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视镜里後的车,车灯闪著暗红色的光,像鞋底的口香糖,黏得死死的,怎麽也甩不开距离。
两部车这样胶著著又从高速公路下来,在更加密集的车辆间,速度被迫减到一百二十左右,但在马路上已经足够惊人。Allan嘴里嘟嚷著,突然,大笑著:「有了!」
前面一个十字路口,黄灯闪了两下,正要变成红灯,Allan一踩油门,冲到了对面。几乎是同时,东西向的车流开始行驶。
Allan吹著口哨,看著那辆宾士被车流阻隔著,手心满是汗,笑著在膝盖上擦了擦,正要放慢速度,突然看到那辆黑色轿车冲了出来,身後的鸣笛声一时此起彼落,它就那样歪歪扭扭的从两侧紧急刹车的车辆间,冲上安全岛。
Allan不禁骂了一句:「神经病!」
正要再次提高车速,严维突然说:「那有个巷子,开进去……」
Allan往左一看,瞬间听明白了,灭了车灯,打著方向盘静悄悄的开过去,停稳後,看著那辆轿车掠过,车轮发著刺耳的吱吱声,掀起了一阵风。Allan喘了会,突然笑了,侧身看了看严维,伸出手,暗示性的摸了摸,「怎麽了,不舒服?」
严维浑身是汗,被Allan碰的时候,往後缩了一下,「有点。我以前被车撞过,你开太快了。」
「躲什麽,」Allan摸著严维裤裆,用了点力气,以为严维害羞,喑哑笑著:「没人看得见。」
他弄了几下,严维那里还是软的,Allan似乎不满意,把座位往後推了推,重新调整好位置。严维这才回过神,用手挡了挡,「我没打算……」
Allan一下子乐了:「你和那人不会真有一腿吧。人家说不定早有伴了。」
严维瞪了他一会,Allan大笑起来:「真有啊?你看,做人就是不能太认真,不然乐不起来。」他一只手盖在严维眼睛上,低声问了句:「要不,你闭上眼睛,把我当成是他。」
他笑著叫严维的名字:「严维,严维?试试?」
严维猛地往椅背上一靠,「来。」
Allan一边笑,一边隔著衣服揉起严维的宝贝,慢慢地把拉鍊往下拉,「你给别人这样做过吗?」
严维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做过。」
Allan把严维内裤里的家伙掏出来,撸著。「什麽时候?」
「以前,在教室,没人的时候。」
Allan大笑起来,大拇指在头部用力抹了一把,快速撸动著。似乎觉得不顺手,中间停了一会,往掌心呸了几下,这才重新套弄起来。
严维胸口起伏著,浑身都在发抖。Allan用了点力气,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严维别著脸,指甲死死地抠著座位上那层皮革。
Allan用手盖著严维的眼睛,安抚著严维毫无反应的器官,「别想别的,就当我是他。」
马路上数点暗红色的尾灯飘零如一叶,车牌上反著暗蓝色的萤光。少数几盏能亮的路灯,在蝇虫的簇拥下发出滋滋的轻响,朝昏黑的道路,投下更昏黑的影子。
严维在漆黑一片的视野里,用想像粉饰出一个幻影:
他的眉宇深刻,眼睛深沉如海,全身裹在冰冷的气流里,沉默时如飓风如砥石,一旦开口就能让乾涩的眼眶涌出不能遏制的暖意,让一棵树开满透明的花。
严维小声说:「还是不行。」
他脸上湿漉漉的,「不是他就不行。」
过期的守候 第九章
九九年夏,严维他们常去的那个水库,已经翻修得面目全非。最新一次加固闸门埋件的工程,因为资金问题而半途搁浅。上游的化工厂搬迁後,水渐渐变清澈了。
坝上时常坐著钓鱼的人,边钓鱼边打盹。淌过缠满水草的水闸,再往东流,四十多公里,便能看见海。严维常载著郁林去海边,捡满一袋子的贝壳,再骑回来。
学校里已经不少人知道他们成了铁哥们了,郁林交友不慎,严维正不留馀力的带坏他。严维放了学就去打游戏机。他喜欢用镇元斋,每局选人都少不了的,连招很顺,CD重击和AB倒地回避,按得啪啪作响,一个硬币塞进去可以玩很久。
他总是推著郁林说:「你也来一局,来一局。」
路边书店偶尔会进些盗版漫画,什麽《功夫旋风儿》、《灌篮高手》,严维见了买,自己先翻一遍,然後让郁林跟著看。
郁林说:「我回去还有事。」
严维说:「那你上课时看。」
他见郁林还是闷著,转头把自己漫画封皮全撕了,再拿课本封皮一本本的黏上去,往郁林桌上一放,「你上课看。」
严维喜欢捧著腮帮子,看著郁林笑。他抽屉里的课本,露著光秃秃的扉页。
头顶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吱呀吱呀的叫唤著,搅拌著腾起的粉笔灰,小虎牙露半颗,午饭时间没到,肚子先饿了,於是郁林的口袋里,每天都准备好一条巧克力。
时间隔得太久,都忘了牌子了。只记得有点苦,有点黏牙缝,每次都要要偷偷舔上半节课的牙,才能舔乾净。
也是那一年,严维和郁林学会吵架了。严维口无遮拦,郁林什麽都往心里去,就算再蜜里调油,说什麽都觉得顺耳,小吵还是免不了。
严维的嘴巴平时骂人臭著,消息又是第一等的灵通。谁惹急了他,他能从你祖上的事开始数落,骂得头头是道,到了郁林跟前,却十分顾情面。
有喜欢听墙角的,总能听见他们两个装成自己一点也不生气的模样,使劲冷嘲热讽。
一个说:「郁林,你可真有意思。」
另一个就说:「我没你有意思。」
「不,你比我有意思。」
「你真有意思。」
「你可太有意思。」
郁林一直没学会吵架那套,偶尔说说狠话,总要憋半天,憋得越久,越是一针见血。
吵得最厉害的一次,两人把并起来的桌子分开一条缝。郁林忍了三节课,然後十分恶毒的把《小叮当》的结局告诉了严维:大雄是个自闭症儿童,所有的小叮当的故事其实都是大雄的想像。
严维呆了几秒,然後说:「妈的,你把我的眼泪逼出来了。」
这就算吵架了。再狠的,郁林舍不得。
严维擦乾净脸後,一直静静地坐著。
Allan闷不作声地把车开出窄巷,偶然一瞥,意外地发现严维在看他,勉强挤出个笑,把烟拿出来,给自己点著了一根,又递给严维一根。「来一根吧。」
看严维没有伸手接,Allan拇指和食指拿著烟,重复了一次递烟的动作。「怎麽了?」
严维低声说:「他不让我抽这个。」
Allan碰了个钉子,更觉没趣,把烟重新塞回盒里。
严维有些恍惚,也没心思搭理他。
飙完车,再这样慢慢的开,能让人累得筋疲力尽。人总是这样,有时恨不得走快一些,有时又恨不得走慢一些,被别人的手推著,拉扯著,一路过来,想伸懒腰的时候被迫蜷起手脚,热的时候流不出汗,种种不如意,还没抱怨够,突然白了头。
Allan百无聊赖地打著方向盘,问他:「要我送你吗?」
严维说:「找个车站就行。」
Allan耸了耸肩,开始慢慢加速。
路过车站,道路有些拥堵,没法停车,严维拉开门就跳了下去。Allan吓了一跳,看见副驾驶座的车门在空中摇摆,一边急著关门,一边喊著严维的名字。
严维走到对面的车牌下面,只是挥了挥手。Allan朝他喊著:「严维,要不我把名片给你吧!」
严维像没听见。
Allan的车速放的过慢,後面抗议的喇叭声响个不停,不得已加快了车速,被後面的车辆赶著向前开去。人总是这样,会牢记缺陷的分离,而忘了主宾尽欢的饯别。
Allan看著严维的身影越来越小,不死心的又叫了一声:「严维!」
严维已经上了公共汽车,他问司机:「到soie吗?」听见司机应了一声,就找了个座位。
两辆车背道而驰,终究是渐渐开远了。
郁林把他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这样无星无月的晚上,花卉树木全部隐没在楼房的阴影里。他的呼吸声急促沉重,衣服汗湿,足足找了大半个晚上,才麻木地调转车头。
soie停车场里空无一人,郁林关了车灯,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了两片,塞进口里。等到胸口的闷痛缓下来,才下了车,回到办公室。
他趴在桌上睡了没多久,就听见开门的声音,一下子惊醒过来。严维拔下门上的钥匙,静静地看著他,郁林愣了下,伸手打开台灯的开关,等灯亮了,严维还站在那里。
「你去哪了?」郁林一下子站了起来。
「去玩。」严维用脚轻轻地把挡门的椅子踢到一边。
郁林的手正微颤著,直到握成拳头,才不那麽抖了。
台灯照不亮的地方,传来严维细细的呼吸声:「我在停车场看见你的车在,就上来看看。」
他第一次进郁林的办公室,藉著微弱的灯光,逛了一圈。「说点别的吧。郁林,你刚才睡著了吗?我就没睡过几个好觉,」郁林没说话,严维就天南地北地聊:「你说怪不怪,老做梦。」
他用手指轻轻扣了扣书柜的玻璃。「特别是你坐火车回去的那个月,我老梦见我没出车祸……还梦见过你在厨房里熬粥,我在旁边剥蒜,跟真的似的。」
「你们刚才……」郁林的声音低低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严维突然开了大灯,房间里亮如白昼。郁林的眼睛在那一瞬什麽也看不清,紧接著,他发现了严维脖子上的青紫。
严维低声笑了:「木头,你知道吗,以前,我做梦都想你有一天身败名裂一落千丈。」
郁林眼睛里都是忘记掩饰的焦躁和愤怒,像两簇火苗,却不是为了严维的话。
严维看著书柜玻璃上的影子,笑著说:「我做梦都想你身无分文流落街头,那个时候我的爱才值钱。你进监狱我给你送饭,你没钱我赚钱,你病了我伺候你吃药。我总想著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和别人不一样。」
严维这几句话说得既古怪又惨烈,他说得掏心掏肺坦荡赤裸,燃烧一切不屑於掩饰。严维小声说:「你别怕,我只有以前才喜欢这麽想。我知道过去了。」
他把衣领竖起来,想遮住脖子上的痕迹。
郁林突然伸出手,硬按著他的後脑,逼他低下头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严维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原来留著痕迹的地方被郁林狠狠咬著,几乎要把肉给撕下来。
严维挣了一下,手却在按上郁林肩膀的时候收回了力气。郁林的头发不停地轻擦著严维的耳朵和脸,严维的头发却被郁林狠狠揪在手里。严维不舍得推,於是流了血。
他在这一刻,终於听见郁林的心脏紧挨著他的,两颗心怦怦地一起跳动。
等郁林松了口,他们就只离了指头宽的距离,鼻息都喷在脸上,甚至能看清楚眼睫的轻颤,猜到嘴唇的温度。
郁林微侧著脸,像在找著一个最佳的角度,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严维受到蛊惑似的,想闭上眼睛。眼睑快合拢的时候,两个人都清醒过来。
严维後退了半步,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见真出血了,才不著边际的敷衍了一句:「我想起以前的事就难受。」
郁林他眉间的皱纹很深,总拧著。
严维把手放回衣袋,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郁林说:「我也难受。」
严维笑了一会,才问:「我们真回不去了?」
他见郁林沉默,摔上门的时候就用了些力气。
门都关好了,空旷的走廊上还能听见些许的回音。严维在门外吼:「王八蛋,我再等几年就真不等了!」
崔东撑著下巴,打了个哈欠。「吃饭吧,我用微波炉热过。」他把塑胶便当盒又往那边挪了挪。
严惜半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他摇了下头,可崔东还是把便当打开了。
严惜接过筷子,看著冒著热气的饭菜发呆,过了会,又摇了摇头,「崔东,我真的不想吃。」
「也好,我放在这,想吃了再吃。」崔东说著,替严惜把被子拉到胸口,「都等一晚上了,睡一会吧。」
崔东出了加护病房,刚合上门,就看到一个小护士从前面的办公室里探出个脑袋,「崔医生,二十三号床低烧。」
崔东应了一声,小跑过去。
严惜一个人被留在天将破晓前的夜晚。他躺在床上,企图用清醒来抵制梦境的侵袭。不怀好意的噩梦令人颤栗,它能把记忆牵引到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上。
他瑟瑟发抖,直到在寒冷如铁的床上醒过来。
郁林提著热粥进了医院的时候,崔东刚好开完药剂出来。
崔东一眼就看见他,却没有走过去,而是远远站著,声音带著笑意:「郁林,回来了?」
郁林把眼睛移向崔东的方向。
崔东笑著问:「严惜等你一晚,你去哪了?」
郁林过了很久,才说:「有事。」
崔东看著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我现在才明白你那时候的意思。」
郁林模糊的应了一声。「哪时候?」
「你忘了……」崔东的声音有些怪,像是没有精神。「问过你到底喜欢谁,你说,如果只图自己的痛快……可耻。」
郁林也记起来了,他是说过。
崔东笑著问:「和严惜在一起,不痛快?」
郁林微垂了眼睛,「我会好好照顾他。」
崔东冷笑起来:「你在耽误他,你在害他。」
走廊上偶尔有几个病人,见了他们剑拔弩张的架式,都躲得远远的。
崔东指著郁林,「他像个疯子一样地依赖你!见不到你就像失了魂,他每天都等著你带饭,拿勺子来喂他!」
崔东几乎是在吼了:「他现在就像个废物,没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废物!」
「我会陪著他。」
「郁林,你不爱他。」崔东说。
「没有的事。」
「你不爱他。」崔东重复著,语气肯定。
「崔东……」郁林把头仰起来,看著天花板,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