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啊,这就是怪兽,天底下最温柔的怪兽。
“想知道我是怎么在复试中以一抵十的吗?”怪兽卖着关子说。
“恩,该不会是美男计吧?”
“建筑的概念是什么? 有人说应该把城市建成数码城,和这个高科技的时代相匹配;也有人说是无烟城,保证人的身体健康才是建筑追求的最大目标;我觉得,如果我能规划一个城市,一定要命名为——the love of city,或者是the city of love……”
有爱的沙漠,都能成为绿洲,怪兽,你就是绿洲。我听着,微笑。
笑是多么有力的一个姿势,只要笑就够了。
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在什么时候?
半年,一年,三年,还是十年?
那时候,我牵着小阿信,你带着小怪兽,还有小义达,小康熙,我们再聚首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年少时那些为之哭笑的傻事?
怪兽,可不可以容许今晚的我,自私一点点?
“怪兽,我想喝红酒。”
“红酒?”
“对啊,上次白莉阿姨不是从法国带回很多瓶吗?还在楼下呢,我们去拿上来喝好不好?”
…… ……
我一口接一口地灌着自己,怪兽皱皱眉头,说:“红酒不是这样喝的,红酒是要品的……”
那晶红的液体滑进我的嘴唇,穿过我的肠胃,怪兽抢过我的酒瓶,严肃道:“再这样喝,要出问题的!”
“今天,开心嘛。”我说,胃,灼烧一般的疼,可是脸上的笑容却一直都不减淡。
我当然知道这样一瓶一瓶地灌红酒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怪兽,祝你一路顺风,说我自私也好,软弱也罢,我只想多留住你一秒而已。
深深呼吸一下,胃液在空荡荡的胃里疯狂的蠕动,有一种扫荡过后残留下来的些许疼痛。
我微微睁开眼,看到阿信,义达坐在床头两边,然后,床尾站着琪琪,阿姚,萱学姐和康熙。
我再环顾病房一圈,缓缓把眼睛闭上。
我似乎听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空气中绽放出笑容。
阿信轻轻地说:“她醒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开始有悉索声,人正在渐渐散去。
阿信温暖的大手掌游动在我的脸颊,“你真傻,任何时候都不能叫人放心。”
我把他的手往外拉了一下,为了不让它接到我眼角滑下的泪,我依旧闭着眼,慢慢微笑,我的确很傻,喝红酒喝到胃出血,也没办法让怪兽多停留一秒。
怪兽,就这样,离别的最后一面我们也没有来得及见上,你在地球的另一边,开始了你的梦想之旅,那个以爱命名的城市,有一天会出现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初那么任性地灌自己红酒灌到胃出血,到底是想自私地把怪兽留下,还是害怕离别的场面?
所以,怪兽,你选择了不辞而别,呵呵,还记得你说过,你是我的小药瓶,可是从今以后,在生病时,我要记得自己按时吃药,一天二次,早晚饭各一次,温水配,容易消化。
怪兽,义达,阿信,你们是全天下最完美的阵容,缺一不可哦。
只是,义达,下次要走,让我去送你,别不辞而别。
我对义达说这句话时,他正在路边买报纸,他把《THE CITY》放在我手上,笑笑说好。
摊开报纸,惯性般翻到ASHIN专栏——一棵大大的法国梧桐树下,一个渺小的瘦得象根竹竿似的女孩,穿着简单的制服,双手捧着一罐奶茶,茫然地看着前方,在她脚下,是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画面的右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太阳,让人觉得这简单的线条里,还透露着希望。
阿信笔下的人物,已经有了淡然的表情,那个空心人的他,也已经长大了。
我看着机场的滚动屏幕上,提示着飞往美国洛杉矶的航班已经开始检票。
屏幕翻涌着,航班号,始发地,终点,起飞时间……
时光,就象挽不回的水,转眼就消失在了指间。
阿信和义达用力拥抱,义达说好好照顾小渝啊,如果她少了半根汗毛我一定从洛杉矶飞回来兴师问罪!
是吗?我还真想她的汗毛全部掉光。阿信说,我在他身旁微笑,然后用力地张大着眼睛,让眼泪流回去。
到洛杉矶的音乐学院进修,是义达多年来的梦想,在PUB驻唱使他结识了音乐圈的一些朋友,在前辈的引见下,他如愿以偿。
当初学设计系,是为了体会晴的心情,现在,我总算做回了自己。义达说。
我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念诵,才不至于在义达面前让眼泪掉出来。
我和阿信站在机场的防护栏完,漫无目的地看着起起落落的飞机。
在我们眼前的庞然大物,发出聒噪的声音,在飞行道上急速地滑翔,飞上半空,转弯,直上云霄,最后变成那么一丁点儿大,你会怀疑它是不是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义达的飞机,是哪一架呢?”我问。
阿信注视着天空,没有回答我。
不管是哪一架,属于我们的年少时光,终究是要结束了。
我才知道,天底下最残忍的一句话,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 …… …… …… …… …… …… …… ……
“小葳老师,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会在课堂上睡觉了。”眼前的女孩怯生生地保证着。
我故意板起脸,说:“下不为例。”
女孩甜甜地笑了,“下不为例!”
“那好,出去吧,对了,顺便在黑板上通知我们下节课要讲装潢学的第八章,让大家做好预习。”
“是,小葳老师!!”
ANN推推她粉红边框的复古眼镜,撇嘴道:“现在的学生啊,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有一半的学生在课堂上睡觉,换是我,我一定要让他们抄平面构图,至少那还是和专业相关的嘛,你就这样放她走,起不了作用的!”
话到最后,却有了语重心长的味道。我笑了,说:“孩子嘛,就让她去吧。”
谁能料到,当年邋邋遢遢的周葳,居然能成为大学讲师,和ANN成为了同事。
我实在舍不得离开这所学校,在每一个小道每一个转角里,都留着我美好的记忆。
在着张课桌上,我曾经厚颜无耻地睡到ANN大发雷霆。
在咖啡社的这个位置里,我看着《THE CITY》提防着琪琪随时飞砸过来的面包。
在这个布告栏前,我第一次看到阿信的画。
在这个新生礼堂里,怪兽为我两肋插刀二话不说。
在这条小道上,是我和义达下了写生课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
我渐渐明白,那么不肯放手,是因为过去的一切都闪耀着美丽的风采呵。
晴和萱,当年都是这样的心情吧。
讲台下,那一张张稚气又骄傲的脸庞,就象当年的我们,纯真,迷茫,无奈,冷漠,骄傲……
他们年轻而放肆的笑声,那么真实地雕刻着每个人都眷恋的年少时光。
“今天是个特别日子哦,早点回来吃饭好不好?”
阿信在电话那头声音却很迟疑,“什么特别的日子呀?恐怕不行呀,画展的设计要弄到很晚,后面还有一个电视台的专访,要不你稍微等等,晚一点我们再庆祝吧。”
“哦,好吧。”挂下电话,也无法挡住心里深深的落寞。
把房间环顾了一周,这间校外公寓,任何摆设都和当年的一样,在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怪兽义达遗留下来的笑声。
阿信,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2599天,你说,算不算是个特别的日子?
在2599天前的一个夏日午后,你伸手抱住了中暑的我,带着我,走进了你们的世界。
怪兽晋升为一级工程师,说他想过自己在中国开办一个公司;义达在美国有了自己的专署录音室,为一些地下乐团提供免费录制专集的机会。
阿信最近忙于筹办他的画展。
大家都活得很滋润。
为了庆祝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我还特意买了满满一冰箱的菜,恩,这么多的分量,四个人都吃不完。
当然啦,周葳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炒鸡蛋系列的周葳,为了阿信那很难伺候的胃,我可吃了不少苦头。
双手趴在桌子上,看着满桌热腾腾的菜渐渐变凉,冰冷,墙壁上的时钟里,时针和分针在12处已经重叠在一起。
12点,又是开始又是结束。
电话铃声突然想起,在同一时间窗外爆发出礼花的声音。
整面玻璃被那耀眼的礼花映得一阵阵的发白,楼下人声嘈杂。
我摸不着头脑,走过去接电话,电话那头和窗外的礼花声融为一体,我听到背景里孩子们恣意地笑声。
“喂。”我小心地喂了一声。
喂,喂;喂——,喂……
电话那头,我听到那重重的呼吸声,突然,笑声如同憋太久般顿时宣泄而出,我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大笑着喊道:“快叫她出来啦,还弄什么纪念日惊喜!”
然后,那一阵温暖的声音传过来,怪兽说:“我们回来了。”
我走下阶梯,一步步地走到院子里,怪兽,义达,阿信,三个人站在一起,得意地笑着,看着不知所措的我。
义达留起了落腮胡,倒挺符合他制作人的形象;怪兽,怎么有一点发福了,哎呀呀,都是面包黄油惹的祸。阿信双手插兜地微笑着,奸诈得很。
我的学生在他们身后放着烟花,还大声怪叫着起哄,领头的男孩大喊着:“小葳老师,我们好羡慕你哦!”
大家笑作一堂,我的眼泪快掉下来。
孩子们放飞了手中的气球,我们抬头看,那一个个五彩缤纷地气球上,写着——兽,达,渝,葳,信……
那么多那么多的气球,那么多那么多我们的名字,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在课堂上睡觉,是因为要连夜在这些气球上写下我们的名字,真不知道阿信用什么把戏收买了他们。
一朵朵烟花在半空中绽放,虽然短暂,却足以让黑夜一时惊叹。
ANN关于现在的学生越来越无法无天的论断又有了新的论据,管它呢,当年我还不是被罚扫过一个月的新生礼堂。
义达捅捅阿信,说:“你不会吃醋吧。”
阿信耸耸肩,“又不是没吃过。”
怪兽笑了,他们走过来,我们紧紧拥抱。
我不知道鼻涕蹭到谁的衣襟上,眼泪掉进了谁的肩膀里,又是谁用手背擦掉我眼角的泪。
我只是想说,那段青春年少的时光,幸好,都有你们的陪伴。
(全文完)番外
怪兽的信
小葳:
你好。
哈哈,好奇怪啊,这么正儿八经地给写信,还是第一次吧,那就干脆媚俗到底吧——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九千尺的高空了。(应该有九千尺吧,量量看)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机票虽然在手,日期是可以更改的,或许应该等到你出院的那天,我才能安心地离开,不过,小葳,请原谅我,因为我实在不敢想象分别的场面,向你们挥手说再见那是怎样的感觉。哈哈,一定觉得我很懦弱吧,怪兽应该是咧出牙齿张牙舞爪的,对不对?
第一次见到小葳是在某年夏天,一个小女孩坐在大大的行李箱上,擦着汗水。一转眼,她的身子就象突然抽出了骨头般软顷地摊倒向后(还蛮恐怖的^_^~~),当时我真吓了一跳,阿信已经跑过去,把你牢牢接住。
在校医务室里,那个女孩第一次冲我们微笑。当她睁开眼,不是惊慌失措,不是焦躁不安,而是对我们温和地微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从那个微笑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以后的友情。(哈哈,怎么变得文绉绉的,好象在写抒情散文@_@)
更有趣的是,那个女孩第二天居然找不到新生礼堂(是真的非常严重的路痴啊……)。更离谱的,是她还不知天高地厚地顶撞俾斯麦,这个女孩,似乎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在她柔弱的外表下,也有这样柔中带刚的一面。现在回忆起当年在新生礼堂一起打闹的过程,还是会觉得非常开心。
晴走后,义达休学了两年四处旅行,重新回到校园的他,还不太善于和别人相处,我想,是不是小葳的出现,一步步融化了他铠化的盔甲。虽然她偶尔任性,让我们担心,但是她大部分时间总是默默地微笑着,就象她从不离手的奶茶一样,带着清新的香味,可以把所有人心中的黑暗驱除。
阿信也是如此吧,小葳就象取暖袋,让在寒冷中的人,想紧紧地拥抱。
命运就是如此奇怪的东西,冥冥之中就把一些人和事连接在一起。
义达在法国南特遇到了坤达,是那对姐妹俩的故事,让他决定结束旅行,回到正常生活的轨道。
一开始,我们还不知道“小渝”就是小葳,当我第一次听到你说出你的名字时,我还特别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问你:为什么要叫周渝?
怎么法国有个周渝,中国也有个周渝。
后来坤达打电话给我们,要我们好好照顾同在仁辅大学的你,我们才确信,原来你就是在故事中,那位死心塌地地爱着姐姐的妹妹,那个和我们有着一样故事的周葳。
在黑暗中的人,总是能紧握住手的吧,因为只有紧紧握住彼此,才是唯一的出路。
:)。
(好多年没一口气写那么多字了,不要怪我的词穷哦。)
很有幸可以接触到你的姐姐,她的确是个美丽又大方的女子。在“记忆之墙”的那次晚餐,是她安排的,她非常想念你,也想见见你,却不愿意露脸。小渝姐留给你那张卡片,是希望你自己独立地去思考和面对你自己的生活。
事实上,我们(包括小萱~~)一直和坤达和小渝姐保持着联络,想必这后来你也猜到了吧,小渝姐真的很在意你的一举一动,呵呵,小渝姐常说,她希望姐姐是一个温馨的词,而不是你的阴影。
还好,所有的一切,总算过去了,无论乌云如何覆盖,天空总是会有雨过天晴的时刻。如果当时小葳没有来到身边,我们会是怎么样的生活下去?偶尔这么想想,会突然有“啊,真是毛骨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