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学长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却很白的牙齿。「有啊,我们本来要全力拱他选学生会长。是他自己不肯的。他只肯辅选。」
「我还是不了解,搞这些社团啊选举啊有够无聊的也够麻烦,为什么这么多人乐此不疲,玩得不亦乐乎?光一个小小学生会长,你们就要社内初选,然后改革派社团要整合推出一个候选人,跟什么九大打对台……表面上很客气很尊重,私底下黑函批评攻讦一大堆。真恶心。」
「嗳,这妳就不懂了。各社团的理念诉求都不同,要怎样运作整合资源与人脉,怎样用各种有效率的方式把想法表达出来,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情。正颖这人,套句徫升学长的话,是将才啊。他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妳应该看他在民初营模会里的表现,跟他一起参加过营队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忘记他,老大就是在那里认识他硬把他抢来我们社团的。要不然……」
还用你说,这种事情我好几年前就知道了。我认识的伟人何止他一个。看学长讲的神采飞扬,我一点劲儿都提不起来。
Parliamentary law、付委动议、效力优先原则、德国基本法第三十八条国会授权、社禁解除、自由之爱……这些东西玩久了不会腻吗?真的很有成就感吗?
我现在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终于了解为什么小芬会有那样的习惯抱人抱得紧紧的。只是因为心里空虚。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寒假71
时间: Wed Apr 11 13:18:41 2001
打完球吃过饭,大伙儿就散了。我一个人在公馆漫无目的的闲晃,准备去坐车回住处。麻薯还是四个十元最后一天,水煮玉米看起来还是很香。天气渐热所以地摊上的衣服也渐渐变清凉,站在骑楼想抓人去骗钱的美容沙龙小姐还是虎视眈眈。
我默默的穿过人潮,在正汹涌的夜市里寻找站牌,准备回到更寂静的地方。
此刻,不管是谁,只要在我面前出现,就能清楚看出我的落寞。我不是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危险。但是危险又怎么样?能在这么凑巧的时刻来被我攀附,也是一种机缘吧。
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日复一日的安静穿梭在人群里。渐渐习惯了孤单的感觉。原来一切都会习惯,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想的。不去想就没事了。
我不知道怎么样比较悲哀。是像小芬她们,爱得痛苦万分?还是像正颖他们,为了一些旁人嗤之以鼻不以为然的东西燃烧投入?抑或是,像我这样,平静无波的浑噩度日,就算想要投注心血热情,却也找不到目标?
我也想要尝试忘我的疯狂的感觉。社团我试过,爱情我也试过,功课光看就知道没希望。难道我要发愤图强大三开始拿书卷奖?还是干脆我出马竞选学生会长好了。要不然怎么办,到路上随便抓个人问他要不要追我吗?
五月选举过去之后,亮钧才打了电话给我。
「赵哥要入伍了,我们请他吃饭,妳要来吧?」拿着话筒,双方都有些尴尬,不知道从何开始。还是亮钧有本事,稍微迟疑之后,很温和的这样问。
「好啊。」
「我们一直忙到最近,我是选委所以事情特别多,今年开票的过程又不顺,状况连连。」亮钧解释了一下。他的嗓音还是那样好听,少掉以前我们相处到后来的焦躁与烦闷,他又散发出那种温柔放电的气质。
我想我是故意的。故意忘记他跟我曾经走过怎样的路,忘记他身边现在应该有个去而复返的宴玲,忘记我之前的不快与决心。
在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是他打来给我的,我没有主动找谁,我没有。我只不过是像施前主席一样,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而已。爱情太苦,相处太累,我只要这样聊聊天偷得一点熟悉的温柔和呵护,就好了。真的。
那天我们电话讲了三个多小时。挂了电话之后,大概是因为太累,我没有翻来覆去也没有哭,就睡熟了。
「你的电话有催眠作用耶。」隔天我这样跟亮钧说。「以前从来不知道!」
「以前妳在宿舍总是迫不及待要收线挂我电话。」亮钧轻笑。「既然这么有用,我以后天天打好不好呢?」
「我不知道。」想了很久,我只是这样说。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寒假72
时间: Sat Apr 14 19:11:31 2001
当我说不知道的时候,是真的不知道。
在凤凰花开的季节里,台北进入热到让人想剥皮的盛夏。校园里出现穿著黑色学士服挥汗照相的毕业生,系馆、社办等地都开始一摊摊的送旧惜别活动。舞会饭局多如牛毛,光是赵哥,我就送了三次。系上送、他们社团送、我们营队也送。送到最后我觉得他再不走我都想走了。
社团送旧是几个社团联合起来办的舞会,「大」字辈的通通在一起一网打尽。我很可怜的被推出来作连络代表。
「我又不是社员!」我抗议。
「妳不是社员才怪,妳不是社员干嘛坐在这里吃我们的点心?」小伍学长一面讲还一面把咖哩饺推到我面前叫我吃。真是心口不一。我们刚刚结束读书小组讨论会,大家正在闲聊兼吃点心的状态中。刚刚带讨论的正颖身旁有几个意犹未尽的组员还在跟他继续平和辩论着。
「吃你们一点东西就要跑腿,真是不划算。」我叹口气,拿起铝箔包饮料要喝。「而且来听课来讨论的都有得吃,又不是只有我,可是跑腿的只有我。」
「因为妳跟大论的人熟啊。大新妳也有认识的人不是吗。」小伍学长笑嘻嘻。「大论的精神领袖赵修诚、台柱杨亮钧,不都是妳的老朋友吗?」
高中时代参加的营队不可不慎选,看我到今天还跟那些伙伴牵扯不清,真的是影响深远啊。
扯了几句,强国委员会约好打球时间,正颖才结束讨论略皱着眉过来。他毫不犹豫的把我手上的奶茶又接过去开始喝。
「你为什么老在抢我的东西吃?」我很无力的看着正颖咕嘟咕嘟把奶茶灌了下去。「那是最后一罐了耶,现在你叫我喝什么?」
「妳就让他喝吧,他连晚饭都没吃呢。」小伍学长说完走开了。
「干嘛不吃晚饭?你减肥啊?」我有点惊讶的瞪着面前因为累和饿肚子,脸色不是非常好的正颖。现在都已经九点多了!
「忙。」正颖用很简单一个字回答。他还是略锁着眉。「妳要回家了?如果等我一下我可以顺路载妳。」
正颖是真的顺路,他家也住新店,不过是再进去一点的花园新城。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老大学长他们过来找正颖。
「刚刚劳工社的人有来要找我们讨论二十九号游行的事情。他们现在在社办里等,我说我们这边结束马上过去。」老大学长看我一眼:「立雯要不要一起来?」
我连忙摇手。「不要不要。你们去忙吧,我自己坐车回家就可以。」
正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好吧,那妳自己小心点。」
我其实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收拾好东西出了活动中心,在夜里的校园里散着步,我只是往语言中心的后门方向走。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寒假73
时间: Sat Apr 14 19:16:13 2001
是呀,我要坐公车回住处,应该从大门出去公馆那边的站牌的。不过,我还是晃啊晃的到了后门。
「我以为妳先走了,打算等到十一点,妳没来就算了。」亮钧坐在语言中心侧门的台阶上抽烟,看到我走近,不露痕迹的把烟熄掉,抬头对着我微笑。
「你又在抽烟,讨厌。」我皱皱鼻子。
「等妳的时候无聊啊。」他站起来,伸手轻轻顺了一下我扎在脑后的马尾:「头发绑起来了?真可爱。」
「天气热嘛,所以绑起来。我们走吧。」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想在这里逗留。虽说已经刻意避开比较多熟人出入的方向,我还是有不安全感。下意识的要避免所有被熟人遇到的可能性,所以我们每次约见面或他要送我,都是这样姜太公钓鱼式的约法。亮钧在某个地方等我,等多久是自由心证。等到了就等到,没等到也无所谓。我能赴约就会去,不能的话也不必另行通知。
「要不要吃点东西?妳饿不饿?」亮钧很体贴的问我,虽然他自己看起来也很累了。我们往他摩托车的方向走。
「不用,谢谢。刚在讨论会那边吃过。」
「今天谈什幺,还是性别议题?这几次你们不是都跟我们大论一起办吗?」
亮钧发动摩托车,我在后座忍不住把额头抵在他宽厚的背上,吐出一口长气。「对啊,所以有很多不认识的人,都拚命瞪着我研究,好象我是什幺怪兽。」
「妳长得可爱嘛。」我听到他的笑声在胸腔里震动。
「才不是。」我又叹口气。「你们这些名人最麻烦,只要跟你们扯上点关系的,老是被当作怪物打量。尤其那些学弟妹,唉。」
「没办法,这几个社团彼此之间太熟了。」亮钧很了解的拍拍我的手背。「立雯乖,没事的。」
我躲在他的背后,闭着眼睛,一点都不想看身旁的风景。摩托车转上罗斯福路,一路上我都很沉默。身旁吵杂的人声车声喇叭声轰隆隆的漫在四周,我只是很努力的抱紧亮钧的腰,把耳朵贴紧他的背,想听清楚他稳定的心跳声。
亮钧常会轻笑着说我只有在摩托车上会肯紧紧抱住他。大概是怕掉下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说过了,我只是需要一个支柱,一个可以填满心中空虚的标的物。刚从社团热闹的场景中退出,我总是害怕那种繁华之后孤独更加难以忍受的心慌。我渴求一个温暖的,实实在在的拥抱。
就算除了拥抱之外的一切,甚至是拥抱本身,都必须跟别人分享。不过现在的我已经考虑不了那幺多了。前缘重续、旧情复燃、吃回头草、藕断丝连。随便怎幺成语造句都好,我不在乎。他微笑看着我的眼光曾经让我觉得别扭,而此刻我只感受到真切的关心与温柔。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寒假74
时间: Sat Apr 14 19:19:35 2001
是会上瘾的。是会产生依赖性的。就算我知道外面的一切还是风风雨雨,就算我知道宴玲此刻是他的官方正式女友。那又怎样。我一天只偷他短短的一小时或更少,见到面时我会把所有的问题全部丢在脑后。而没见到面时我也不牵记不悬念,因为那不是我的工作,那是他现任女友的。
不是无法控制自己,而是这一次没有打算控制。我受够了孤独的滋味。
在还可以汲取温柔的时候,为什幺要放弃?谁知道我还能享受这种宠爱和呵护多久?也许下一秒钟,他就会变心。他的目光就会落在别的女孩身上。
一切都在以我所不了解的高速,奋力的变动中。下一次转弯,可能面前就出现完全不同的风景。如果只有五分钟的好时光,那就享受五分钟吧。反正若是犹豫不前,我连那五分钟的快乐都不会有。
我也不知道从什幺时候开始我变成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也许这都是亮钧的错。他不应该这样宠我,让我主导这次的互动。要见面就见面,不见面他也不会说什幺。我绝口不提宴玲,他也绝口不再提正颖。我们都从经验里学到了相处的诀窍。
只不过这样的温存一点都不踏实。
到我住处楼下,亮钧车子一停,我就毫不留恋地跳下来。已经储备够了能量,充电完毕,我可以面对一室孤寂和漫漫长夜了。亮钧脱下安全帽,看着我被风飙乱的头发,笑起来。
「这样头发会有分岔,宴玲……」亮钧顺口说着,却又硬生生打住,表情有些尴尬,他抱歉的看着我,好象怕我会生气。「呃,我是说,头发……」
「宴玲怎样?」我只是耸耸肩,很自然的问下去。
「宴玲因为要常坐摩托车,所以把头发剪短了。」亮钧很轻描淡写。随即换话题:「妳明天大概几点会回家呢?有没有活动?要跟小伍他们打球吗?我社团的事大概弄到十点左右吧。」
「没关系我会自己回来。」我无所谓的说着。只要从他背后走到面前,我就会很下意识的把「不在乎、无所谓」这样的武装套上。一切都不要紧,我们,都没有百分之百的真心。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所以我的也不会给你。
亮钧只是用温柔得会融化人的目光看着我。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落在下巴,微微使力让我靠近他。
「来,跟我说晚安?」他带着笑的唇靠近我。
「晚安。」我轻轻一闪,温柔的吻只是落在我脸畔而不是唇上。亲昵度从情人降成密友,这是我的解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这个时候还在坚持什幺。只是,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虽然这样的无能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我头也不回的走进公寓大门,一点犹豫留恋也没有。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寒假75
时间: Mon Apr 16 11:29:37 2001
毕业舞会,与我无关。我一开始就说我不想去,理由是不会跳舞。
「妳不会跳舞?妳有没有更荒谬一点的理由?」赵哥在活动中心遇到我,下巴微扬的这样问。
「表演的舞跟舞会的舞又不一样。」我说。「赵哥你有邀小芬吗?她会不会来?毕业典礼她应该会来吧?春假她不是说要来玩,怎幺都没有?」
赵哥沈吟了一下。
「我不知道。」赵哥一向的莫测高深此刻又登场。「嘉仪,她最近……哎,有空再跟妳说吧。」
听到赵哥这样讲,我有「天啊到底你们还要怎样」的感觉。
「我现在就有空。赵哥请说。」
赵哥大概没料到我是这样的反应,有点惊讶的看着我。我们一起站在活动中心门口,虽是晚上了,在社团活动的人们还是把整个活动中心吵得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一阵阵闷热的空气不断在我们身遭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