒,闭上眼,晃过眼前的还是那个身影。做梦也会经常梦到他,大多是些琐事,或者是两个人一起逛超市,或者是在公车站地铁口突然重逢……当然也会有春梦,谭鉴在他的梦中热情而大胆,呻吟扭动挣扎,关键时总会醒来,激情嘎然而止。
陈晔每次睁开眼睛,满脸的黑线。他想我操,做梦都吃不到,果然是欲求不满。
他的床上皱巴巴的摆着一只和谭鉴床上一模一样的枕头,陈晔每晚上抱着那只枕头,睡梦中一脸的淫笑,活像个变态。
好在美国是个开放的国度,陈晔想发泄,不至于找不到床伴。可每次事后抽着烟瞪着天花板发呆时,更加空虚。
还是会想念那张脸上偶尔闪过的温柔笑意,他已经中毒,不致命,却是长久的折磨。解药在十万八千里外,要痊愈,比想象中难得多。
可笑他还以为一走了之,便是天下太平。
新年很快来到,陈晔放假回国,一帮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兴头上多喝了几杯,开车出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晕,过了几个路口后实在撑不住,怕出事,停车靠了路边,掏出烟来抽。
脑子清醒了一点,这才看清自己竟然把车开到了谭鉴以前学校后的巷子里,于是想起第一次遇见他,二话不说的下狠手把他揍了个鼻青脸肿。那时候倒是得意,谁知道以后的日子竟会被那个男人弄得狼狈至此。
叹口气,喝得多了什么面子尊严都懒得计较了,手机摸出来,按下了那个许久不曾拨打过的电话,心跳得厉害,屏住呼吸等着电话接通,不料竟然关机,陈晔只好打到谭鉴家里。
电话被接起,却是夏小川。
“谭鉴在吗?”陈晔想这个电话被他接了那可完了,谭鉴就是在估计他也会说不在。
“你找谭鉴?”夏小川在电话那端笑,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寒,“他不在。”
“那他在哪里?”
夏小川说:“在哪里?我也想知道他在哪里。两个月前他买机票走了,只留下了十五万的银行存折和一张检验报告——你那么神通广大,不如帮我找到他,然后问问他现在躺床上还是太平间?”
手机茫然的跌下,陈晔听不懂夏小川的话,谭鉴不在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闭上眼,有些想笑。他想起那个冰凉的雨夜,谭鉴淡淡的对他说,爱你?或许吧,一点点。
灰蒙蒙的天空,蜻蜓低低的贴着水面,似乎要下雨。
谭鉴坐在狭小的公寓,打开电脑,手里端着杯热牛奶,上网。
一个人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手机可以换号,地址可以不留,可是网络四通八达,还有电子邮箱这个东西。
回不回信是一回事,至少只要你肯打开邮箱,就一定能看到别人想传达给你的信息。
夏小川功亏一篑,因为和谭鉴朝夕相处,自然从未想过要他的电子邮箱。陈晔不同,他在去美国前的几个月里,已经为以后做好了打算,谭鉴的一切联系方式他都有。
每隔几天,谭鉴的信箱里就会多出一封邮件,陈晔自说自话的高兴,他也不在乎谭鉴从不给他回信,仿佛他笃定这些信,谭鉴全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