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你像往常一样地拉着我上街散步。两人懒散地在街道上悠哉悠哉,见到熟人就打个招呼。但今天我觉得没碰到一个熟人,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人。小佳跟某些人打招呼,我有些奇怪:怎么我不认识?有时走着走着,我都会觉得这街道、这街道两边高高低低的房子,好象也都陌生起来。
“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我问你。“什么感觉?”你转头反问。
这一问我才想起还没告诉你我的感觉呢。于是说:“我看这街道、房子、人,好象不是我们屋后的熟悉的场景,却是另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的一样。”
“毛病!”你嘟嘴说我,“又胡思乱想了。”
我只好耸耸肩。两人继续悠然信步。这会你拉了我的手,我们像谈恋爱时一样亲密。
“喂,我们买两支雪糕吃。”你向街道两旁看看说。
“好啊,就在这儿买好了。”我抬眼看见旁边就有一个冷饮店,店门口放着冰柜,冰柜前竖着一块白纸板,纸板上写着各种各样的雪糕的名称。
不想你说:“不,我们回头,到老张的店里去。老主顾嘛,可以便宜一些的。”
我们就往回走了几十步,到达一个杂货店。我看到杂货店门口也放着冰柜,冰柜前则竖着一块小黑板,黑板上写着各种各样的雪糕的有趣名字。
“老张!”你先打招呼。
“哟,小俩口,散步啊?来点什么?”我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胖子在柜台后笑哈哈地朝我们点头。
“这是老张吗?”我轻声对你说。
“你说什么?”你问我一句,对老张说:“我们买两支雪糕。”
“什么样的?”
“嗯,”你看看小黑板上的雪糕名称,然后说,“香港回归!就要两支香港回归。”
“香港回归?有这样的雪糕?”我暗自笑笑。这时你已买好了“香港回归”。我们一人一支拿着,一边向那个老张点头告别。
“这会儿住哪儿去?”我问你。你看看四周说:“好久不看电影了,不如我们去看电影?”“看电影,好啊,到哪儿去看呢?”
“当然就那儿喽。”你手指指街对面。我这才发现原来那儿就有一个电影院。
“奇怪,”我说,“那儿不是一家商场吗?”
“那儿怎么会是一家商场呢?有这样的商场吗。”你掐了我的手臂一下,又说:“也奇怪,你在这儿也住了好几个月了,电影院也去过三四次,怎么还会以为那是一家商场呢?”
我说:“那走吧,我们去看看在放什么电影。”
正在上映的是一部王朔的电影,题目是《顽主》,是多年前的老片子了。我记得我们曾经在大学里看过。
我说:“怎么是老片子?”
你说:“怀旧嘛。再说王朔的片子确实有人会一看再看。”
“那我们也再看一遍?”
我们就买了两张票子,在电影院门口看看海报什么的,到点时就进内看电影。电影的故事很简单,是讲几个年轻人调侃世界的。我看到葛优、梁天人这些在银幕上嘻皮笑脸地操着京腔。
“嘻。”我看着看着,突然笑出声来。
“嗤。”你也笑了。
然后我们继续看下去,时不时地发出笑声。看完电影出来的时候,你挽着我的手臂,说:“蛮有意思的呵?”
我点点头:“嗯,蛮有意思的。”
“要是有机会,我还想看第二遍呢!”你说。
“是吗?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我说。
这时我不小心碰了身边并行着的一个学生的手臂。那个学生骂道:“没长眼睛啊?”
“你才没长眼睛呢!你自己不小心嘛。”你跳起来。
“好了好了。”我忙把你拉开。
两人走离了大会堂,来到操场边。你向四周看看说:“现在上哪儿去?我可不想再去教室了。”
“教室当然不去。我们去图书馆。”
“还是要看书啊?”你低声抗议。
我过意不去地捏捏你的手说:“我得抓紧把这毕业论文搞搞好。否则要影响跑分配走关系的事儿。”
“好吧好吧。”你嘟嘟嘴,只好同意,又不开心地说,“你可得保证一定留下来。”
“我会尽力的。”我说。
你是本地人,不用担心分到外地去。我是外地人,一般是分回去。但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希望能留在这个城市。(奇怪,分明我们两个是同一个城市的人,大学在另一个城市读)
我们一起来到图书馆的开架阅览室。我拿了一些必须的论文资料,同时也忍不住地拿了一本康德的《判断力批判》。看你在翻电影画报,就先翻开《判断力批判》看起来。
看了一会,忽然听到你的喝斥:“又看这些无用的书!”
我一下从理性的抽象世界里惊醒过来,看着坐在电视机前的你,心怦怦直跳,说:“让我看看嘛。”
“不行!”你断然拒绝,把电视机的调控器一按,关了电视,过来夺我的书,一边说,“越读越糊涂,看得连饭都不会做,还看啊。”完全不像一个大学毕业才不到一年的人的样子。
“总有好处的嘛。”这句辨护的话我不知说了多少遍了。“有好处有好处,你天天看这种书,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你说。我无法再辨解了,只好扔掉书,讨饶说:“好好,看电视。打开打开,刚才在放什么?”
你依然嘟着嘴,把调控器给我。我一按,电视上出现了一些穿古代服装的人。
“是电视连续剧,讲明朝万历皇帝的。”你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嘟着嘴。我觉得好笑,就把你拉过来,把你的脑袋扳向电视,说:“别嘟嘴了,一块儿看电视。”
这时电视上出现的是首都北京那巍峨庄严的紫金城,成百上千的官员模样的男人们都恭恭敬敬地在宫门外面等待着什么。
“这是等早朝呢。”你说。已不嘟嘴了。
你的话音刚落,皇帝便走了出来。我发现的皇帝的帽子很有趣,看上去怪怪的。
“这种帽子就是皇冠。你连这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这帽子是由金丝制作而成的,价值很高。帽子上那块布板是长方形的,前后两端各缀有十二串珍珠。这种珠帘在皇帝眼前脑后晃来荡去,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皇帝要时时刻刻保持皇帝的端庄仪表,不能轻浮造次。”
话音未落,色彩缤纷的宫娥们又捧上了饰有豪华刺绣的黑色上衣和黄色下裙。裙前有织锦一片,悬于腰带之上而垂于两腿之间,靴袜则都是红色的。
我苦笑一下,对你说:“瞧,多烦。”
你嗔我一眼说:“说这话岂不是有失礼仪。”
我无可奈何地伸手、抬腿,让她们给我穿好龙袍。然后又去亲你的脸,你让我亲了一下,说:“好了,文武百官应该等急了,快去吧。”
在早朝之前,凡是有资格参加的京官以及北京地区的地方官,都需在五更时候,也就是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恭候在宫门外面。然后,当钟鼓声响起,宫门慢慢启开的时候,再进入宫门,在殿前广场整队,文官位东面西,武官位西面东。等他们列好队以后,负责纠察的御史就开始点名。这时,如果官员有咳嗽、吐啖等失态的行为,都要被记下来,听候裁处。现在他们已经列好了队,点好了名,就等我出场了。
我向你眯眯左眼,表示告别,就来到朝堂。这时鞭炮声响起,文武百官纷纷叩头。然后是鸿胪寺官员高唱退休及派往各省任职的官员的姓名。被唱到的人就出队向我叩拜,表示谢恩,然后……再然后……我突然感到厌倦,就闭目假寐,全不顾下面有条不紊地发生着的事情。
“喂,你这人,你干什么?”你拍拍我的脑袋。我睁开眼看见你拿着调控器在换频道,就说:“做皇帝真累。”
“再累也不碍你事。”你说。我打了个哈欠,不说什么。
“你瞧,现在是要‘亲耕’了。”你又把频道换回来说。
“亲耕”是一种仪式,表示皇帝也要劳动,向土地要粮食。我看到礼部的官员到教坊司中去挑选优伶,又看到这些优伶扮演成风神、云神、雨神、雷神;我看到这些官员召集大兴、宛平两县的农民,又看到他们在皇帝身旁作欣然的表情;我看到有两个官员牵着牛、两个老农扶着犁,又看到其它的所有农民都手拿铁耙锄头畚箕箩筐等,做出在耕作的样子,在他们的身旁,又有优伶扮演的男女农民,一边装模作样地劳动一边高唱丰收歌、太平歌;然后,我还看到皇帝左手执着漂亮的金穗鞭,右手持着雕有飞龙的犁,由两个官员搀扶着在田地里步行。等他步行三遍之后,顺天府尹就开始播种,等撒种、覆土结束,教坊司的优伶立即向皇帝献上成熟了的五谷,表示皇帝的劳动有了收获。在旁边围观的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热烈祝贺。
“这……这算什么?”我一脸不满,指着电视机对你说。
“什么算什么?”
“这……这不是演戏吗?”
“笑话,本来就是演戏嘛。”你又白我一眼。
我还是一脸的不满,说:“怎么会这么演戏呢?”
你说:“真受不了你。这就是在演戏!这是电视剧。”
“这是电视剧?不是现实?”
“这当然也曾在现实中发生过。”
“那么这还是现实?”
“好了好了,跟你扯不清。”你不耐烦地又换了个频道,我奇怪地发现会有那么多的人嘻皮笑脸地那儿又唱又跳又瞎说,不甘心地又说:“你说那是现实?”
“好好,我服了你了,是现实是现实。”
“他们就那样干!哈……”我突然笑起来,而且笑个不停。你看着我笑,脸无表情。我看着你的脸,笑得更厉害了,一直笑得捂住肚子在床上打滚。
你冷笑一声,关了电视,走进洗手间。一会儿,我听到自己说:“洗澡啦?”
你没有回答。我就听到我嘀咕了一声什么,就趴在床上。
过了很久,你出来了,带着一股洗浴液和身体混杂的芳香。我感到我的内心产生一阵冲动,接着就看到我爬起来,去搂抱你,你皱皱眉,白了我一眼说:“去洗个澡。”
我发现我点点头,就走到洗手间去了。不一会,洗手间里传出来了流水的“哗哗”声和那个我的哼哼啊啊的歌唱声。我听清楚那个洗着澡的我是在唱一首莫名其妙的歌──
我怎么是个女的
奇怪,我怎么变成了你
我和你根本不一样
但我笑的时候,笑声为什么是你的
我悲哀,皱着你细细的眉
我奔跑,迈开你的双腿
我自杀,用你的手拿起刀子
我自杀没有成功,你从死回到活
我长叹一口气,将心从地狱收回
你站起身,回到这个世界
一个突然从梦想中闪出来的女子
在现实中,使用了我的名字
并且使用着我的身体和脑袋
我拼命地乱蹦乱跳
想把自己从自己身上甩掉
“嘻嘻。”我不觉又笑将起来。
“笑什么?”你问。
“他、他在唱什么?”我指指洗手间。
你说:“我没听清楚。不过好象是我的一首曲子。”
“你有过这样的歌吗?新民谣,还是所谓的童话歌曲?”
这时那个我的歌已经唱完了,再过一会,水声也停了,再过一会,我看到那个我围着浴巾走了出来,走到你身边。
你说:“快去把裤子穿上。”
那个我像刚才电视上的歌星笑星一样嘻皮笑脸地凑到你身边,搂住你的肩。我听到他轻声说:“现在穿了,呆会再脱,不是麻烦?”
你一把推开他,说:“你少来!”
那个我嘟嘟嘴,一把扯下浴巾,钻进了毯子里。惊得你“呀”的一声,隔着毯子打他。他突然伸出手,把你压在身下。你挣扎了几下,就被他扯掉了睡裙。
“哈,成功了!”我惊讶地听到那个我这么得意地叫。
你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而他竟为你的咬啮所激动,因而双手打颤地你身上来回忙碌。再然后,这两个人,也就是我和你,竟把身体合二为一,并且互相抖动,又辅之以哼哼呵呵的呓语。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你在那儿颠来倒去,搞不清楚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两个人终于没了声息。我疲惫地俯卧在那儿,你趴着我的肩,把头枕在我的腰上,仍在呼哧呼哧喘气。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又睁开眼,翻过身来。同时你含糊地嘟哝一声,也翻了个身,躺到我的上方。
就在这时,似一道闪电划过,我突然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然后身子霍然弹起,继而双眼圆睁地看着怀中的你。
“你怎么了?”你抬起身子,看着我问。
这时我看得更清楚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无论模样、神态,还是语气,几乎都和你一模一样!
“你是你吗?”我不禁问。
“废话!”你又一个翻身,从我的身上离开,躺在旁边,不说话了。
“你真是你?”
“那怎么不一样?”
“你到底是谁?”
我一连问了三声,终于惹得你火起,大喝一声说:“你有完没完?”
“可是,”我嘀咕一声说,“可是我确实觉得你陌生呀!”
“不跟你说了。”你猛地把毯子拉过头,蒙住脸。
我愣了愣,想了半天,最后憋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我看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又掀开毯子,坐起来,说了这一句之后又呼地站起身,飞快地穿好衣服,拉开门,蹭蹭蹭地走了。
“喂喂等等!”我忙追出去,但你已不见了,只有空谷足音在群星之间回荡。
两个梦详细介绍完毕。以后做了梦,我会再写给你看。
此祝
好梦变成现实,坏梦永远是梦
宋荣桓
12月10日
他反复地读了几遍,又觉得这梦其实并不可怕,觉得与其现在这样,不如梦中那样。对他来说,相对眼前现实,它们算是美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