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扬扬送到公司里的钱,扣除房租、人事费用,剩下的,曾小妹会存进公司帐户,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他的花费,由于扬扬很细心,每天都会检查他的皮夹,让里面保持有一块钱,因此他从来未为钱伤过脑筋。
现在扬扬不在了,没有人检查他的皮夹,有几次吃饭,点了菜后才发觉皮夹里空空如也,因此月底,曾小妹给了他一个薪水袋。
钱不多,只有五万块,他和国宾领等薪,但这是他人生中一次特别的经验。
他问国宾,拿了薪水要做什么?国宾瞪他一眼,说:「除了回家缴公库,你以为能做什么?」
他问小赵,小赵说要缴房租、缴保险费,把该缴的全部缴清,剩下的五分之一定存,另外的五分之四,吃吃喝喝刚好用完。
他问阿享,阿享和父母亲同住,他赚的钱打算用来购屋、娶老婆,他笑着取出五张千元大钞,神秘兮兮说:「这个用来吃饭坐车,剩下的,存购屋基金。」
曾小妹最有计划了,她把钱分别用几个信封袋装好,外面写着「吃饭」、「租屋子」、「缴水电费」、「意外开支」、「存款」。她拍拍最后一个信封袋,意有所指说:「老板,哪天它的厚度超过一公分,就代表我们事务所成功了。」
他大方接受她的暗示,点头说:「我会努力的。」
下班回到家里,他拿出信封,学曾小妹也在上面写「吃饭」、「缴水电费」、「意外开支」、「存——」……
他不需要存款,因为他名下有很多基金股票,钱多到数不完,只不过那些东西现在不在自己手上。
把写着存款的信封撕掉,他一遍遍数着钞票,分配、计数、分配、计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把其他信封收进抽屉里,再把信封外的钱放进皮夹,换上鞋子往外走。
从计程车下来,他走进百货公司。
李赫很少逛百货公司,他的衣服以往都由扬扬打理,她打理他的荷包、他的日常所需、他的食衣住行和梦想,如果不是意外,她会继续打理他一辈子。
刚结婚时,他陪扬扬来过几次,自从事务所开张后,百货公司对于他只是个地标。
搭乘电梯上二楼,他逛进女性服饰专柜,他看得很仔细,每一家、每件衣服、每张展示图,他像看刑案报告一样认真。
他来来回回挑了很久,都挑不到满意的,直到在经过IRIS时,不自觉停下脚步,这一柜的衣服偏日系,款式简单但剪裁大气,型录里的女孩子,每个看起来都典雅大方。
他想起洋洋那套白色洋装,就走进柜里。虽然一个男人进女性服饰区很怪异,幸好他长得不猥琐,否则一定会被异样的眼光注视。
专柜小姐此时朝他走过来,客客气气问:「先生,想看什么款式的衣服吗?」
他摇摇头,走到洋装的架子前,一套套翻看,看中一件雪纺纱洋装。
它是小圆领,七分袖,袖子的地方透明镂空,裙长及膝,腰间系着一条质感不错的腰带,有这套洋装,再搭上一双银白色高跟鞋和浅色包包,一定很好看。
他满意地取下衣服,左看右看后,问专柜小姐,「我的太太一百六十五公分,五十公斤,应该穿什么型号的?」
「我知道了,请稍等。」
百货公司打烊时,他提着三个纸袋,里面有他想要的洋装、鞋子和包包。
他是吹着口哨回家的,却意外的在公寓门口遇见严欣。
口哨停下,他盯着严欣满怀喜悦的脸,想起小赵的话——「李律师,如果你对严小姐没有意思,就不要表现得太绅士,那会让女人怀抱希望,感觉你们到最后一定会复合。」
他不要和严欣复合,他要和扬扬复合。
那年严欣让他伤痛欲绝,让他对人性与爱情彻底失望,他不想再相信任何女人,是扬扬把他的不信任转为信任,是扬扬让他再度相信爱情与人性,不管是基于「爱情」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原理,他都没道理和严欣有任何发展的可能性。
「国宾不是已经告诉妳,我不帮妳打官司了?」
「是,他打过电话,但我想问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不帮我的话,我会一无所有的。」她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助神色。
「妳不会一无所有,如果妳愿意好好谈谈,我相信妳丈夫会拿钱出来解决。」
如果严欣没骗人,王崇临真的让外遇对象有孩子,那么,他相信王崇临一定更逼切想解决眼前婚姻,而为了声誉,他会选择私下和解。
王崇临给的那点赡养费,不是她要的,她要一半,要他总财产的一半。「那么孩子呢?我会连孩子都失去,你忍心见我们母女分离?」
「妳确定王崇临要妳的孩子?那孩子与他有血缘关系?」
李赫一问,严欣惊吓不已,向后踉跄了几步,直到后背碰上墙壁才停下脚步。他……怎么会知道?
「李、李赫……你怎会讲出这么残忍的话,你是怀疑我还是恨我?」她流下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差一点,李赫就想上前扶她,但脚步方跨出去,他想起父亲交给他的照片、想起曾小妹的误解。不行,他没有本钱再让人误解,不管误解的人是严欣或扬扬。
「我既不恨妳也不怀疑妳,我只是说出实情,放手吧,妳越是固执越会一无所有。」他劝她接受现实。
「不,你恨我,你恨我在你当兵时离开,选择了别人,可是……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我已经得到报应了。」她硬是把话题扯到过往。
李赫叹息。他已经不想谈过去,可她既然要谈,也好,一次把事情说清楚,让她死心,不必再时常向他母亲献殷勤。
「是的,严欣,我恨过妳,在妳离开后的几年,事事笃定的我,对人性产生严重怀疑,那我我坚持的信念有很大差异,幸好扬扬来了,她走入我的人生,让我重新相信。
「她常说:『幸福的人才会遗忘不幸。』如果她可以让我幸福,那么她就是个成功的妻子。严欣,我的扬扬很成功,有她在,我的心、我的眉、我的人生与事业才会飞扬,她带给我无可比拟的幸福,因此我遗忘了过去的不幸,真的,我已经不恨妳了。
「至于王崇临的事,我是个律师,只相信证据与事实。对不起,我私底下见过妳丈夫,也亲眼看过那张DNA证明,基于道德良知,我无法为妳打官司。」
「你、你……你怎么可以去见我丈夫?」完蛋了吗?两边都落空的话,以后她要倚恃什么?
李赫叹气。「我明白失婚的女人很辛苦,尤其妳又要带孩子,不过以律师的立场,我还是建议妳,如果妳丈夫愿意付瞻养费,不管数目能不能让妳满意,都尽快接受吧,不然妳丈夫若提出那张证明,妳在法庭上失去立场,到最后连一毛钱都拿不到。」
说完,他绕过严欣,用钥匙打开公寓大门,在走进公寓前,他想了想,又转过身,把话挑得更明白。
「我母亲那里妳不必费心了,她从来就无法控制我对爱情、婚姻的选择,而且我父亲是支持我的,迟早,扬扬会回到我身边。」
李赫恢复自信的口吻,就像他在当事人和法官面前一样,他不再把扬扬当成对方辩护律师,他要把她当成自己的当事人,一心一意,为她争取最大幸福。
再不看严欣一眼,他进公寓、搭电梯、打开家门、回房间。
他把新买的洋装挂在他的西装旁边,把包包放在他的公事句旁,把鞋盒放在鞋柜上,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写信。
〃扬扬,猜猜看我去了哪里?答案是百货公司!
曾小妹给了我五万块薪水,我学她用信封把支出一笔一笔装好,很麻烦,妳以前是怎么搞定这种事的?剩下的存款部份,我带着它们去了一趟百货公司,给妳买了洋装、鞋子和包包。
买包包的时候,我才想起妳那个黑色斜背包的表面早已磨破了。真是的,女为悦己者容,妳从来都没有为我好好打扮自己,是不是笃定李赫这辈子只爱扬扬一个,便漫不经心?
我是个富家公子,这辈子从来没有为钱的事烦恼过,婚前我有个富爸爸,婚后有个拚命捞钱的富老婆,我任性恣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从没想过钱会替人们制造困扰。
直到曾小妹一天到盯着我念,「房租交不出来了啦」、「水电快被断了」、「发薪日快到了」……第一次,我发觉没钱真的很可怕,我可不可以问一句,以前妳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我硬着头皮接下几件不爱接的case,然后打羸官司,在当事人脸上露出笑容时才发现,原来不管收不收费,只要能够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都能够得到莫大的快乐。
接着,今天收到薪水,买了送妳的礼物后,我第一次发觉,赚钱是件让人很有成就感的事,以后,我要赚更多的钱,给妳买新衣服、买车子、买房子,让妳做所有想做的事。
我发誓,我会改变,也许改变得不够快,但我一定会拚命加快速度。
刚刚严欣来了,她问我是不是还恨她?
我回答她,「是的,在妳刚离开的时候恨过,事事笃定的我,对人性产生严重怀疑,那和我坚持的信念有很大的差异,幸好扬扬来了,她走入我的生命,让我重新相信。
「扬扬常说:『幸福的人才会遗忘不幸。』如果她可以让我幸福,那么她就是个成功的妻子。我的扬扬很成功,有她在,我的心、我的眉、我的人生与事业才会飞扬,她带给我无可比拟的幸福,因此我遗忘了过去的不幸。」
我郑重告诉她,我早就不恨她,而对她的爱也已经随着恨消失。
扬扬,还生我的气吗?
没关系,妳有这个权利,也许妳还没有看过我的信,也许妳不相信我所讲的每一句,但请妳同意,我真的很爱妳。〃
第七章
五个月过去了,扬扬没给他回信,她还没有打开任何一封署名李赫的信。
阿享、曾小妹、小赵和国宾,他们不光写信,连电话都从李薇那里拿到手了,可是扬扬只接电话、听电话,却半句话也不说。
放弃吗?不要。
在做了那么多改变之后,扬扬仍然不肯原谅,原因只有一个,他伤她很深,让她再感动也无法令自己回头。
五个月,他当爱家好男人,一下班就回家,然后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不知不觉间,他与寂寞熟悉,进而成为莫逆,他渐渐理解,过去三年,扬扬是怎样守着这间公寓,等待迟归的丈夫。
五个月,他想她、念她,思念一天比一天累积更深。
坐在她的书桌前,读遍她写的每一本小说,在文字里体会她的心、她的思虑。
一直以为,自己很暸解扬扬,总认定她是个能干的、独立的、自信满满的女性,但书里的字句透露出她的自卑与不确定,对于爱情,她不敢积极。
她曾在一篇序里提到,向他求婚大概是她在爱情中,最主动而勇敢的一次,可她也说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得半死。
幸好,幸好他是个不要脸的男人,对她那句「结婚吧,我负责赚钱,你负责帮助社会上需要帮助的人。」竟然给予热烈回应。
那时他说:「好,我娶妳,妳养我。」
本以为,这只是个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让她养了整整三年。
他剥削她每分力气,逼她想办法榨出金钱,养那个美名为正义公理的事务所。
他对天底下的人都正义,独独对她不正义,难怪她要说:「我们当朋友吧,你对朋友比较好。」
他不只对朋友比较好,他对陌生人、对可怜人、对路人都比对她好,他以为女人只要甜言蜜语就行,却忘记女人更需要照顾与关心。
他为她做过的事太少,他没有条件要求她回到自己身边。
今天,曾小妹把薪水、年终奖金和事务所的预备金留下来后,开出一张一百万的支票给他,当看见那张支票,他眼中泛泪。
不是感动于自己的能力,而是对扬扬心疼不已。
原来他要赚钱并不难,却为了「原则」让扬扬过劳,扬扬老说要存够一百万才能生孩子,她那么想要小孩,他却连这么容易的事,都不愿意为她辨到。
说什么爱她,他果真只是口头上爱她。
那个提早离开的孩子……是他在她心头砍下的、最深刻的伤痕。
李薇曾说:「如果是我,我才不会笨到三年后才离开,早在嫁给哥的第二个月就跑得不见人影。大哥,你记不记得爸妈是怎么对待她的?你又是怎么对待她的?要不是大嫂还能够写出那么多动人文章,我真认定她脑子有问题。」
他记得李薇口里的「第二个月」的事。
那时,他带扬扬回家,照例买了一堆礼物,可是扬扬一样被挡在门外,只有他可以进家门。
爸和他在书房里谈判,说要是他再不离开扬扬、进公司,就要剥夺他的继承权。
爸错估他了,对于金钱,他的要求不高。
没想到他和爸在书房时,妈不但把礼物往外丢,还放大旺咬扬扬。大旺是只身形很大、牙齿很尖的台湾黑狗,扬扬被牠巨大的冲击力撞倒在地,裙子破了,手脚被咬出一个个伤口,她忍着眼泪、不哭,坚持在门外等他出来。
那天雨下得很大,雨水在不平的地面蓄出浅浅的水洼,她全身都湿透了。
当他走出家门看见她的狼狈,为此心疼时,她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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