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声。
现在她像一只猫一样挤在我身边,身下的磨石子台阶冰凉感一阵阵传上来。在中台湾出生长大的我,还第一次见识到北部山上冬天的寒冷潮湿。小芬安静了很久,久到让我以为她睡着了。
「喂,立雯,妳知道吗?」就在我也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身旁的小芬突然低低的开了口:「其实,我很害怕。」
「啊?怕?怕什么?」我脑筋还是不太清楚的反问。
「怕想到我的学长。」小芬一反往常的嘻嘻哈哈神采飞扬,声音沉沉地说。「去年年底,一个跟我很熟的社团学长,突然出车祸,昏迷不醒了好几个礼拜。我去看他那一天,天气就像这样,风大雨大,黑漆漆的,我心里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后来,我要来这里的前几天,他们班的人告诉我,学长已经往生了。妳知道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如果学长没出事的话,现在会在这里受训参加活动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了!」她说着,眼泪一面滚下她的脸颊。
「别哭,小芬,妳,妳不要哭嘛。」我登时清醒起来,手足无措。
「这几天,我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我努力认识新朋友,努力让自己开心,就是希望可以不去想。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好好的人,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说不见就不见了,连一声再见,都没机会跟他说?」
小芬声音里的悲痛和不解把我震住了。这样开朗的外表下,居然有着这样纤细的心与想法,也难怪同寝室的其它室友会说她是外表惹火霹雳,可是感情丰富了。反观我自己,宴玲她们则是说,我是外表纤细,可是内在其实是只恐龙。这些伙伴们的观察力,真是惊人。此时我这只超大号恐龙只能一面拍小芬的背,一面摸索着口袋,想找到面纸或手帕之类的东西给她擦眼泪。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那时的我们都那么年轻,又怎能明暸命运之神是怎样运作如草芥一般的、我们的生命呢?对于人事的无常,生离死别的巨大悲痛,又怎么可能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如何去接受呢?除了哭,也就是不解了吧?
手忙脚乱地照顾着情绪失控,哽咽着的小芬,一面自己也陪着难过起来。可爱的小芬又哭又说地发泄一番之后,觉得好过了一点。她趴的一声很帅的站起来,决定去洗个脸,对我保证洗完脸就一切没事了。我有点担心地要跟她一起去。她回绝我。
「洗手间就在那里。」小芬指着楼梯间旁的厕所,离我们坐的地方只有十公尺远:「妳怕什么?而且我要擤鼻涕,很大声,很恶心,妳如果跟我去,我会擤不出来。」
我怎么可能说得过她,只好继续坐在楼梯口,等她出来。在排舞的其它组员们也了解地把我们的部份先跳过去,让后面的人先排。
这时,楼上有人下来,我赶紧往墙壁移近,怕挡到要下来的人的路。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寒假05
时间: Sat Mar 3 11:59:42 2001
「妳们……还好吗?」一群显然也是刚刚排练结束的别组伙伴从我身边经过。有人停在我身边,开始跟我说话。
我抬头,看到的是我们的情圣杨亮钧先生。他一面作个手势,示意要其它人先走,不必等他。
「啊?」
「刚刚我们要下来,好象看到妳们在哭?所以就在楼上先等了一下。现在好点了吗?」他一直是那个温和的笑,好听的声音,从容的态度。
「欸,好多了。谢谢。」我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妳们也练到这么晚?听说妳跟佳仪(就是小芬)要表演双人舞?这种机会应该让给男生嘛,怎么女生跟女生配对?」亮钧轻松地开着玩笑,大概是想要改变一下气氛吧。不过我还是不知道怎样响应,只是干瞪着他。
「你想配对,可以啊,有多少人想跟你跳舞啊!」幸好小芬回来了。很自然的接下去。「最后一天表演结束之后,听说有舞会,到时你可以好好物色你的舞伴。」
「到时就太晚了。我现在就开始物色,不可以吗?」他微笑,转过去跟小芬讲话。
「当然可以。你是不是在邀请我?」小芬当场吃起亮钧的豆腐。我趁这个空档往排舞的场地走过去,开始加入排练。小芬跟亮钧还扯了好一阵子,虽然眼睛还有点红,可是看她一脸正经的耍宝样,我很放心地知道她已经回复原状了。亮钧走前还不忘对我们这边打个招呼,礼貌周到得无懈可击。
「佳仪跟那个杨亮钧,好象很熟?」组里另一个女生偷偷问我。
「佳仪,她跟谁不熟啊?」我笑。
「我觉得杨亮钧长得帅帅的,个性又亲切……啊!在那一组真幸福,有帅哥。」她一脸羡慕样。我很同情地看着她,心里在想,又是一个被情圣电到的纯情少女。
「对啊,今天杨亮钧上台报告的时候,我就在跟宴玲说,他的声音,好迷人好好听喔!」看吧,当场再来一个。
「小姐们,舞还练不练啊?」旁边遭到冷落的本组男组员们无奈地摇着头,看着我们这几个三姑六婆妳一言我一语地大肆八卦。
其实也不必羡慕别人,我们自己组里也有几个很不错的男伙伴。有的逗趣,有的机灵,有的就是一副未来社会菁英的模样,发言掷地有金石之声,连营主任他们都另眼看待。像吴正颖就是其中一名,相貌堂堂眉清目秀不说,讲话已经颇有大将之风,有条有理。他代表我们这组上台报告讨论结果时,列席的讲师、工作人员都在交头接耳,互相询问这位闪亮新星的姓名。小芬把正颖外套上的名牌传到前面,主任还特别拿笔抄了下来。我们预测,正颖可能是二十年后的台北市长。
「啊唷!哪有那么伟大!大家不弃嫌而已,错爱,错爱。」在台上虎虎生风的吴正颖,一下台就变成这样。想来小芬也要负点责任,是她带头把全组或多或少都变成耍宝高手的。不像杨亮钧那一组,男的绅士,女的淑女,果然物似主人形,怎样的领导人,就有怎样的组员。
我被分到这一组,只能说,气数。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寒假06
时间: Sat Mar 10 15:29:22 2001
第五天是参观日,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享受一下北台湾的罕见冬日太阳了。清晨出发时,天色还暗暗的,甚至有点下毛毛雨。我跟小芬包得跟粽子一样,厚厚地穿了毛衣、外套、围巾、手套,帽子……应有尽有,边走边取笑对方。
「妳跟只熊一样!」小芬说。「如果妳在楼梯上摔倒,一定从四楼一路滚到一楼都不会受伤,连痛都不痛!」
「妳还不是包得像颗球?」我很不服气的反驳。「不用在楼梯上摔倒,我在这里推妳一把,保证妳就滚倒在原地,根本爬不起来!」
小芬不堪被激,信誓旦旦说,她绝对可以站得起来。两人争论半天,看时间还早,我们决定作实验。
我推她一把,她跌坐在地上,挣扎半天,很辛苦的终于站了起来,脸都涨红了。
「好,现在换妳。」小芬拍拍身上的灰尘说。
「换我什么?」我大吃一惊。
「换我推妳了。」她真的过来,作势要推站在楼梯口的我。
「不行,我不要!」看这她一步步逼近,我往后退,一面求饶。「这楼梯好高,妳看到没有?而且湿湿的,又滑,我一定会摔死。小芬,妳冷静一点。」
小芬一脸认真相,根本不想放过我。我反身就往楼梯死命的跑,赶在她前面下楼。她在后面毫不放松的追,我们身上又都穿了一堆臃肿冬衣行动不便。待我喘吁吁的连下两层楼,小芬才慢下来,在楼梯间探出头来对我喊:
「好了,这次放过妳,不要跑了啦!等我一下。」
我才不上当。「等妳?妳开玩笑?」
我还是继续狂奔下楼。光顾着低头看台阶,果然砰地一头撞上一个正要上来的人。幸好大家穿得都厚,痛是不痛,只是来人被我一撞,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被撞的倒霉鬼连忙一手抓住扶手,另一手揽住一撞之下也差点滚下楼的我。
「这么急着上哪去?」说话的人声音好熟,不但没生气,还带着笑意。我还没抬头看,心中已经灵光一闪。这是情圣的声音嘛!
果然是亮钧。微笑着,一点也没有怪罪我这个冒失鬼的意思。
「看吧,早让我推不就没事了?」小芬此时赶到,也是喘吁吁的。「杨老大,你……可以放开立雯了吧?你是趁机吃她豆腐啊?」
亮钧确定我站好之后放开我,被小芬一说,脸上居然稍稍红了一下。
「原来是后有追兵?小姐们,在楼梯间追逐是很危险的,小心一点吧?」他点个头,还是微笑着离开我们,上楼去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寒假07
时间: Sat Mar 10 15:33:22 2001
「他们那组是明天才出去参观吧?」我们一面下楼,我小心地看着楼梯一阶阶下,一面问。
「应该是。幸好我们是今天,可怜明天他们要被赵修诚值星带出去!」小芬说。
调好呼吸,整顿严肃的仪容,我跟小芬正正经经地出现在同组伙伴面前,准备点名。
「薛佳仪,陈立雯,下次不要在走廊上跑。又不是小学生了,自己注意一点!」没想到装也是白装,值星不知怎么发现的,点著名还顺口训我们几句。我开始偷笑我撞到的不是值星,他要是知道我跟小芬不但在走廊上跑,还在楼梯间追逐,大概会叫我们去罚站吧。
「是的值星,您教训的是。」小芬一本正经地说。「谢谢值星的教导。」
「薛佳仪,不要跟我嘻皮笑脸!」值星自己都忍笑忍得很痛苦,小芬摆明了就是在耍宝。这个值星是比较和蔼的,另一个冷面的赵修诚就一板一眼得多。小芬在赵值星面前可收敛的呢,我总笑她是恶马也要有恶人来治。
参观完第一个定点,我才发现原来塞在外套口袋里的毛线手套不翼而飞。我趁着仅剩的一点时间回头找了一下,还是不见。上车之后我愁眉苦脸地跟小芬报告。
「这么可怜?我的借妳一只好了。」小芬慷慨地分享我她的手套。
「不用啦,没有那么冷,只是丢掉东西就是有点哀怨。」我说。「奇怪,到底掉在哪里?我早上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有摸到在口袋里啊。」
后来的行程果然都没用到手套,连厚外套可以都脱掉放在车上,因为天气奇迹似地转好了。难得的好阳光,加上再两天营队就结束了,大伙儿纷纷拿出相机拍照留念。这几天紧密地相处下来,说掏心掏肺可不为过,要分开还真的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呢。
小芬成了大家合照的中心人物,左一张右一张照个没完,红得不象话。我看着她做鬼脸或假正经的怪样,忍不住在一旁笑。她在人群中还不忘对我挤眉弄眼,用嘴形叫我闭嘴。我笑得更厉害。
「叭喳!」一个不留神,有闪光灯一亮,当场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的我也被照了一张。我回神一看,居然是我们的明日之星吴正颖。还来不及说话,他已经转头对旁边的伙伴说:「我跟立雯照一张!」
「我也来!」没想到被要求帮忙拍照的伙伴也吵着要加入。后来越加越多,最后是七八个人一起拍了一张。带我们的林大哥由此得到灵感,请别组的人帮我们全部照一张团体照。杂七杂八照了好久,上车时间都耽搁了。连值星都在跟我们拍照,所以迟了也没被他电。小芬不甘寂寞,还去逗值星:「咦,不是说四点上车吗?值星,请问你的表现在几点?我的表好象快了?」
「陈立雯,请把妳的室友带回座位管教!」值星回头对我喊。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内: StoryLong
标题: 寒假08
时间: Sat Mar 10 16:00:39 2001
回到营队,已经夜幕低垂。因为白天天气很好的关系,此刻夜空很清澈,可以看到许多清楚的星星。走回寝室放东西的途中,我指给小芬看。
「我们晚上出来山坡上看星星?」小芬兴冲冲地说。
「很冷耶!要看在房间外面走廊上看就好了。」我泼她冷水。
「妳这个人,一点情调也没有,真是不解风情的一条牛。」小芬教训我。
「妳怎么知道牛不解风情?」我反驳她。
「我不知道牛是不是不解风情,可是我知道妳就是不解风情。」
「薛小姐,这是从何说起?观星本来就应该是轻罗小扇扑流萤,卧看牵牛织女星啊,是夏天的事!谁要冬天晚上外面只有八度还出来观星?您好兴致,感冒了我可不管。明天晚上表演如果出错,妳就等着被砍吧!」
小芬还是摇头,一副我无药可救的样子。
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我们吃完晚饭还在吵。我们得要走一段暗路过去另一栋大楼,准备上晚上的课,之后还要彩排明天惜别晚会的节目。平常这段路大伙儿会尽量等齐了一起走,因为外面黑,路灯又少,走起来怪可怕的。可是小芬因为忙着跟我辩论,忘了带她老人家的笔记本和讲义。我们只好折回寝室去拿。再下来时,同组的大家都走了。我们两个只好硬着头皮互相壮着胆,走那段黑漆漆的山路。
一面走一面大声唱歌讲话,越讲越响,好象不敢静下来一样。走着走着,深深觉得平常大家嘻嘻哈哈一下就到的上课大楼,今天怎么特别远啊?
暗暗的小径,越走我们越毛。不知是小芬还是我先开始的,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好像后面有人追赶一样。到后来干脆发足狂奔,往已经可以看见的大楼灯光死命跑过去。
跑着跑着,眼看已经在望……说时迟,那时快,我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东西还是踩到石块,我在自己还没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狠狠跌了个狗吃屎!
「啊!」
当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有星星在我眼前盘旋……着地点下巴、膝盖跟地面亲爱的缠绵了一下,手肘撞上旁边突起的砖头,擦破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