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就忍不住地想跟她亲昵。当然我说过,我不是同性恋者。她的身体有一股天然的香气,好闻极了。跟她睡过之后,我就非常的喜欢她了,喜欢她的身体,希望能看她,或者闻她。为此我还苦恼过呢,我想难道我有同性恋倾向?幸好当时我正跟一个男孩来往,亨受着男性给予的性快乐,避免了这一倾向。”
他往火锅里添菜,并给她倒了酒。房间里暖气很足。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
“她跟我说,到那时,她已跟四个男人睡过了。第一个是个男同学,那时都还小,摸索着玩玩而已,根本不懂事。第二个就是你,第三个是那个吴老板,是个笨手笨脚的半老头儿,跟他干那个她直觉得恶心,但她有很好的自制力。第四个就是刘德化,这家伙精力充沛得出奇,杨妮说他变态,一定是服了性药。”
“她怎么说我?”他说。
“她是你的第一个吧?她说跟你时那种感觉真好,很安全,也觉得很美。只在你那儿她才会感觉到干这个也可以是美的。她甚至还说,有一次,她跟你干着干着,她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崇高的感觉,这感觉使她哭了起来,泪水直流。有没有这样的事?”
“哭过一次。”他点头。
“所以她说她也应该算是你的第一个,小时候那个不算。”
“那个当然不算。”他说,“咕隆”喝下一大口葡萄酒。
“我感觉得出,她爱的其实还是你。谈到你的时候,有时声音会发颤。她常常说人是无法把握自己的爱情的,因为要集中精力去把握命运。她说她就无法把握爱情,因为基本的问题还没解决,要去和命运打交道。”
“这只是因为对命运的要求不一样而已。”他说,“为此她一再地离开我,走向别人,并且现在还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怀抱里。”他也拿了一支烟,点上,“吱吱”猛吸。
“她在那个事情发生、把钱化光以后就走了,告别了我们,大家都问她到那儿去,她说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其实只有我知道,最大的可能性是到那个新加坡商人那儿去。”
“可是那个商人到底是谁?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小彦说。
火锅里的菜终于吃完了,他提议到外面吹吹风。两人披上大衣,走入寒冷中。走了几步才发现天空在飘雪,小彦兴奋得大叫起来:
“雪!雪!”
“雪!哈!”他也跳起来。两人立即飞快奔跑,奔到村口,奔到大街上。
“这是你到北京后的第一场雪吧?”
“当然。太好了雪。”他张开两臂去捉一片一片的雪花,可她们一落到他的手掌上就化了。“希望下它一个晚上,希望明天早上起来大地一片白、白、白,白得睁不开眼,白得让人受不了。”
这么美好的雪竟不能与杨妮共享。他呜咽一声,忽觉眼前灵感一闪,就仰起脸,看着天空,让雪花进入他的眼睛。然后,他觉得泪眼模糊了。在泪眼模糊之中,他看到了杨妮,在雪白雪白的雪地上奔跑,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袄,围着一条火红色的围巾。
“往哪里逃!”猛然地,她回过头来,向他一声喝,然后他觉得前面一阵雪白闪过,一个雪团就“卟”地一声砸在他的脑袋上了。
“哇!好狠的女坏蛋。”他捧起一把雪,三下两下把它捏成一个结实的小球。可刚要扔出去,“卟”!脑袋上又中了一弹。他立即奋不顾身地把手中的武器扔了出去,只能“啊”有一声,杨妮中弹,倒在地上。
“怎么了?受伤了?”他奔过去拉她,她猛地窜起,一个左钩拳又一个扫荡腿,他扑到在雪地上,来了个嘴啃雪。
“好啊。”他不甘失败,一跃而起,朝她扑去。她哈哈一笑,回身就跑。他们就在雪地里你追我逐。雪团不停地砸在对方身上,他们不停地开怀大笑。
多么开心啊,他一边追赶着她一边想。她在前边跑着跑着,忽然,雪白的身影一闪,竟然不见了!她忽然不见了,好似融进了雪地之中。
“杨妮!杨妮!”他大叫。没有回音。
“杨妮!杨妮!”他叫了一百遍,她都没有回音。
“你在哪里啊?”
没有回音。
于是,他在雪地上找啊找啊、喊啊喊,可是没有她的踪影。雪地变得无边无际,旁边没有房子,没有任何建筑,也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什么都没有。天空也没有飞鸟,只有雪在不停地飘。
“你在哪里呢杨妮。”他喊得嗓子都哑了,现在只能自言自语了。
“杨妮,你在哪里呀。”他自言自语地说个不停。
雪在飘着,漫天是飞舞的白,大地也是一片白。到处是白,他的脑袋也已一片空白了。这个世界,除了空白,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在这儿哪!”忽然传来了杨妮的声音!
“我在这儿哪!”她的声音越来越多。
“我在这儿哪!”这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终于遍布了世界,变得和雪一样多了,它们几乎覆盖了雪。
刚听到时他还能循着喊声寻找,可后来喊声越来越多,遍布宇宙,他就不知道怎么找了。它们就在他的身边,可他不知道发出这个声音的杨妮在哪儿。
“杨妮,是你在喊吗?”
可是他的声音根本听不到,到处是杨妮“我在这儿哪”的声音,到处是雪。
“杨妮,是你在喊吗?你在哪儿啊?”
“我在这儿哪!”
可是他根本找不到她,漫天是雪,漫天是她的声音,可是他根本找不到她。他不停地向前走,不停地喊着她,不停地寻找。可他找啊找啊,根本找不到。他走遍世界,他历尽一生,根本找不到她。
他永永远远地寻找着她。
“你在哪儿呢?”一个平和的、来自人间的声音打断了他。他一愣,发现是小彦在说话。
“我在哪儿,不就在这儿吗。”
“我是说你的灵魂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到杨妮那儿去了?”
“正好是到她那儿去了。”
“不是正好,我看你是常去的。嗳,杨妮写过一首关于雪的歌,还记得吗,收在《被自己的童年当众拎起》里的?”
“哦……是《飞花》吧?我只听过一遍。”
“我唱给你听怎么样?”
“就现在?”
“就现在。”
“大声地唱?”
“大声地!”
“就在这大街上?”
“当然!”
“不怕别人把你当疯子?”
“不怕。疯子才好呢!”
说罢,就在大街上,在雪花飘舞中,他跺着脚,小彦一边跺脚一边唱了起来。
好大的雪呀满天飘飞,把我晃得眼花缭乱
雪随意地下好像是仙女在随意地抛洒她的飞花
仙女仙女每一场雪都是你在抛洒飞花吗
为什么这场雪特别让我心跳
我猛地接住一朵她闪烁了一下就不见了
她不见了,我的心是越跳越厉害
她一定是跑到我的心里去啦,她在我的心里继续飞舞
所以我的心开始疼痛起来
她飞呀舞呀个没完,我的心疼啊痛啊个没完
而天空的飞花也舞啊蹈啊个没完
飞花围绕着我不停地飞舞,仙女不停地把她们撒在我的身上
仙女你在抛洒飞花可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我多想看看你飘飘摇摇的模样,你在哪儿呢
你一定躲在自己撒出的其中一朵飞花里吧
啊我知道了,你就躲在那朵、那朵飞花里,那朵
就是溜到我心里去的那朵!啊仙女你是在我的心里向外满世
界地抛洒飞花吗
“这些童话歌曲其实多么好,可惜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成功。”唱毕,小彦缓了口气,遗憾地说。
“写出这样的歌本身就已成功了,别人承认不承认那是别人的事。”他一边伸出一只手接着雪花,一边说。
“要是她也是像你那样想那会怎么样呢?”
“那就跟我一样,随便找个工作,比如书店站柜台呀、给化妆品公司做直销呀什么的,或者,回老家拉她的二胡去。”
“然后嫁个老实本分的人过小日子?”
“对,嫁我这样的人,一起过小日子,生个胖娃娃。”
“可惜杨妮并不那么想。”小彦说。走了片刻,她问:“她这样子,你还爱她吗?”
“爱。爱得死去活来。”他笑着说。
“别这么不认真,我是真心问你。”
“真想知道?”
“嗯。”小彦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也许,我会为了她去自杀。”他说。神色立时严峻起来。
“真的?”小彦惊呼。
“你知道她是多么的美,为了美去死,谁都值得。”他说。
“光为了美,而不是为了爱?”
“当然更是为了爱。她也爱我,这你也知道,其实我也清楚。我也爱她,从十九岁那年起。”
“有过别的女孩吗?”
“没有。”
“哇,真是经典爱情。”
“那倒不是,”他笑,“没有别的女孩只是因为我没想到要有。”
“就是嘛,你心里只有她。”
“可我也有憋不住的时候。”
“下面?”小彦看看他的大腿部。他捧住她的脑袋,把它转向天空:
“别这么色迷迷,看雪。”
“憋不住的时候怎么办?”小彦不甘心把头扭回来对着他。
“自己解决,想象着杨妮就在自己的怀里。一边哼:小妮子小妮子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那个时候也不想别的女孩?”
“不想,就想杨妮。”
“我真羡慕她。”小彦说着,低了头,一副伤感的样子,“我没有你这样的人来爱我。以后你会有别的女孩吗?”
“以后说不定,我想我会跟别的女孩做爱的。性可以是一件干净的事情,就看你的心态。”
“所以你一点也不会去干涉杨妮?”
“我认为杨妮的心灵是健康的,我了解她。她内心没有黑暗,她始终是美好的,她所做的一切,跟内心深处至深的情感无关。所以,无论什么都不会妨碍我爱她。”
“你能这么理解她,也是她的福气。”
“你羡慕?”
“不羡慕也得羡慕。光出于虚荣,我也希望有这样一个男孩,毫无二心地、不管我在做什么地爱我。是不是由于跟她做爱特别快乐?”
“我说过没有过别的女孩。”
“那可能就是因为你没有过别的女孩的缘故。”
“那就不知道了。”
“啊,雪大起来。”小彦举臂旋转,手掌扫着雪花,“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不知道。”
“想跟你干那个。”
“我刚说完那些话你就想使用我了?”他笑。
“我相信你也愿意。”小彦说。
“你说对了,我真愿意。”他说。
“不是只为试试别的女孩的滋味吧?”
“不只是这样。”
“那就好。”
他们拉起手,迎着雪花跑回住处去。
窗外飘着雪花,他们相拥在被窝里,他感到了做一个人的快乐。一晚上他们缠绵不休,他记得总共做了五次之多。第二天,小彦说得赶回去向老板道歉,他说你非得在那儿做吗?不到那儿做到那儿去,我得活下去呀。说着小彦就起床要走。他紧跟着起床,送她。出门,雪果然结起来了,地上白白的一片,他们立马感到心情爽朗,迎着天空大口喘气。走到村口,小彦像忽然想起来似地说:
“知道吗,安雯死了。”
“什么?”
“很可怕。一根白丝巾,就解决了。”
“怎么会呢!”
“这是真的,就在上个星期三。”
“真不敢相信。”
“我现在才告诉你是不想让这个消息破坏跟你在一起的时光。”
“真不敢相信。”
“她说她再也不唱歌,然后就、就这样死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谁知道。”
“肯定有原因。”
“象她……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有什么呀!”
“这话要说给她听。好了,不要多说这个了。我要走了。”
他想起第一次和杨妮一起去见安雯时很像是歌迷见歌星的,没想到现在她会因为唱歌的原因而自杀。
“真是不敢相信。”
“相信不相信总是事实。我回去了。”
“那老板要是不要你怎么办呢?”
“不会不要我的。”小彦说。见他将信将疑,她又补充说:“男人我见得多了,知道怎么应付。”他叹了一口气,笑道:
“你已长大成人,可以面对世界了。”
两人到了街口,小彦掏出一把钱,塞进他的大衣口袋说:“如果你不嫌的话,这些钱给你。”
“我现在不缺钱。”他把钱拿出来要还给她。她接过,再次把它们塞到他的衣袋里。
“为什么呢?”他问。
“你肯定缺钱的,我猜得到。书店那点工资付房租还差不多。我呢,来钱比你容易。”
“可我真的不缺钱,我省吃俭用正好。”他又把钱还给她。
小彦把钱放回去,说:“那好,常联系,有困难了想到我。”
“你也是,”他说,“有困难了想到我。特别是,一有杨妮的信息立即告诉我。”
“那当然。不过也希望你好好的,至少得为杨妮好好地活着。”她转身看车。
“对了,我还得说一句,”她又转过头来,“我们是因为杨妮才在一起干了一晚对吗?”
“不要这么想。”他忙说。
“至少她是纽带。”
“那倒是。”
彼此又勉励一通,直到出租车到来。临上车前,小彦狠狠地吻了他一下,说也是代替杨妮给他一个吻。他们又互相笑笑,终于告别。25一路走着,积雪喀嚓喀嚓响。这冬天的美突然使他想到了夏天。那个夏天……忽然,他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北京火车南站。
那个夏天是他们相处时间最长的时光。他们一起坐了两个晚上和一个白天的列车,一 起在北京街头傻呆呆地等天亮起来,一起去租房子,一起住进北大的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