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笑了。”他冷冷一句,迳自推开木门。
她提足跟着就要进门,他却猛地回身挡住了她,黑眸迸射怒焰,“你够了吧?还没看够戏吗?”
“看……看戏?”
“是!我这个不良少年就是住在这种见不得人的鬼地方,那又怎样?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没说不好……”她低喃,忽地明白他愤恨的眼神与防备的态度了。
他是自卑,自卑自己的出身,自卑家里的贫穷,所以不愿她送他上医院,更不愿她跟着他回家,亲眼目睹他的难堪。
是的,他是难堪的,因为这样破败的居家环境被同班同学发现了。
她明白的,绝对可以理解,她完全能够明白这种难堪。
他怎么会以为她不明白呢?怎么会认为她会嘲笑他呢?怎么会误解她会因为他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而有一丝丝厌恶或不屑?
他怎么会这么想呢?他实在不需要在她面前觉得难堪的。
他不需要。
因为……“我住的地方不比你的好。”美丽的眸扬起,清纯而澄彻,定定地凝住陈君庭。
他不禁呆了。
第二章
原来她跟他一样有一对离了婚的父母,有一个不幸福的家庭,家里跟他的一样平凡,一样贫困。
只是,她如今跟着母亲,而他,父母都不愿要他,只能跟着外公生活。
可两个人的身世背景其实差不多的,而一旦领悟了这一点,陈君庭蓦地感到自己与方紫筠的距离亲近了些。
她不再是个遥不可及的乖乖牌、模范生,两个人也不再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甚至能拿她当朋友,一个他在这所公立初中里,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同学。
而自从拿她当朋友后,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态度变了,不再敬而远之,反而常常插手管她的事,不许班上其他同学欺负她,万事为她出头。当然,他明白自己在这个班级是没什么影响力的,但只要力所能及,他决不愿她受到一丝丝委屈。于是,谣言传开了,他们说坏男孩喜欢上了乖乖女,所以才甘愿做她的护花骑士。
“你以为自己是谁?陈君庭?中古世纪的骑士吗?保护一个你永远高攀不上的贵妇人?”张凯琪就曾经这样嘲弄过他,“你配得上她吗?”
而他拧眉回应,“你少胡说八道!张凯琪,方紫只是我的朋友。”
“方紫?真特别的称呼!”她夸张的拉高嗓音,尖尖细细的,“就算是情人也不必这么叫啊。”
“你管得着吗?”他轻轻冷哼,不屑且不耐的。
他就是要这么唤方紫怎样?“方紫”是专属于他的称呼,他不会用其他任何方式称呼她,也不许别人占用属于他的称呼……
“哼。”漂亮的大眼睛不屑得睨他一眼,“肉麻当有趣!”
“我警告你少管我的事,张凯琪。”
“我才警告你小心一点,别对我这样说话!”后者气焰比他还高,“忘了那天我们是怎么教训你的吗?”
“我没忘记。”他冷冷得撇嘴,“我也记得你后来是怎么逃之夭夭的。”
“你!”娇容忽地刷白,唇瓣抖颤,却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家长会会长千金也有如此害怕的人……坦白说,你该不会暗恋陆苍鸿很久了吧?”
“陈君庭!”她嗓音发颤,一张丽颜一下嫣红一下刷白,贝齿咬着樱唇,“你少得意,看我怎么对付你。”
他只是耸耸肩,丝毫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底。
可方紫筠却为他担心,一日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后,悄悄把他拉到校园里,“你别招惹张凯琪了,君庭。”她柔柔地劝告他,语音却掩不住焦虑,“你明知她是家长会会长的女儿,老师又疼她,她随口一句话就能害死你。”
“怎么?莫非她在老导面前告我状?”
“她没明说,只是暗示我们班有你这个头痛人物在只会制造麻烦。”方紫筠颦眉,“你已经记两次大过了,别让他们找到藉口记你第三次。”
“你以为我担心吗?”方唇一扬,黑眸掠过灿灿的火花。
“我当然为你担心。”她凝望他,菱唇吐逸温柔言语,“我们是朋友啊。”
他心脏不觉一牵,一阵热气跟着漫上黝黑面颊,连忙别过头,不让她看清他面上表情,“……要不要骑脚踏车?”
“骑脚踏车?”
“我弄到一辆二手脚踏车,载你出去玩?”
“出去玩?”她愣了愣,呼吸一顿,这算是约会吗?
不,只是好朋友一块儿出游吧。她想着,呼吸恢复正常,菱唇亦弯起柔柔浅笑,“好啊,我听说学校附近有一座水库,风景很不错。”
“我知道那里。”他颌首,心头掠过一阵类似兴奋的感觉,“这个礼拜六我带你去?”
“好。”
就这样,两人有了第一次出游,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下午,他载着她,迎着春风在羊肠小道上踩着脚踏车。
他踩得很辛苦,她感觉得出,车子挺旧,不好骑,小路上石子又多,在加上身后还载负了她的重量。
可是他没有怨言,两人都没有,他高高兴兴地使劲踩着车,而她,也高高兴兴地随着路面颠陂臀部。
“会痛吗?”他问。
“不会。”她摇摇头,虽然明明在后头坐得不舒服。
大约骑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来到水库边,欣赏着水流顺着坡面奔腾澎湃的壮丽景管。
“哇!基隆的水库都这么壮观的吗?水好多哦!”她看着,想起南部总是处于枯水的紧张状态,忍不住赞叹。
基隆什么都没有,就是雨水多。陈君庭一面说,一面寻了块石头坐下来,打开破旧的书包。
方紫筠看着他掏出一本A4大小的簿子,接着翻遍书包,找出一只铅笔。
“干什么啊?”她好奇地问。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要她也找块石头也坐下来,她依言在他对面坐下。当他开始拿着铅笔在本子上涂抹时,才恍然明白他竟是在素描。
“你会画画?” 她淡淡惊奇。
“会一点。”
“好厉害!”
“没什么。”他垂下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借我画一下好不好?”
“借你画?”
“我想画你,还有背后的山水风光,很快地,顶多一个小时就OK了。”
他要画她?拿她当模特儿?方紫筠心跳一起,脸颊缓缓漫开红晕,“可是我……长的又不好看--”
“谁说的?”他反驳,淡淡一句话令她有了自信,“你有你的气质。”
“……那好吧。”她点头,乖乖坐在石头上由着他取角度素描,果然不到一个小时,他便大功告成。
“给我看。”
他摇摇头,“等我回去把它改成水彩画,画好了再给你看。”
“不能现在看吗?”她咬唇,有点儿心急。
“不行。”他微笑。星目朗朗,接着,拍了拍肚皮,“我肚子饿了,你不是说你准备了吃的吗?”
“这个。”她打开书包,取出了塑胶盒,“我带了饭团。”说着,一颗形状怪异的饭团递到他面前。
他忍不住想笑,“这是你自己捏的吧?”
“干嘛?”她嘟起嘴,知道他在嘲弄自己,“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
“你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乖,我还以为你很会做家务事呢。”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不会做饭,怎样?”
“女人不能只会念书的,多少也要会操持家务啊。”
“谁规定女人一定要操持家务的?大男人主义!”
他笑了笑,咬了一口饭团,“咦?还不难吃嘛!”
“所以光看外表是没用的,还是内在最重要啦!”
“有道理。”他点点头,看着她微笑粲然的恬静容颜,忽地一阵冲动,“下礼拜再出来玩好不好?”
“还玩啊?”她瞪他一眼,轻轻叹息,“段考快到了,也该念点书啊。”
“段考?”他摇摇头,一阵夸张地哀叫呻吟,“天,我差点忘了,烦死了!我最讨厌念书了……”
※※※
可是方紫筠却挺爱念书的,不只爱念,还读得很好,第一次段考就考了个全班第二名。
第一名是那个待人处事总是淡淡漠漠,神秘难解的陆苍鸿。
这下可让全班同学对她刮目相看了,陆苍鸿考全班第一是理所当然,可没人想到,这个平常文静温柔的班长竟然成绩如此优秀,总分只差了陆苍鸿两分,连大考也悄悄作弊的张凯琪,都差了她十几分。就连一向不喜欢方紫筠的导师,也开始对她刮目相看,逐渐和颜悦色起来。
仿佛在一夕之间,方紫筠的校园生活起了大变化,不再是全班同学的欺负对象,因为她的成绩好,甚至有些功课不好的同学开始接近她请教一些课业问题,而她详尽且温柔的解答,更赢得了他们全心敬服。
“班长,这一题怎么做?”
“班长,我们这次校庆园游会要办些什么活动?”
“班长,等会儿我们要去看二轮电影,要不要一起去?”
越来越多同学追着她喊班长,却不带一点轻蔑成分,反倒热情得几乎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在班上的生活,不再如地狱般惨淡黑暗,渐渐透出了灿烂光明。
方紫筠当然很高兴,可她也敏感地注意到,陈君庭似乎不如她一般开心,甚至对这样的情况发展有几分淡淡不悦,“你不开心吗?”她悄声问着坐在旁边的他。
这是段考过后导师刻意重新安排的座位,让成绩好的同学与成绩较差的同学排排间坐,让成绩不好的同学有机会向成绩好的同学请教学习。
而方紫筠,正巧被安排与陈君庭坐在隔壁。
“我没有。”他低头,闷闷地答。
“那你最近为什么都不怎么跟我说话?”她蹙眉,“而且--”
“而且怎样?”他粗鲁地问。
而且自从段考以后,就再没约她一块儿出去玩了。
她想如此回应,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轻轻咬着菱唇,半晌,才终于细细吐露一句,“你最近究竟有什么心事?”
“没事。”
“告诉我没关系的。”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不必你多管闲事!”他一声怒吼,忽地拍案而起,扭过身子,健步如飞地消失在教室门外。
方紫筠怔然,在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因这声怒吼而惊异地望向她时,更一阵不由自主的难堪。
她连忙转过脸庞,逃避着那些好奇的视线,眸光却不经意地与另一个人相接。
是陆苍鸿,他瞧着她,澄泓灿亮的黑眸透着掌握一切的了然。
她咬牙,心跳不觉失速,发现比起其它同学的目光,他的眼神更加令她狼狈不堪。
他怎么总是看透一切的模样?简直--可恶!
玉颊,淡淡渲染蔷薇色泽。
※※※
他为什么这么小气?为什么这么没量度?为什么要对方紫那般恶劣?
他不知道,只知道当她一下子成了全班的宠儿,当她人缘好了,每个同学都喜欢地亲近她,他忽地满心不是滋味起来。
他有种莫名恐惧,感觉她似乎全团此离他越来越远,令像只破蛹而出的蝴蝶,振翅飞去。她会拍着斑斓灿烂的翅膀,翩然飞翔,在花丛里得意自在地悠游,再不需要他的保护了。她已成了美丽的彩蝶,而他,仍然是一只丑陋可笑的毛毛虫,只能傻傻地攀住一片绿叶,看着她在大干世界里穿梭来去。
她不需要他了,再也不需要了!她会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远--他感到莫名地嫉妒与不安……
不,他不要她远去,也许“方紫筠”只属于这花花世界,可“方紫”是属于他的,应该只属于他呵!
“我是怎么了?”一面吼出内心的愤懑与不满,陈君庭一面捶击着凉亭的红色亭柱,性格的脸庞阴沉灰暗,“可恶!简直莫名其妙!”
他重重捶击着,一下又一下,直到一阵清脆如风铃的笑声飘进他耳里,他蓦地转身,烈火双眸映入张凯琪柔美窈窕的身影。
“干嘛啊?陈君庭,再怎么郁闷也不用拿自己的拳头出气嘛。”她望着他,慢条斯理地嘲弄,“要是白白折坏了手骨,岂不更郁闷?”
“张凯琪!”他瞪着她,既恨她胆敢嘲讽他,又恨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全落入她眼底,“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做什么?”她耸耸肩,玉臂环在胸前,“看一出好戏罢了。”
他重重冷哼,“没事去勾引你那群亲卫队去!少管我的事!”
“哎呀呀,火气那么大嘛!。”张凯琪娇媚着嗓音,故意拿手扇了扇脸颊,“我明白你心情不好,可也用不着到处拿人出气嘛!”
“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你泄气了。”圆亮的眼眸看着他,半嘲半讽,还隐着一丝让人无法猜透的暗芒,“因为人家方紫筠不仅乖巧文静,成绩还那么好,这下你这个坏胚子更加配不上她了。”
“我配不上她又怎样?”他瞪她,一字一句从齿缝中逼出,“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我也是好意啊。”
“管好你自己跟陆苍鸿吧!”他冷冷讽刺。
张凯琪呼吸一紧,娇容跟着雪白,“你干嘛提他?”
“从台一中到现在,陆苍鸿从来不曾多看你一眼,真正该郁闷的人该是你吧?”
“他不看我又怎样?我……干嘛因此郁闷--?”
“你不郁闷?哈!偷偷暗恋的男生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郁闷才怪!”
“我才没有暗恋他……”
“别逞强了!大家心知肚明。”
“你--你根本不了解--”卷浓的羽睫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