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啊……”
李昊岩抬起手,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低缓着声音,说道:“不是不让我看吗?这样就看不到了,哭吧。”
萧瑜忍了又忍,终于伸手回抱住他的腰身,呜的一声哭出来。
感觉到肩膀上氤氲开一大片湿热,李昊岩有些恍惚。
她闭上眼,微微叹口气。
“萧瑜……”
他用近乎于气声的声音说着话,悄不可闻,瞬间就被淹没在萧瑜的哭声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11月初
☆、十八章【小修】
那天哭过之后,萧瑜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很快离开了407病房。
第二天出现时,她又变回了那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萧瑜。
李昊岩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术后恢复的时间过得很快,小半个月一晃而逝,李昊岩的复健也已经有条不紊地展开。
由于还不习惯仿生关节在身体里受力的感觉,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水下进行简单的力量恢复训练,争取早日重新掌握对身体的控制。
而此时的办公室里,海老名教授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你真的决定了,萧?”
萧瑜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坚定而明亮,一如她的声音。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老师,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当然理解。”海老名教授微微叹息一声,但眼神中仍充满了不赞同的意味,“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并不赞成你这样做。”
“研究所准备年底将你正式提职,到时候,无论你是要回研发部还是继续留在临床,都是很理想的选择,你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
“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萧,我很赞同你以病人为重的理念,但作为你的老师,我有责任提醒你,你并不是只为了这一个病人而当医生,你必须为自己的未来慎重考虑。”
萧瑜翘起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稍稍柔和了脸部线条,“我知道,老师,谢谢您替我打算。但是,我已经想好了,也绝不会后悔。”
“你啊……”海老名教授有些头疼,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挥挥手,无力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会跟社长说这件事的,你先回去吧。”
萧瑜朝他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忽然,海老名教授在身后开口叫住她,问道:“萧,我能知道原因吗?你为什么唯独对这个病人另眼相看?”
萧瑜回过身,平静地回答道:“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
“哦?”
“我来研究所也有好几年了,见过不少病人。他们大多遭受了理论上不可治愈的伤害。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寻求千分之一的奢望,能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继续活下去,仅此而已。但李昊岩不一样。”
她微微一顿,声音里蓦然加重了一分力量,“即使他知道自己有很大几率会变成残废,很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踢不了球,但他从没有一刻放弃过对足球的热爱。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条健康的腿,更是一个可以实现梦想的机会。”
“老师,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体上遭受了伤害的人,更是一种有着无限潜力的可能性。没有人敢肯定,如果这个人真的能回到球场上,他会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所以,我不想只治好他的一条腿,我想要治好他的灵魂,他的梦想。”
海老名教授静静注视着她,眼神复杂,“可是,为此要赌上你自己的前途,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萧瑜云淡风轻地一笑,平静道,“有人告诉我,人这一生,至少要有一件事,是不惜代价不计后果也一定要做到的。现在对于我来说,李昊岩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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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瑜走进水疗室时,李昊岩刚好完成了今天的复健项目,正坐在椅子上换衣服。
衣服脱到一半的李昊岩听到动静,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下一秒,他唰地把已经撩到胸口的衣服拉了下去。
萧瑜看着他,“你不换衣服?感冒了别赖在我头上。”
李昊岩的耳朵有淡淡的红,声音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金贵,要敲门才能进来看你?”萧瑜习惯性地毒舌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昊岩停一下,感觉自己稍微坦然了一些,然后才说道,“我要换衣服,你是不是先出去比较好?”
“你换你的,没人看你。”萧瑜说着,拿起一旁的复健记录翻看起来。
李昊岩无法,只得以最快速度换了件T恤,然后定定神,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今天早上接到帕克的电话。”
萧瑜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他说有两家英乙球队在跟他接触,想要和我签约。”
萧瑜抬起眼,看向他,“心动了?”
李昊岩回视着她,眼神却有些放空,一贯沉静的墨色湖水似乎正从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渗漏、淡薄,“我也不知道。”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什么叫不知道?”
李昊岩忍不住勾起一个浅淡的苦笑,“萧瑜,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一往无前。我既渴望踢球,又不甘心重新回到乙级赛场上去,但又害怕错过了这唯一的机会……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会犹豫。”
萧瑜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现在的笑容,太无力,也太认命,完全不像是她认识的李昊岩。
半晌,她将走失的思绪拉回来,淡淡道:“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件事,那未免有点太早了。你的复健才刚开始,到底效果如何,还要等几个月才知道。在这期间,我希望你心无旁骛,不要受到任何杂念的干扰。”
李昊岩抿了抿嘴唇,眼神逐渐定下来,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萧瑜顿了顿,又说:“把你经纪人的电话给我。”
李昊岩抬头看她。
“我有必要亲自交代他,不要总是骚扰你,这会严重影响你的情绪,甚至耽误你的复健进度。”
李昊岩回忆起当初帕克对萧瑜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一时忍不住笑了,点点头,道:“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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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昊岩的全心投入使得复健效率提高不少,甚至提前开始了负重和步态练习。
但一进入这个阶段,他就感受到了明显的不适应。
和水下肌力训练不同,负重练习和步态练习的强度较大,而且会直接以膝盖受力。
对于李昊岩来说,这一阶段最困难的,不是协调自己的肢体,而是如何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
毕竟是替换了一个新关节,他虽然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但心底总还是存有隐约的顾虑,好像时刻担心着这东西会过于脆弱,只要稍一用力就会坏掉。
被这样的心理暗示束缚着,复健进度又逐渐缓慢了下来。
萧瑜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问了李昊岩几次他都说没事,看他平时表现也算正常,她不愿意给他造成过重的心理负担,因此也就决定先顺其自然。
如此一连耽误了好几天,就连李昊岩自己也忍不住焦躁起来。
这天一早,他接到了一个平时从来不会接到的电话——来自于他那位从小就不对盘的兄长,李昊哲。
电话内容丝毫不出李昊岩的意料。
李家终于得知了他被解约的消息,因此特地打电话过来求证,
得到确认后,李昊哲立刻提出要帮他活动关系,重新跟俱乐部谈判,但被李昊岩一口拒绝了。
勃然大怒的李昊哲,骂他目光短浅、不识大局,最后没说几句就气冲冲摔了电话,全无一个外交官应有的风度和涵养。
李昊岩早就对这家人不抱什么希望,受此对待,也只是冷笑一声,不再理会。
只不过心情比早前更差了。
然而,这通不愉快的电话似乎预示了接下来一整天的不顺。
先是他在上轮椅的时候,一不小心差点摔倒在地,结果混乱之中将自己的手臂擦伤一大片,虽说没大碍,但多少会影响他的复健效果;
再是另一位病人在复健时,仪器突然故障,差点出事故,因此研究所临时决定对所有康复器材进行检查,导致他的复健不得不推迟到下午;
中午吃午餐的时候,他到处都没看到萧瑜,跟人一问,才知道她上午被东大医学院的院长临时叫回了母校,很可能要明天才会回来,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一整天都见不到她了。
杂乱不顺的事好像突然都堆到了一起,李昊岩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好不容易下午开始复健,他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没走上几步就觉得膝盖痛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
眼见好几天的练习都没有明显效果,心里的负面情绪却已经快要累积到顶点。
终于,他放弃了继续练习,艰难地挪到一旁的椅子上,开始努力深呼吸,试着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闭上眼睛,想着萧瑜,想着足球,然后又让自己想想小望和樱井夫妇,许久之后,终于感觉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自己曾经对萧瑜说过的话,他说,他现在有了很多不能放弃的理由。
是啊,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怎么能让那个人失望呢?
她曾对他说,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到世界上最顶级的联赛里踢球,让那些曾经抛弃他的人后悔莫及。
她让他相信她。
但明明是她一直在相信他。
她相信他会好起来,相信他会成功,相信他不会止步于此。
更何况,在医术上,他没有丝毫怀疑她的理由,不是吗?
仿生关节是她研发的,更是她亲手替他做的手术,手术后,她亲口对他说她做到了……
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早足以证明,这个全新的膝盖不会拖他的后腿。
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
他想到她那双总是平静却明亮的眼睛,想到她那纤细挺拔犹如战士的背影,身体里好像重新被注入了力量。
就算再苦再累,也不想辜负她的信任和期待。
因为这是这十多年来,第一次,他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真实而沉重的在意。
一念及此,李昊岩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肩膀终于放松,勾起唇角,安静地笑了。
就在这静默的时刻,突然有低低的交谈声从轻掩着的门缝中传来。
李昊岩本来并不在意,但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词,顿时愣住了。
在研究所呆了五个月,他多少学会了一点日语。刚刚那段对话中,他敢确定自己听到了萧瑜的名字。
是谁在谈论她?
他们在说什么?
“外面有人在吗?能麻烦进来一下吗?”
门很快被人推开,是两个年轻的护士,看上去有些眼生,估计是其他部门的。
“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这里有人,打扰您了。”两人用磕磕绊绊的英语朝李昊岩道歉。
她们虽然跟李昊岩不熟,但同为临床部的员工,她们和藤原关系不错,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就是前段时间所里新开发出来的产品的试验人,也听说他并不是日本人。
“没关系。”李昊岩冲两人安抚一笑,问道,“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说萧医生。是吗?不知道是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两个护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谨慎地问道:“您是萧医生的病人,难道萧医生没有告诉您吗?”
不知为何,李昊岩心里忽然紧了一下。
他压下这份古怪的感觉,摇摇头,道:“她今天临时去了东京,我没有见到她。如果真有事,她也没来得及跟我说。”
另一个护士似乎更多话一些,并未多想,便道:“你不知道吗?萧医生马上要出国了。”
“出国?”李昊岩愕然,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的,听说是要去欧洲。”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大家都在说,听说社长已经同意了。”
李昊岩只觉得嗓子发干,手指尖一阵阵地发麻,“那……她要去多久?”
“至少半年吧,好像……”
第一个护士拉拉同伴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多嘴,然后说道:“其实我们也只是听说,并不确定,具体的消息,您还是直接问萧医生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门在眼前静静合上,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李昊岩却半天没有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11月中下旬
☆、十九章
接到李昊岩的电话时,萧瑜正在从东京返回京都的新干线列车上。
前一天晚上突然降温,下了一场大雪,此时此刻,新干线两侧的山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看上去分外冷清。
萧瑜没有存李昊岩的手机号,但不知为何,看到那串陌生的号码,她本能地感觉到来电的人是李昊岩。
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当接通电话,听到电波那头传来的声音时,她忍不住露出个“果然如此”的微笑来。
“你还在东京?”没有任何寒暄,李昊岩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萧瑜难得放松,单手支着头,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雪景,忽然觉得这已经看了无数次的景色也挺有意思。