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支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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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支莲-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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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芮往里撞。榴莲儿丢下米箩,揪住乱翻,到底搜出几个果子,才放他入去。 

  那潘金莲穿个裙子,正在走廊上扭捏学走宫步。柳端端就坐在一边,吃着点心看,又同他指正两句。西门磬走上来,兜头长揖,道,“姐姐每万福金安。小弟思念姐姐,若大旱之望云霓、饥民之望禾粟。今日得见姐姐每金面,端的大快平生。”那两个笑得动不得,都道,“小狗又上门讨打,是三年五载的没见?俺每又不是菩萨,脸上那讨金子来?”西门磬道,“姐就是活观音,小弟情愿做个善财童子,一辈子在姐膝下伺候。”说着,便蹭到柳端端身上捶腿、扯香袋儿。柳端端道,“小郎,你吃饭也未?”这小厮分明在武家吃过,却道不曾。柳端端就教青枣儿拿馅饼与他。西门磬道,“饼倒罢了。姐,咱听说你这里新来个能手厨娘,烧得好西湖醋鱼,赏小弟一口儿罢。”柳端端道,“你狗耳朵尖,今日没买鲜鱼,你教人拔毛变哩?你要吃,有糟鲥鱼。”便教荔枝儿去拿,这小厮又凑着跟丫头作揖,道,“不敢起动小姐姐,回头一发谢。” 

  柳端端却道,“小郎,你为甚事来?”西门磬道,“其一是专程望候姐姐同潘姐姐,二是捎些玩意儿与小姐姐每消遣。”就把袖子里物事都掏出来,摆在桌子上。“三是同潘姐姐荐个伙计。”潘金莲道,“就是树底下站的那个?缩头缩脑的,教他上来问话。” 

   

  20 

  赵子芮只得上前去站着。潘金莲相一相,发作道,“西门小狗再不会干事,这汉现废着,怎养得那二百匹快马?”西门磬忙央道,“姐,休看他手断,甚知马性。你只当积阴功,留他十天半个月,也不费多事。”潘金莲就问,“汉子,若今把你一匹八百里大宛马、一匹五百里河东马,端的使甚草料,一日遛几道?”赵子芮暗道,“幸而平时曾听太监每提起。”遂答曰,“那八百里马一日须食一斗豆麦细料,配好青草,一日须遛两道,各有百里。五百里马一日只用半斗细料,另青草干草各半,一日遛一回罢了。”潘金莲道,“河东马耐性最好,便两三日遛一回使得。又善捱苦,只食量大些,一日三斗草料方够。大宛马你倒没说差。这也奇了,大宛马中原几十年没养,这二百匹还是我请懿旨买的。你怎晓得养法?”赵子芮心里道,“旨意不是我拟的,是谁拟的?”嘴上免不了扯谎,只道, “咱祖父辈曾见过来。” 

  潘金莲就点点头儿,正在犹豫,那柳端端边上冷眼看着,却道,“咱瞅你细皮嫩肉,怕做不得?”赵子芮道,“只求一地栖身,别的何敢计较。”柳端端道,“你识字也未?”赵子芮笑道,“不敢夸嘴,自小熟读名家经典、各部杂书。”柳端端道,“也不用那多,我这里要一个人写四时八节文书,丫头每弄不的,我又没空。我一月开十贯盘缠,吃住都在我家。你不嫌少时,便可留下。” 

  赵子芮盘算道,“对头想必寻不着这里,又是城内,打听消息也方便。”便一口应了。柳端端遂打发小丫头同他抱铺盖,安排在厨房紧壁里住。潘金莲同西门磬背地纳罕,都道,“他怎地这般好善了?”西门磬便道,“我晓得了,柳姐儿要坐产招夫哩。姓赵的那厮运气。”潘金莲道,“他自嫁水进士不着,再没听提起从良,那有突然招个生汉子的?”西门磬道,“那厮吃他穿他,敢不听他的!钓不着金龟婿,寻个乌龟也是正理。”两个说了一回,都猜疑不住。却早到了饭时,柳端端教丫头摆桌子。西门磬摸摸袖里簪儿,喜笑颜开,推有事,一道烟走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那柳端端却跟潘金莲道,“你几时去武家,与我捎话把武二,就讨两小坛子酱菜来。我妈口重,甚是盼着吃。”金莲道,“那厮着三不着两的,不消寻他。他家小菜都是洪秀才手制,我跟秀才讨去。”柳端端便道,“人家也是客中,不好白要他。我屋里还有小李学士送的徽墨湖笔,再配双鞋儿、两个重阳荷包,却是四份儿礼,教丫头拿去也罢。”金莲背着脸笑,道,“送他不妨,他屋里须有人说话。”柳端端道,“他敢是有娘子?娶得恁早。”金莲捏着树枝死憋笑,只道,“你只送纸笔便是,别的都不消,他穿不过来。”柳端端见他做出许多怪相,就不说了,自打发丫头与莲生送物事不提。 

  话说太尉府那窃案,大理寺会同开封府着紧查了多日,没甚分晓,只得按下了。武岱赶回家,见平空多出几口人,嘴上不说,背后将武嵩好骂,“潘丫头罢了,怎么小厮同柳家使女也跑来跑去,成甚模样?”武嵩就喊冤,道,“须不是我招来的。”武岱道,“他每怎都在后头歪缠,莲儿何处去了?”武嵩就望园子里一指,却见莲生赤脚骑在树杈上,拣熟果子往下头丢。榴莲儿提个小篮子在地上拾,青枣儿掐了几枝一串红,同草茎编做圈圈,套在元宝儿头上。西门磬在一边打哄、捉蜻蜓耍子。武岱两步上去,拍着树道,“仔细摔着,下来。”说了几回,见莲生舍不得动,自蹿上去,轻轻提下地来。青枣儿同榴莲儿过来万福道,“大官人,咱姐姐拜上,说九月初好歹来家一趟,有事商议。”武岱道,“知道了。”又分付武嵩,“招呼他每吃了饭再回去。”说罢,跟莲生使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暖阁里去。武岱拴上门,就脱莲生鞋子检视,道,“想吃教老二与你打,乱爬甚么!落下疤瘌好看?”莲生垂了头,脚缩到袍儿里不让他碰。武岱搬着他脸儿,细细啄眼睛耳朵,道,“乖,休恼了,过几日重阳,咱坐车出门耍子,好不好?”莲生只摇首,半晌道,“我晓得,只不见人罢了。”武岱要他出去吃饭,他也不肯。武岱没奈何,自蹩到前面来。两个丫头先已走了,西门磬便猴着武嵩,要他说话。武嵩只得跟武岱回明了,武岱道,“咱两个又不做文章,谁教你读书?趁早好生上学去。”西门磬慌忙道,“哥,我只住几天,考罢了就回去。”武岱道,“你既上心念书,我荐你去黑鹿书院王山长处附读。他学问甚好。”当下写了柬帖儿,教哑仆拿去。没过一个时辰便有回书,说恰有空额,便可入学。武岱立催西门磬收拾书本,又打点了两大包吃食衣服,亲自驾车相送。西门磬含着两泡眼泪,走一步回回头,眼睛也望枯了,恨不能变个虫儿飞到莲生身边。只碍着两武,没奈何,垂头丧气去了。 

  因莲生不快活,那两个想方设法讨好儿。晚间整顿的精致酒食,武岱又吹几个曲子他听。莲生看这般;只得强妆喜乐,在武嵩手里要酒吃。吃得大醉,跟两人轮流做嘴,头发尽揉乱了,整个肩膀都露在外头。两武又不是甚斯文人,见他这等,那话少不得学个举火烧天势,就在地上弄到月西。隔日清早看,莲生身上到处淤青,眼圈儿也陷下去了,且是动不得。两武要上衙门,又怕他憋闷,送到书房里歪着,五更鸡里热的汤水点心,放在茶几上,教他肚饥时吃。 

  莲生靠在榻上,正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日影子渐渐移到头顶上了。虽害渴,饮食一些不想动,只觉头痛口苦,胸口似乱麻塞住的,下不得地、又睡不着。他心里烦乱,把凉枕只情往地下一摔。不料元宝儿看见了,又叼回放在身上。莲生倒好笑,摸着狗头,拿两个包子喂,道,“你成天大肉大油,改日没得吃了却怎地?”元宝儿两眼乌溜乌溜瞅莲生,却伸舌头舐他手,绕屋子跑几转,哐哐地叫唤。莲生笑道,“我晓得了,你会看家,不愁没饭吃。”复又叹口气,道,“原来我不如你。”元宝儿就过来,往他怀里连拱带呼哧。莲生抱着狗逗一阵,听见外面八哥叫,正在纳罕,西门磬探个头在窗户上,嚷道,“哥,我学得像不像?”莲生忙摸脸,且喜头发遮住了文印。便叫他进来,道,“你念书的人,怎又来了?”小厮就皱鼻子瘪嘴,做出哭相,道,“哥,你不待见咱。”莲生道,“你来瞧我,我欢喜得很哩。只怕耽误你上进。待考罢了,我教二哥接你来耍几日。”西门磬忙道,“哥,那学堂先生是岭南人,一口鸟语听不懂,还是你同我讲讲。” 遂从怀里摸出一本毛边油渍的《论语》,缠莲生教。莲生说了几处,就有些气短,西门磬忙道,“哥,你没病罢?脸这般红。”莲生摇头道,“不妨事,昨日不合吃两口酒,过一会便好了。”西门磬便跪在榻边同他捶腰腿,两只爪子在莲生身上滑上滑下,又道,“哥,我朋友送了个簪儿,我用不着,哥留下赏人罢。”便摸出宝光晶莹一枝赤金虬衔珠押发,那珠子倒有指头顶大,两手捧与莲生。莲生见了骇然,道,“那里来的,快还人家去。”西门磬道,“哥,你不知道,就是那倒路的赵四。我见他落难了,打抱不平,邀了几个江湖好汉,保他去好处谋生,他跟我磕了上千的头,又把这物与我。我那里要他的!他就不肯,又同我磕了几百个头,跪着不起来。我没奈何,方勉强收下了。哥,你胡乱戴戴,也是做兄弟的一点薄心。”莲生道,“我当不起,你拿回去孝敬高堂也好。”西门磬就撒娇,道,“哥,你平日教导我说,男儿汉建功立业方是真孝顺。我老娘又不少这个,我平空拿回去,他还道我偷来的,岂不害上人操心哩?你多多教我读书,我考个好的,回去见爹娘也光采。你不收,显得瞧不上小弟了。” 

  莲生听了,不禁触上心来,便道,“你有这番志向,强似金银万两。往后你有空便来,我从《四书》教你罢了。”西门磬就磕头谢师,又道,“哥,好歹别告诉两武哥哥。”莲生也应了。自后这小厮天天爬墙,将个武家后园踩得溜熟。元宝儿也知道,到了时辰,便在墙根下接他。那间壁尼姑得了他房金,那里管他闲帐。莲生自有这一件事情忙,也不似先前枯守个菜地,看着笑脸多起来。又因要存精神教小厮,晚上便不准两武快活弄,那两个憋闷不提。 

  却是武嵩夜里解手,见东净后脚印子无数,到墙根下便没了,心里犯疑,暗道,“难道是上次那贼囚?”又叫了武岱细细地看,那脚印原来过水井、越菜田、绕假山,偏偏将他每布的陷阱都避开了。武岱道,“这步法沉重,不是带功夫的。却怎地不着圈套?端的甚人,如此神出鬼没?” 弟兄两个头碰头,把江湖上有名惯偷过筛子般数了十几遭,又没一个像。 

  隔日却是九月八,西门磬寻了许多玩物,甚么艾草编的小老虎、内绣香袋儿、狮蛮糕、重阳旗子,都揣来与莲生上贡。莲生欢喜谢了,教他吃点心。西门磬道,“哥,明日不出门么?”莲生道,“有些小事,脱不开身。”西门磬又故意道,“哥,你家远,过年也回去么?”莲生呆了一阵,叹道,“家里没人了。”西门磬就紧紧地捏着他手,只道,“哥,你不嫌小弟蠢,就当我是你一个兄弟。我家下房舍宽绰,伏侍人不少,你得空时,过去住两日,小弟也好朝夕请教。”莲生听见这话,又觉耳熟,将手轻轻抽回来道,“我这边也忙,心领了。”西门磬就摸出个金点翠盖子琉璃瓶儿,里头黄澄澄,启开透鼻香,道,“哥,这两日你嗓子哑了,跟你带了个菊花露,去火最好。”莲生忙道,“我不吃酒。”小厮笑道,“哥,不是酒,是花拧的汁子。不信你尝一口。”便寻了茶钟,倒了小半钟子,又兑些水,端到莲生跟前。莲生却不过,吃了半杯,觉着轻滑润泽,口齿生津,便都吃尽了。西门磬一面同他捶背,嘴里道,“这是进上剩的些儿,虽不怎样,比市面卖的强几分。那外头奸商舍不得使上等杭菊,都拿些浑货冒充。”莲生道,“镇日叨扰你,甚不成样。往后休要拿来。”西门磬忙道,“哥说差了,天地君亲师,我并没错孝敬。”莲生一笑道,“你小孩儿家家的,没个进项,有这心就罢了。岂能让你父母坏钞?”西门磬抱怨道,“哥,我乃堂堂汉子。明日接了家业,你才晓得我的本事。”莲生便戏撸他头发,道,“小不小,梳髻儿还得五六年。” 

   

  21 

  西门磬眼珠转几转,就妆用功,临帖把莲生看。莲生指正了几处,命他再临。西门磬道,“哥,我还不甚明白。不如你握着我手,教我写两个罢。”莲生实诚,果然手把手教他写了几个。西门磬又牵他袖子道,“哥,那墙上挂的甚么字?我不识得。”莲生道,“那是王右军的兰亭集序。”西门磬便站起细瞧,手在桌上一带,却将砚盘跌下,墨汁沾了莲生一身。西门磬慌忙跪着请罪,莲生扶起道,“不妨事。你在这边坐坐,我换衣服去。”谁知西门磬乘他不备,使个小擒拿,扭住莲生一把推倒,骑在他身上。莲生肩有旧伤,使不着力,几次推不开,西门磬已将他左手使汗巾拴在桌脚。莲生大惊道,“你小小年纪,怎敢如此!速速放开我,还好相见。不然悔之晚矣。”西门磬道,“我晓得。情愿拼着这命,但与哥哥沾身片刻,死而无憾。”说着,拔出解手刀塞与莲生,道,“随哥哥杀剐,并无怨言。”莲生又下不去手,丢去刀子叹道,“是我宿生孽债忒多,你恁般年小,休走偏道。”西门磬叩首道,“得哥哥不弃时,情愿效犬马终身。”莲生道, “我不要你伏侍。你上有高堂,以后成亲生子,接续家业,趁着我做甚么!”西门磬便道,“两武哥哥怎地,我也怎地。求哥哥见怜,休恁地厚彼薄此。”莲生道, “这其中有苦衷,你不晓得,休乱掺合。”西门磬一把撕去他脸颊上膏药,道,“好哥,我早晓得了。那回七夕晚上,我陪人在白衣庵进香,天幸见着哥哥一面。哥,我若泄漏半个字,天打雷劈死在眼前!” 说着,贴上去亲那金印,亲得喳喳响,口水流作一片。莲生死力挣扎,西门磬紧紧地盘在他身上,两人纠做一团。元宝儿跑进来看见,当他两人厮打,不知帮兀谁,急得汪汪大叫。 

  却听平地一声雷,武嵩踹开门跳进来,揪住西门磬背心往地下一掼,照着背上身上乱踢。莲生又怕弄出人命,慌忙解开绑缚,过去拦住道, “你打坏了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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