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搞签证,我孩子嘛,就一直忙到现在没有时间回香港一趟。不过也难说呀,我儿子在大机构搞计算机嘛,他的公司是全球第一的,哈哈,香港这边,怎能想象他有多忙?”。
80年代,还是中英谈判的时期,稍为有钱的香港人,都怕97回归中国会解放香港。于是能走的就走,那怕移民到秘鲁去,总之不留在香港就好了。这班二等公民,要是能移到较发达的国家去,重回香港的时候,就总有衣锦荣归、高人一等的感觉。这倒跟80年代回乡省亲的香港人一样,以为自己身处之地最为先进,人家则处处落后,却没有想过,自己也曾生于斯、长于斯。
“呀依依呀,听说你在大学教书是吗?教甚么科目?甚么,中文?那有甚么用!我女婿的爸爸是大律师耶,你怎不跟人家那样学学法律?甚么,你还打算读哲学博士?那不是读死一世书吗?呵,你的前途也只有如此吧。”
餐桌礼仪,本来只供英国贵族学习,不过近来不少平民百姓也爱学它全套,不一定要媲美贵族,起码吃得有仪态,人也份外有气质。中国有没有餐桌礼仪?一定有的,不过,观这移民澳洲的“上等人”,边说边提着筷子朝那鲤鱼形的筷子座敲个不停,另一只手肘却越椅背而搁,人扯得像歪风筝般。这样的“上等人”,不学也罢。
没有想过要应酬三姑六婆,当然也没有想过要迎接在外国镀金的人给自己的挑衅,黄敬依实在有气,却又要给老公婆婆留点脸子,只好把一切难听的话儿和血吞于一埂⑿χ小K欢细约核担菏奔洳荒寻ぃ∶娌荒芽啊M虼笫拢苡薪馔训囊豢獭V沼冢鹊搅恕
“谁有前途?让我也来沾沾光。”庞兆旭进入厢房劈头就是这一句,桌上五美图纷纷抬头回望,就像向日癸朝着旭日开花一般。
没错,这样一个男子,值得期待。晚上的他,换走一身专业秀气的西装,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灯芯绒外套加樽领黑毛衣,清逸裹着神秘的野性,俨如碧纱脆雾奔出的天马,无论共对多少年,总叫人亮起投水般惊叹。庞家老妇少妇当场就眼汪汪地称赞他的亮彩,不堕入迷团的只有黄敬依,由他一进门,她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跟长辈晚辈打过招呼,庞兆旭拍拍黄敬依肩膀,径自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大户人家,宴会之席,夫妇均需对面而坐。这点,不管家世已进入萎缩状态,庞家仍执者得很。
黄敬依瞧着对面的老公,橘红对黑白,有情对冷静,有口却难言。
“哎呀,阿旭呀,我说你就不对啦,说结婚就结婚,害得我缺了个玩新人的机会,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跟依依给我干了这一杯!”姣情洋溢的阿姨给黄敬依倒了酒,又绕到庞兆旭位子去。两杯,都给她倒得满满的。身边人的陆续掺和,十指纤纤拈着小杯脚,眼珠饱饱地看两个新人灌酒猪的样子。黄敬依嗅着浓浓酒香,心里嘀咕的不是自己酒量,熟悉的迷惑反让她想起酒浸美人的一晚,脸上蓦地一红,偷偷瞄了老公一眼,又一阵急溜。座中祝酒声越来越烈,再不举杯恐怕又要婆婆生气了。抖着手一提,那不胜负荷的酒已溅出不少,待得浓烈酒精刺进唇边,她的酒却给凌空提走。
“灌酒没意思,长辈在前,我跟依依应该向阿姨下跪敬茶才是。”一语既毕,已见庞兆旭提壸倒茶,急扯老婆捧杯下跪,待得泼辣阿姨醒觉是甚么一回事,两小夫妻已跪在她老人家面前。原本设计好的一场“新娘呛酒、当众出丑”的场面,就这样在有规有矩的情况下,泡汤了。
“阿姐给我投诉,我也不相信。现在啦,”极没瘾的阿姨喝完两杯酸茶,瞟瞟地上还在跪着的庞兆旭,他那明明笑着眼里却如龙卷风般烦厌的神情,叫她老人家大大受辱,她指着他说:“我终于明白,甚么叫有钱忘本,有妻忘母啦。我心里的阿旭,永远是乖巧听话的好家伙,怎不出几个月,就给……”始终有点江湖经验,“带坏”两字如果讲了出口,就是挑拨是非了。两个小的还跪在地上,想着摆威风也不是这个时候,便随手在包包口抓出两个红包,笑嘻嘻道:“我想你这小鬼,是想红包给想疯了吧,好好接着,今个年儿,你可要大出血啦!”
宴会继续,继续谈谈笑笑,可大家都知道,温情的口水花里散发着阵阵火药味。其实庞兆旭护妻不过火,但在婆婆姑姑的眼里,他就是偏帮。偏得那黄敬依又如鹌鹑般沉默,人家只道她扮乖巧装可怜,哪里知道她为老公满眼的心事而担忧?
他有甚么心事吗?为甚么看着人的时候,总有种想冲出来狂咬一口的感觉?他在生我的气吗?不对,要是生气的话,又哪来的心思给自己作这身打扮?还是他知道这阿姨一向挑剔,给我的衣装只是不让他太丢脸?等等,会不会是他的生意出了问题啦?李嘉诚究竟对他说过甚么?旭哥哥,整桌都是自己人,你就坦白你的心事吧。你知不知道,你垂下眼帘一脸疲倦的样子,叫人很心痛!
“趁各位亲戚都在,我有事宣布!”
甜品之后,各人的话题已转入名牌手表里。两个姑姑畅谈劳力士,乘机揶揄黄敬依连“金银闰”(金钢混合的劳力士)也不认识。黄敬依正是应付得脸黄鼻瘦的时候,庞兆旭竟极其严肃地杀入这一句。
“甚么事啦阿旭,你不会正经百八地跟我宣布你有喜了吧。”辞锋利害的阿姨掩咀假笑几声,看着庞兆旭越来越凝重的神色,眼珠生硬地疑惑一转,又打趣说:“你不会说你想离婚吧。”
“阿姨,如果现在要离婚的,当初就不用听妈妈的话,快刀斩乱麻地娶了依依啦。”明讽阿姨,实刺母亲,媳妇是她自己挑的,针对媳妇,等于自摘眼镜随街扔。庞兆旭没理会桌上有甚么反应,一时又回复轻松的脸孔,咀里任性的说了一句:“我今天向公司辞职了!”
“辞职?”一桌哗然,四对深浅圆扁大小不同的眼珠齐往庞兆旭愕过去。
“对呀,我辞职了,下个月开始,将会在长实上班。”
“长实?咦,那不比你现在工作的地方更有前途嘛?当甚么职位?”
庞兆旭轻呷香茶,香宫的茶等级非比等闲,常见的普洱,在他们那里,都来得浓、香,还带着点点苦味,庞兆旭轻皱眉头,对着四对焦急的眼眸,又解忧一笑,简而清地答着:“总经理。”
“啊~~”还以为被裁员了,原来是另有高就。庞李少芳登时傲气朝天,两个妹妹顺道脸上沾光,尖酸阿姨可越看黄敬依越不顺眼,黄敬依看着老公,居然是不知趣地大惑不解。
“我在旧公司有一个月假期,旧假未清会计部很难算帐,所以我由即日起放大假,不过旧公司文件未完成,新公司也有要接手的案子准备,时间可能比没放假更紧迫。所以,阿姨呀,你在香港的旅游,我很难奉陪啰。”
“噢,没关系没关系,总经理就是忙就是忙。”阿姨换上一副适时的莲子蓉口脸,一边摆手一边跟庞李少芳说:“我早就说啦,阿旭就是捧嘛,你看,我哪里走过眼?”
“咳!”看惯吹捧的庞兆旭半点轻飘飘的反应也没有,站起来走到老婆身边,翻开她的长长的袖口,一只镶满红宝石的卡地亚表闪在众人眼前,刚才还在摆弄“金银闰”的两个庞家妹子,一个脸青一个脸白,纷纷盯着哥哥,一个偏心一个可恶地骂着。当然,只敢在心里骂。
“时间不早啦,我还有点文件要准备,我跟依依先失陪了。”说着,庞兆旭扶着老婆起来,给她把椅子拉开一点,黄敬依刚站好,已被老公十指紧扣抓得满满。他细微的动作,席中看官看得清楚不过,阿姨机警闭口,人家都做得出脸了,她还敢再踩一脚吗?回头看看有气依靠笑脸迎人的妹妹,两人无奈又无语,只听着庞兆旭说:“这帐我来付,改天再请阿姨上我家,我老婆的小点还弄得不错的,好了,再见。”
一手扬起,一手开门。爽快,决断,说话没反对的余地,由那一刻起,庞兆旭已散发着总经理的风范。
夜,离香格里拉不远的,是港人的拍拖胜地──海滨公园。沿着维多利亚港,长长的径道,其实,也不尽拍拖男女。依栏发愣的、垂首钓鱼的、装架观星的、打着小灯街头补习的、跪在地上下棋的,这里自成一国,是小香港的缩影,是东方之珠夜里一片宁静的乐土。
三数轮船在泛着霓虹的黑海上摇曳,偶尔两艘游艇轰声翔滑,浮着七色珠宝的海面交叉划出两条白龙,漆黑的世界顿时跃起双龙嬉珠的生气。靠在天桥上的庞兆旭和黄敬依同时瞪目惊叹,怔了一怔,又对望一会。
今时今日,还会为白头浪惊叹的人,只有一种,傻瓜!
没有笑,没有话,两对眼珠晃下晃下,看着海上白龙成长、瘦削、衰老、化泡、消失……
“对不起!”两句道歉同时发出,黄敬依抚着胸口抬望夫君,庞兆旭却没有绅士风度地抢先开口:“阿姨她们来得太突然了,没有让你作好心理准备,就要面对那难堪的场面,很抱歉。”
“没关系,不要紧!”黄敬依急急回答:“真的,不用在你家人和我之间烦恼,我说过,不要把婆媳关系做成你负担,既然做得你老婆,就要见得大场面,我不会觉得难堪的。”
“哦?”双肘交叉搁在栏杆的庞兆旭,脑袋微侧,看着这瘦弱的小妞,身上发光的异彩。这个女人,病时一个样,窘时一个样,吃饭时一个样,逞强时又一个样。总以为那个样子最动人,可当新形象在眼前出现,他又觉得,这一刻的她,才是最好看的。和风吹过,他开始期待,期待下一刻,她更动人的一面。
“旭哥哥,我知道现在说已经太迟,可我还是想说一句,对不起。”看着逞强的脸孔一下缩小,庞兆旭不解地“唔”了一声,黄敬依已垂头闭目,双手把流水般的下摆扭得皱皱,咀边含含糊糊地说:“今天早上,我说那句……留给心爱的人……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把自己身体留给……那……只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注定当不成女强人,倔强的时候还有点辞锋,可自辩起来,却是如此的,逊!
“甚么?”庞兆旭几乎忘记自己老婆口口声声说要把洁白之躯留给心爱的人那回事了,这笨女人,屎不臭偏来撩。看着她一脸愧疚的样子,他失笑地说:“我明白了,你不就说自己一直以来都不爱自己的老公,是这样吧!”
“不!!!”又咬到吞头啦,为甚么总是越描越黑?黄敬依心急得抬头伸手,第一次主动把老公抓得紧紧,只差“我爱你”三字未出口。
“哈哈~~”看着老婆急得要哭的样子,庞兆旭轻拍她手背,拨拨她额上的乱发,甚么惊喜也可以接受,她这急迫的样子他可受不了,按着她未渗出泪水的眼角,他慢慢说着:“不要紧,不用说,无论你想法如何,我可以等。”
一声气笛穿越海心,横冲的快艇几乎撞到大船,巨浪卷着白龙吓得游人惊嚷。面对这样惊险镜头而迟钝着毫无反应的人,只有一种,傻瓜!
“为……为甚么……”两船没有相撞,途人高呼拍掌。同一时候,黄敬依松开抓着庞兆旭的手,以一个罪人得宠的神情,迷惘着问。
“因为,”风背着庞兆旭急吹,吹得他披头散发,他五指骚首转身迎风一拨,黄敬依实时着他修长而宽广的背部,风里,她依稀听到一句:“我说过,我愿意。”
“我……愿意……旭哥哥,我愿意。”笨拙的重复在庞兆旭背部响起,风太大,他不想回头,可脸上那得意的笑容,任风再劲,也吹不散。
試婚篇(完)
“旭哥哥,可不可以……”
“怎么啦?”
“嗯,我觉得你辞职得太突然了。我们结婚日子虽然不长,但是,我知道你对公司感情很深。为甚么会说离就离呢?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下?”
“你想知道?”
“嗯!”
“感冒才刚好,又忙了一整天,你不累吗?”
“我不累。”
“那好,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车子绕过公主道,直进歌和老街,一座划时代的商场出现眼前。庞兆旭关上车门,走到另一头把车门拉开,手往里递着,一副极其隆重的神态,就像邀请主角拆开神秘礼物一般。
黄敬依不知道庞兆旭为甚么一到九龙塘就变得神采飞扬,更不知道区区的一座商场,可以藏着甚么秘密。
“你认识这里吗?”庞兆旭在前头走着,眼里尽是骄傲和眷恋。
“当然认识啦,这里是又一城嘛,妈妈回加拿大之前,我们来过这里几次。”凌晨十二点的又一城,灯光不似白天的辉煌,可也绝不幽暗,每隔几步就射着奶黄灯光,带着点静夜的气氛,浪漫,却又隐隐传着阳刚的神采。不像香港其它商场,十时许已经局部停电,卖衣饰的区域黑如死角,就连扶手电梯也只落不上,似臭脾气待应摆起黑脸赶客,更像癌症病人收起肢体悄悄等待死亡。
“觉得这里好吗?”抚着玻璃围栏上抛光圆钢扶手,庞兆旭低头细问。
“唔……挺好的,这里的地板只用颜色就分开不同的功能。”
“地板?”
“对呀,你看,楼上走廊棕色的地方是人行通道,大堂中间宝蓝色的是展览区域,还有扶手电梯附近的白色地方,是提示客人上落的标志。”数着数着,黄敬依笨拙地抓抓头:“好像又不对,还有深灰和黑色……”
“你……哈,”奇怪的答案,惹得庞兆旭一声怪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从地板去欣赏商场,你的品味也挺独特吧。”
“是啊,”黄敬依嘟咀盯着老公笑个不停的样子,咀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